病情发展至此,考恩特开始放缓推进的节奏。
之前的病情像流水账,每一段感染都几乎独立存在,看上去非常有秩序地一个个揭开自己的面纱。但从紫色尿袋综合征出现后,病情开始纠缠在了一起,复杂自此开始。
长期卧床看上去病人只是行动受限,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当身体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体内原本的平衡就会发生微妙变化,衍生出一系列麻烦的事情。
最基本的就是因为活动受限导致的肠蠕动降低,先是便秘,粪便干结后就是肠梗阻。梗阻时间一长就需要外科手术来缓解,但术后病人依然要卧床。腹部外科手术因为肠粘连的原因,经常是一盛二衰三竭,这其实就是个死局。
如果病人还需要导尿,那就可以宣布人体两大排泄系统全部崩盘。
导尿管+集尿袋可以让长期卧床的病人免除下床如厕的痛苦,但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方便的背后便是无法避免的副作用,顽固性尿路感染。
紫色尿袋综合征是肠道细菌和尿感细菌共同作用的产物,在很多情况下只是巧合。但如果病人长期卧床,那这就成了一个危险信号。
对付尿路感染的抗生素有时候比外科手术还要无力。
抗生素在杀灭外来入侵细菌的同时,也会杀灭人体内的正常菌群。
如果身体免疫系统足够强大,正常菌群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就当没事发生。可要是免疫系统出现了问题,它们会毫不犹豫地自立为王。尤其在经历过好几轮抗生素的洗礼,它们早就卧薪尝胆完成了耐药变异。
发现尿袋出现了颜色变化,考恩特和他的急诊icu治疗团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尿路感染。
他们特地找到了米国知名的肾内科专家、华盛顿州泌尿系统疾病研究所副所长克里斯,得到的答案便是祁镜给出的尿路感染。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颜色变化,他们还没研究透彻。
对于临床医生而言,颜色为什么发生了改变不重要,重要的是病人感染的具体情况。
“尿培养如何?”贝丝问道。
“是肺炎克雷伯菌和大肠埃希菌,都是尿感常见菌。”考恩特说道,“要是没症状的话,我们勤换集尿袋就行了,毕竟不是中段尿培养,出现什么菌都有可能。可病人有明显体温升高,不处理是不可能的。”
祁镜看出了老头的无奈,问道:“药敏实验是多重耐药?”
“嗯,不过好在对亚胺培南足够敏感,还能用。”考恩特回答是肯定的,但语气却很低落。
“就在紫色尿袋综合征......emmmm,就姑且叫他紫色尿袋综合征吧。”老头找不到什么词来概括这个情况,索性就拿了祁镜取的名词,“就在紫色尿袋综合征出现第三天,病人的肺部再次告急。”
长期卧床在经受了双排泄通道崩盘后,呼吸系统是第三个。
呼吸系统遇到外部入侵一般会产生分泌物包裹这些外来物,通过咳嗽、咳痰、喷嚏将它们排除体外。长期卧床对这种应对方法没多少影响,但却会造成肺底长期充血。
血液能给细菌提供大量养分,当排出跟不上繁殖,肺炎就出现了。
“第61天,病人再次出现咳嗽,咳淡灰色的胶冻状痰。当天就做了ct,很典型的卧床坠积性肺炎。”考恩特翻出了ct片,继续说道,“62天开始痰培养,67天培养出了结果......”
“胶冻痰,难道又是肺炎克雷伯?”祁镜试探性地问道。
“对,没错。”考恩特欣慰地问道,“这你也知道?”
“猜的,胶冻痰算的上是个特异性比较强的症状。”祁镜没过多炫耀自己的知识储备,而是继续问道,“和尿路感染的是同一类吗?”
考恩特说了那么多,底下的医生们总算有了讨论的空间:“我觉得是同一个类型的细菌。”
“我以前见过同一细菌多系统感染的病人,说不定他也是一样的。”
“反正培养出了结果,药敏应该一起做了。”
“确实和你们说的一样,也是多重耐药的克雷伯,也是对亚胺培南敏感。”考恩特点点头但语调并没有多少上扬,反而直接掉去了冰点,“亚胺培南上了一星期,入院第73天尿路感染基本清除,就算是尿袋内的尿培养也检不出多少细菌了。”
“这回该差不多了吧。”几位医生都松了口气。
“是啊,反复感染了两个半月了......”
感染是临床上说起来最容易,但行动起来却又最难的情况。感染的应对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抗感染,但纷杂的细菌类型就已经让年轻医生学上一段时间了,再加上现在越来越多的耐药菌出现,临床老手有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反复多器官多菌种的感染让病人受罪,也同样让医生疲于奔命。
这时候这些人还没发现什么,总以为来什么感染就处理什么感染,但祁镜倒是看出了考恩特头疼的地方。
“不可能结束的。”祁镜冷不丁说了一句,前不搭村后不着店,“这些感染背后有一个幕后黑手,抓不出这个黑手,这个病人的身体永不安宁。”
“幕后?难道细菌还有司令部?”
“不会吧,说得也太魔幻了。”
“没想到祁先生也和我一样,也有这种感觉。”考恩特这时说道,“当初病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只是单纯地认为病人免疫系统出了问题,只是这个问题我们还没发现罢了。但之后......”
他再次翻动ppt,里面是一个装了咖啡色泡沫液体的纸杯。要不是因为这儿坐的都是医生,怕早就被看成真正的咖啡了。
“第74天,第二次尿路感染基本结束,但肺炎并没有结束。”
“毕竟是坠积性肺炎,恢复得很慢。”
“我见过最长的病程有两个月。”
“不,不是恢复得慢,而是更严重了。”考恩特指着这个纸杯,说道,“第74天发现病人胸腔竟然产生了胸水,这便是抽出的胸水。”
“胸水?酱油色的胸水?”
“你们没看错,是酱油色。”考恩特说道,“肺炎克雷伯退了之后,把这个一直藏在背后的细菌抬上了幕前。这种延绵不断的攻势,不得不让我相信整个反复感染的过程背后有人在做总指挥。”
嘶~
场内医生都倒吸了口凉气,他们可从没听说过细菌还有指挥员的。
“等等,考恩特老师,我觉得您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这时祁镜举手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我说的幕后黑手可不是细菌指挥员那么高大上的科幻色彩浓烈的东西。”
“那是什么?”
“或许只是个藏在阴沟暗巷里的奸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