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捧着他那盆菊花去集市上争名头去了,也不知老先生发了什么疯,平日里总也不喜欢出门,也不喜冒头,这一次竟是因为自己喜爱的花,非要去讨要一个名头。
李从嘉那一家子人,并不认为老先生的花有多么好,只是老先生瞧着好些罢了,泡茶用着,最合适不过了,泡酒也稍稍凑合,可老先生只是说暴殄天物,可若真是天物,就不会在老先生手里了,老先生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初九巳时,李双双一大早便开始准备了起来,各种面粉,一一舀了些,李从嘉认得,有粳米粉,糯米粉,还有一些其他的,白糖,油,清水。
李双双将它们一起倒在一个瓷盆内,撸起薄衫袖子便用手搅拌了起来,又揉又搓的,像揉面一样,可过了好大一会,那些面粉还没成团状,李从嘉便问了“是要做糕吗?”
“少爷可真聪明!”李双双夸赞道。
熊大熊二手笨,只得去生火,将火烧得旺旺的。
做糕,可不用揉成团状,在长安,李双双也做过,只是做的没有那么好罢了,
将瓷盆中的粉搅拌一会后,李双双便歇了歇,用笼布盖在了上面,手上粘的面粉也没洗,李双双便坐在李从嘉身边抠着粘在手上的面粉。
“现在生火,是不是早了些?”李从嘉说了自己的疑问。
“不早,少爷,这灶大了些,故而要烧久一些。”李双双应着,今日李双双只梳了一个辫子,还是李从嘉早起给她编的,大马尾辫。
“少爷,张小山许久都没来了,是不是初一那日,你送她时,惹人家不高兴了!”李双双还是问出了口,自那日之后,张小山就从未再踏进门来,连人也寻不见了。
“大概是吧!不曾想她那么小气,我只是与你说过,她有些看不开,不如我家双儿自由自在,每天开开心心,她就不高兴了,那日在巷子里,指责我在背后说她闲话,就不理我了,没想到这几日竟也不来找你了,难道果真是我说错了话?”李从嘉如实应道,和李双双说话,李从嘉从不掩饰什么的,也没有必要掩饰,便把那一日在巷子里的经过,说给了李双双
听。
李双双听罢,停止了抠手,抬起了小脸,嘟着嘴,说道“看来她确实小气了些,早知道这样,就不和她玩了,本以为交了个朋友,没想到也是个小气鬼,金陵的都是小气鬼,那个老头是,没想到她也是,不如我们长安人气量大。”
“啧啧……”李从嘉咂嘴,抹了抹李双双脸上方才不小心粘上的面粉,“我家双儿也喜欢嚼人家舌根了呢?以后可不要这样了,这里不是长安,这里的人气量很小,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说人闲话了。”
“好吧!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双儿,听闻这几日店中没有生意?”
“少爷不要听熊大乱讲,明明有客人的,少了些罢了!”
“只有一人少爷,还是巷子里头那家的编撰大人,只此一人!”正在看火的熊大高喊着,生怕李从嘉听不见似的。
“你乱说什么!”李双双扭身瞪着。
“不打紧,一人就一人,以后会好的,我家双儿可是最棒的了。”李从嘉宠溺地摸了摸李双双的脑袋。
李双双嘻嘻一笑,极为灿烂,脸上的小酒窝也显现了出来,眉间藏着着那颗小黑痣也愈发显了。
…………
今日宫中有宴,还是在兴庆宫,那座辉煌华丽的宫殿内,重阳节毕竟没有中秋节热闹,但也要摆宴款待,整个兴庆宫上下多的便是金菊,一盆挨着一盆,老早就摆满了整个宫殿外边,阶上,廊道上,诺大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黄色小花,额,是菊花无疑了。
其实每次过节,宫中都会摆宴,请的都是同样的人,有时隔了一两个月,有时要等上四五个月,宴请的都是金陵朝局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一是笼络人心,这其次便是昭显天家威严了。
午宴总是要摆的,但不是很隆重,近年来也愈发不像个样子,人还未齐,那些歌舞便上了场,御膳房的菜还没上齐,有人便吃醉了,要人搀扶下去,好好的醒醒酒,要不然就在殿上耍起了酒疯。
午宴中的大人物不多,皆是小辈的人,来此也只是充当个门面,毕竟有些老大人年纪大了,既参加了午宴,那晚宴怕是去不了了,所
以近些年这宴会的午宴,便都派家中小辈的人去,露个脸。一水儿的年轻人,这时,便要有事情发生,这些年轻人都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凑到一起,谁也不服谁,更没有受过谁的气,发生了口角,便要扭打在了一起,没三五个内官,是拉不开的,那内官也是不敢硬拉,若是拉坏了众位公子哥,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这些年来,午宴上,总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眼了,打就打吧,当做是瓦子里的戏子,吃着酒,看着戏,也别有一番味道。
但若是有人在场上震着,这类恶性的事件便会少很多,近些年,一直是燕王在主持大局,可燕王只一人,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只要燕王一走,午宴必乱,似乎成了这些年的定律。
如今距离午宴还早,燕王也还没来,但是席上已经有了好几个贵公子,不一会,张尚书家的独苗便与王将军家的小儿子吵了起来,朱侍郎家的公子和内阁一位老大人家的宝贝孙子动起了手,一时间,兴庆宫中好不热闹,歌舞也不用上场表演了,在一旁看着他们打闹就好了。
有人说,南唐继了唐时的荣耀,只是疆土不复从前,金陵李氏皇族身上流的还是太宗的血脉,南唐以复兴唐时荣耀为任,自烈祖开国以来,整个南唐自诩正统,以唐人自居,金陵是唐时的长安,也是,如今的金陵还很繁华,而现如今的长安却成了蛮子的都城。
一阵唏嘘,有人叫嚣要打回长安,于是,这个人就被抓进了大牢,打了板子,关了几个月,出来之后,再没提打回长安类似的话了。
好像是心理在作祟,想着长安,却又不敢打回长安,怕了蛮人,却又瞧不起那些蛮人,普通人是,金陵的大人物也是,只是心里想着,却不做出实际行动来,真叫人急得慌。
也有人说,南唐不是唐时了,是另一个朝代了,不似唐时繁华,就是新宋口中的一块肥肉,迟早要被吃进新宋的肚子里的。于是,这个人被杀了头,家人也被流放,几辈子都翻不了身,南唐朝廷很忌讳这种说法,从烈祖时便忌讳,至当代,虽家国和平,但仍然忌讳,谁也
不敢再说第二遍。
上一次人心惶惶还是新宋十九年,那一年,大江上都是新宋的大船,足有上千艘,那一年,有很多人逃出了金陵城,怕新宋来攻时,丢了性命,可是到最后,战争并没有发生,上千艘的船只带回了一个跛脚的六皇子,于是,十几年的和平,金陵人似乎忘了新宋势大,开始满不在乎了。
近些日子,隐隐有消息从西边传来,说新宋入蜀了,后蜀皇帝孟知祥撑不了半年,打算举国降了,于是,又有一些危言耸听之人,带着全家逃难似的去更南边的地方了,说是避避战祸。
可南唐朝廷依旧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局势,依旧日日笙歌,秦淮河畔灯火通明,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众人便放了心,谣言总是害人的,朝廷都没有任何动作,说明问题并不是太严重,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生活和乐,物价不上涨,官差不欺人,朝廷不打仗,便是最好的。
…………
上节说到,作诗是难的,本就是难的,自古以来,胸有点墨的人皆被称为才子,又有谁能出口成章,若是真有这般的妙人,早就被捧上天去了。
自己作诗难,可背诗就容易多了,众人都在拧眉苦思冥想中,想背一首好诗,邀得喝彩,也邀得小山姑娘青睐。这不,就有一才子背了一首诗,说着“小山姑娘今日妆容似天仙下凡的妙人,普通诗词怕也是入不了眼的,吾辈堪堪才想起一首来,说与众人听一听,大家都当听个乐!”
那人说完,便站起身来,横跨一步,摊袖望天,吟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诗自然是极好的,就是不是自己作的,这首出自《诗经·卫风·硕人》,乃是先秦上古的诗篇,也是夸赞美人的,用来描述如今的小山姑娘也是合适不过了。
光凭吟这一首背来的诗,自然是得不到在场众位才子的喝彩的,可对于围观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只听个热闹,他们大字不识一个,瞧着有位书生模样的,吟了一首极其拗口的诗作来,以为是佳作,皆为其鼓掌喝彩,称赞其有学问。
那人得
了喝彩,前前后后招了招手,露了露脸,又说着“这先秦的诗篇,极好,用来形容小山姑娘再好不过,这便吟了出来,博个彩头,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诸位若有大才,可吟出自己作的诗篇,叫在场的都听一听,若是好,吾辈之人皆为其喝彩歌唱。”
也说这人非但不为自己背了一首诗而羞愧难当,而是短短几句话便解了围,叫有才之人出来吟诗,实在是想让众人忘了他是背诗的,他也只是博个众人高兴罢了,有抛砖引玉的作用。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拉出去,打!”朱妈妈也不是寻常管家,这般风流公子的诗词,她还是听的多了,立即吩咐着,旁边站着的清平舫小厮赶紧上前,将那吟出风流诗词的公子“请”出了诗会。
“这人吃醉了,大家继续!”朱妈妈挥着帕子,说着。
看来以后,选人参加诗会,还得好好筛选一番才是,有个才子的名头还不成,这品性,德行都得好好地再看一看,这样的人多了,碍人眼,朱妈妈这样想,心中记了下来。
这又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名才子吟了几首,皆是前人已有的诗篇,实在叫人提不起什么兴趣来,古人诗作是好,可听的多了,便有另外一种乏味了,当代词作昌盛,也出了不少的好诗篇,无一不被称为才子的。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作个诗都作不出来,看这些才子是有些浪得虚名,旁的人看热闹,内行的人皆摇头叹息,有的没头绪,有点没意境,还有的口中念念有词,苦恼不已。
“先前诸君笑我,落了水,如今却也和落了水的没什么两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金启明不才,虽只是个小小的举人,但也略有些才名,方才心中作了一首,这便出来让各位相看相看!”金启明站起身来,嘴角微微上扬,想是心中有了笔墨,到了这时方才拿了出来。
“你快些吧!不要墨迹了!”
“就是就是,难道也要背诗?”
“胡乱作的,可不算是诗!”
“他能作出什么好诗来!”
“…………”
对于金启明,众人还是不屑的,不相信他能作出
什么好诗来,如今出来说话,只是出来再出洋相的吧!
“诸君,听好了!”金启明一挥衣袖,也有几分才子的风范,他背了一只手臂在身后,另一手臂紧攥着衣袖,吟道“钗环松挽,淡淡妆成,明媚颔首坐云间,座下翘盼亦追光。石首山,梅花妆,娴静云稍不笑山,安然鬓间不望秋。”
众人听闻,口中念念有词,不似是前人诗篇,难道真是他方才作的。
金启明说完之后,场上一片寂静,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场景,站在原地,左右瞧了瞧,最后将目光投在了朱妈妈身上。
朱妈妈听了,只觉是好,但到底哪好,她也说不上来,毕竟原先只是个清倌罢了,哪里懂得诗词。
坐在首位的张小山也将金启明方才吟的一首诗,重新默念了一遍,转而讪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中等词作,不甚欢喜!”
中等词作?不甚欢喜?
金启明听到这般评价,有些失望,堪堪重新坐了下来,原是绞尽脑汁作的一首,没想到只得了小山姑娘一句“中等词作,不甚欢喜!”
想来那一句不甚欢喜,也是强加进去的,想来小山姑娘也是不喜欢的。
“中等词作,不甚欢喜!”朱妈妈高呼,登时,围观百姓皆鼓掌喝彩,能评中等,已是了不起的事情了。
其他的人,类似作不出自己的诗,和那些背诗的人来说,也都不情愿地鼓了鼓掌,毕竟金启明得了中等,不像自己的,没有评价或者根本就作不出来。
张小山静坐看书,册子上是李煜的词作,那些字眼,那些词的华丽,都是在场的比不上的,说美人,李煜也写了好几首,张小山都是极喜欢的,方才碰巧看见了一首,词牌是《浣溪沙》,词是这般写的“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这般词和方才金启明作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张小山苦笑了两声,不是谁都是李煜,也不是谁都能作出《浣溪沙》这般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