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姚舜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小姐!”春草却是哭的更厉害,连带的替小姐委屈无比——
他们家小姐有哪里不好?要说秦婉儿是秦公子的妹妹,秦公子一心要先救她,那郑沁玉又凭什么比小姐还重要?
秦敬云一定是瞎了眼吧?才会为了郑沁玉一再伤小姐的心。之前春草还觉得秦敬云千好万好,这会儿却止不住开始疑惑,秦敬云,是真的喜欢他们家小姐吗?
要是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做这样残忍的事?可要是不喜欢的话,又为什么故意诱的小姐对他死心塌地?!
“别哭了。”姚舜华声音里却没有一丝不甘,相反还有些喜悦——
到了这会儿,她怎么会不明白,自己不是死了,根本是重新活了过来。
还回到了十五岁及笄后,德源寺遇险的这一刻。
这会儿父亲和两位哥哥还在边关,镇国侯府依旧巍然矗立,她还没有成为那个骤然失父失兄任人欺凌,最终竟然被人一把火烧死在闺房里的可怜女子!
至于说秦敬云,别说是和上一世一般把她丢在这里,就是当场死在她面前,又有什么重要吗?
甚至姚舜华觉得,真是秦敬云再多停留一会儿,她说不定会控制不住,想要一拳锤爆对方的狗头——
上一世这件事后,姚舜华说不伤心是假的。
如果说这之前对着郑沁玉时的每一次退让,舜华还可以自我安慰是不想让秦敬云难做,毕竟秦父和郑父是至交好友,秦母和郑母又是亲密的手帕交。
可性命攸关时被抛下的绝望,却不是能轻易想通的。
心灰意冷之下,就想着不如断了这桩姻缘吧,不想秦敬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还口口声声这辈子非舜华不娶!
更甚者等镇国候姚平远从边疆回来,秦敬云还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也不知秦敬云对姚平远说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两家火速订了婚,舜华还被父亲训斥一顿,说她心眼小,容不得人,差点儿错失了一位不但是儒雅君子,更义薄云天的夫君。
如果说之前是心灰,那秦敬云上门请罪后,舜华则成了
心寒。那之后舜华就不愿再见秦敬云,一直到“有病”独居在梧桐苑……
彼时边疆战乱又起,朝廷中已经连续一月未收到相关战报,京城中人心惶惶,姚平远父子三人大败、战死沙场的传闻之外,更有镇国侯府和敌国里外勾结的谣言甚嚣尘上。
侯夫人病倒,姚家乱成一团。
不被允许走出梧桐苑一步的舜华费尽千辛万苦,好容易联系上秦敬云——
于那会儿的舜华而言,根本是把秦敬云当成了唯一一棵救命的稻草。
当秦敬云出现的那一刻,舜华甚至无比自责——
父亲果真是对的,秦敬云确然是真君子,是自己太小心眼。
可结果她前脚刚见过秦敬云,后脚梧桐苑就遭了大火。四门紧闭之下,舜华绝望的死在了火海之中。
只是舜华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死竟然再次成全了秦敬云——
梧桐苑走水,姚舜华意外烧死的消息传出去后,秦敬云第一个冲到了那座废墟上。然后就当着众人的面,上演了一幕唯恐伤了尸体徒手扒废墟直到十根手指鲜血淋漓的感天动地的深情厚谊,甚至还把从废墟下扒出来的姚舜华佩戴过的玉镯子赠与后来的秦夫人,以昭示生生死死不忘旧情。
一时痴情名声鹊起,引得京城多少世家贵女为之潸然泪下,一心想要嫁给秦敬云这个痴情人,以抚慰他曾经受过的情伤。
可天知道对于这所谓的深情,舜华的魂魄差点儿没气疯——
没人知道姚舜华死后,并没有马上回归地府,相反魂魄却不知为何凝聚在秦敬云带走的那只玉镯上。
很多时候姚舜华真觉得,上天就是要惩罚她有眼无珠,也犯不着用这样刻薄的方式吧?如果痴情就是面对对方的小青梅时永远被牺牲,在生死关头总是被放弃,那这份痴情,谁爱要谁要。
还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结果魂魄竟然还要被秦敬云“强行”带回秦家,每天目睹他和后娶的夫人如何举案齐眉……
然后一直到秦夫人摔碎玉镯,姚舜华的魂魄才得以解脱。
还想着下一步就是投胎转世呢,谁知道竟然一睁眼又活过来了。
“好,奴婢不哭了,可小姐,咱们这会儿怎么办?”春草抽噎着道。
“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姚舜华边低声安慰她,边拖着伤腿,蹒跚着往墙角处挪去,“姐姐……”
“小姐您和谁……呀!”春草吓了一跳,顺着姚舜华移动的方向看过去,却一下惊叫出声——
柴房里太黑,再加上心情紧张的缘故,春草一直没发现,柴房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也不知小姐怎么发现的。
姚舜华却是没有和她解释的意思,强忍着剧痛挪到角落里拿出匍匐的人影前,跟着在手腕上碰了下——
腕子上的玉镯是母亲留下来的。
为了纪念亡母,姚舜华很少取下来。却是一直都不知道,玉镯里竟然另有乾坤。还是死后,灵魂被禁锢在玉镯里,才知道里面竟然有一个灵泉空间。
也是靠了这个灵泉空间中的灵泉水,才渐渐平息了灵魂深处日日被烈火灼烧的痛苦,
虽然没有在活人身上用过,可既然连灵魂的创伤都能治愈,想来对伤者也肯定是大有裨益。
下一刻却是脸色大变——
死后又活过来的冲击太大,姚舜华竟然到了这会儿才发现,手腕上的玉镯不见了,手摸过去,只有点点血迹罢了。
只是没等她有什么过激反应,眼前已经一花,熟悉的灵泉空间瞬时出现在眼前,姚舜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玉镯并没有消失,不过是隐藏到体内罢了。
情形紧急,容不得耽搁。舜华忙快速的取了灵泉水打湿手中的帕子,随即出了空间。
做完了这些,外人看来不过是一瞬罢了,再加上柴房里本就黑的很,春草自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倒是角落里本来匍匐在凉地上、一动不动的黑影忽然开口:
“滚……”
明明声音不大,春草却吓得一哆嗦,慑人的威压之下,直接就蜷缩成了一团。
春草尚且这样,好容易挪到近前的姚舜华无疑受的冲击更大,猝不及防之下,身体一软,担心压到黑影身上的伤口,忙用手肘撑住地:
“姐姐别误会……我是镇国侯府小姐姚舜华……那些
歹人怕是就要到了,正好我身上带的有药物,想着先帮姐姐疗治一下……”
黑影依旧沉默,柴房里的气氛也越发紧张。
姚舜华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恶意……大敌当前,我们联合起来,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联合,你、们?”黑影声音嘶哑,像是被烙铁烙过似的。
“姐姐就让我试一下好不好?要是这些药物没用,舜华随姐姐处置。”
“即便是,要你的命?”黑影语气里讽刺的意味更浓。
“你这人怎么……”一旁的春草听得大怒——
他们家小姐可是出身侯府,又好意帮她,这女人算什么东西,不领情就算了,还开口就敢要小姐的命!
却被姚舜华打断:
“春草!”
旋即看向黑影的方向,郑重道:
“可以。现在,可以让我给姐姐处置伤口了吧?”
明显没有想到,堂堂侯府小姐,竟然这么头铁。
黑影沉吟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个令牌丢了过来:
“拿着这个令牌去带皇城司的人过来……”
春草吓的“啊”了一声,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这黑影竟然是皇城司的人吗?
听说皇城司的人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还生吃小孩呢!春草心里,简直比那些素未谋面的歹人还可怕。
手中却被塞了个冷冰冰的令牌:
“春草,快去……”
“不是,小姐……”春草又要哭了。
姚舜华却不给她犹豫的时间,直接把人推开:
“我脚伤了跑不动,春草你出来走右边那条小路,往山门那里跑……只有春草你快些带皇城司的人过来,我才有活命的机会……”
春草明白姚舜华的意思——
皇城司的人虽然也很恐怖,可好歹她们顶着镇国侯府的名号,即便小姐名声会受损,还是比落在歹人手里强。
“小姐你一定要等我……”哽咽着应了一声,春草拉开门就跌跌撞撞的小跑了出去。
舜华倒不担心她有什么危险。事实上来袭的贼人,也就五六个罢了,也正如秦婉
儿所说,皇城司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山门前。
至于说春草担心柴房里这个皇城司的人会害她,姚舜华却是丝毫不在意。
之所以如此,实在是死后魂魄附着在玉镯上,让姚舜华也知道了不少家里的事——
她被烧死之后不久,姚家通敌案“事发”,不但有边疆险死还生的将领做人证,更有姚家书房搜出来的和敌国来往的信件做物证,皇上震怒之下,褫夺了镇国侯府爵位不算,还把侯府中人满门抄斩。
只这样的话,姚舜华根本一个字都不信。姚家世代忠良,从小父亲就教育他们兄妹,姚家只有站着死的男人,绝没有跪着生的子孙,怎么可能会有勾结外敌这样的事情发生。
只她不过是一缕幽魂,又被禁锢在玉镯中,就是再不甘愤怒又能如何?
一想到那些奸邪小人弄权之下,姚家怕是要被永远定在耻辱柱上,舜华的灵魂简直都要燃烧。
却不想峰回路转,两年后,姚家竟然沉冤得雪。而帮姚家洗刷了冤情的不是别人,正是臭名远扬的皇城司最高长官、六皇子萧恪。
后来更是偶然听人说起,好像萧恪会出手,和自己这个镇国侯府小姐还有些干系……
一开始姚舜华还有些懵懂,拼命回忆后才想起来,自己和皇城司的人还真有过一次交集,就是德源寺遇袭那次。
只当时情形危急之下,自己也不过是帮着挡了第一个冲进来的匪人一下,却旋即被对方一拳打的飞了出去,醒来后,身边除了半幅撕下来的女子衣衫和一枚珠钗,以及一枚遗落在角落里的皇城司的令牌,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而两天后,就有皇城司的人悄然上门,取走了令牌,并严令姚舜华只当那晚的事情没发生过。
那会儿姚舜华和秦婉儿等人一样,对皇城司也是厌恶的紧,自然乐不得如此。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是那样一面之缘,皇城司的人就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恩德。
从想通了这一点起,姚舜华就对皇城司彻底改观,甚至觉得不是一般的亲切。
尤其是被人骂为魔头疯子的六皇子萧恪,以及那个德源寺有一面之
缘的皇城司女探子,更是打心眼里当做恩人来待的。
还想着这样莫大的恩德,只能来世再报呢,却没想到,老天爷竟然这就把机会给了她。
看地上的黑影不再说话,姚舜华固执的靠过去,朝着血腥味最浓的地方探出手。
入手一片濡湿,明显对方还在流血。
感受到手下的躯体小幅度痉挛了一下,抢在对方再次拒绝前,姚舜华忙小声安抚:
“姐姐别动,我的药真的很好的……”
唯恐弄痛了对方,又尽量放柔动作,却在触及对方小腹上翻卷的一道道骇人伤口时,小小的“呀”了一声:
“很疼吧姐姐?很快就好了……”
微微抖颤的声音,昭示小姑娘明显处于惶恐之中,偏偏尽管如此,动作依旧轻柔的和羽毛拂过一样。即便是黑暗中,却仿佛能瞧见小姑娘满面心疼的温柔样子……
黑影本要挥过来的手顿时僵在那里,更是震惊的发现,被小姑娘小手抚摸过后,腹部的剧痛竟然真的减轻了些。
姚舜华自然不知道,就在刚才那片刻间,她竟然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
感受到黑影不再抗拒,姚舜华又取了点灵泉水,摸索着往其他地方擦拭。
感受着越来越近的轻微呼吸声,以及那在小腹上不停乱动的小手,黑影忽然就觉得有些燥热。
下一刻忽然抬起手来,抢在姚舜华惊呼之前,掩住了她的嘴,又把人一下拖到身后,牢牢护了起来。
柴房外突兀响起一阵桀桀怪笑:
“血腥气这么浓,人肯定在柴房里……”
姚舜华第一时间就想去摸秦敬云临走时留下的那把剑,黑影却是比她更快的把剑捞到了手里。
还没等姚舜华反应过来,门就被一下踹开,三个黑衣人跟着闯了进来,只是没有等他们站稳,黑影手中的宝剑就疾风一样,飞了出去。
三个人以比进来时更快的速度嚎叫着又倒飞了出去。
姚舜华还没来得及欢呼,脸上就被溅了一脸的血雨。
忙伸出手来,正好把倒栽下来的黑影抱了个正着。伸手一探之下,果然在黑衣人背部摸着一大片翻卷的伤口
。
姚舜华甚至能想象到,刚才那奋力一击之下,对方身上怕是所有的伤口都跟着崩裂。
好在她已经有了准备,当下也不说话,只咬着牙摸索着浸透了灵泉水的手帕按在怀里人的背上。
刚想要进一步检查其他伤处,柴房外又有纷杂的脚步声传来。
姚舜华忙回头,想要捡个棍子防身,就听见春草颤抖的声音:
“小姐,小姐……”
姚舜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下软在地上,倒是怀里依旧抱着黑影没有撒手。
“噤声!”一个严厉的声音跟着响起,紧接着有人举着火把进了柴房。
一眼瞧见缩在角落的姚舜华和她抱在怀里的黑影,来人神情顿时和被雷劈了一样,手里的火把都差点儿丢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