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直等在堂前的一个佝偻身影,小跑着迎了上来,待得瞧见萧恪嘴角一缕黑色血迹,声音一下拔高,“殿下?!”
嗓音明显有异,可萧恪没有发话,后面的卫士却便依旧如树一样站立,并没有人上前查看。
苍老身影急切间已经直起腰,露出一张面白无须满是皱纹的脸,明显是一位老内侍。
“殿下您这是伤了肺腑?您快进屋躺着,让老奴帮您看看……”话一说完却又想起,殿下根本不可能让他近身,忙又改口,“老奴的意思是说,这就去找,找太医……”
老内饰嘴唇都是哆嗦的,跌跌撞撞的就要往外跑,太着急了些,一下左脚绊着右脚,人直接从上面跌到台阶下,顿时磕破了嘴角,鲜血直流之下,说不出的凄惨狼狈。
萧恪终于站住脚,手在嘴角上抹了一下,掌心中一片刺目的黑红色血迹,连带着胸腹中也仿佛燃烧起一把大火,五脏六腑都仿佛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炙烤一般。
萧恪却仿佛全无所觉,淡然把血迹蹭在衣襟上,好一会儿吐出两个字:
“聒噪。”
一步步走进房间,萧恪甩脱两只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靴子,背倚着冰冷的床板,渐渐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呜——”趴在外面的老内侍,再也忍不住,用力抠着面前的砖缝,无声的恸哭起来,“殿下,常福该死,常福该死啊……”
当年冷宫中,是他第一个赶到,从云妃娘娘的手中,抢出了满身伤痕破布娃娃一样的六殿下,到现在常福还记得,奄奄一息的孩童,好容易从死亡线上回来,瞧见他的第一眼,那骤然亮了一下的渴望眼神,以及为了活下去,用力揪住他衣襟的小手……
可他终究辜负了殿下的依赖和信任,仅仅陪着殿下过了不足三十日的安稳日子,就亲自出手,帮着云妃娘娘把三皇子体内的剧毒尽数转移到殿□□内。
虽然心中愧疚之下,自己把一身功夫也尽数灌入殿下筋脉之中,可也不过杯水车薪。
殿下不但注定活不过二十岁,有限的岁月中,还要饱受体内毒素摧残。
常福甚至觉得,或者自己当时直
接帮殿下了结,对殿下而言,会是更幸福的事。
对着那样幼小孱弱更全身心信赖着他的殿下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常福当真觉得,即便被一片片凌迟处死,也不足以赎买曾经的罪过。
可结果在成了废人,被所有人拒之门外后,竟然是殿下给了他一个可供栖息的容身之地。
只是那个因为一点温暖就满眼渴慕的六皇子再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行尸走肉般只知无情杀戮的活死人一般的殿下……
常福时常会想,如若能回到曾经,他宁愿把自己十根手指尽数斩断,也不会伤害殿下分毫。
只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也不知云姐姐这会儿怎么样了。”舜华撩起车帷一角,往外看了一眼——
再往前面不远处,就是皇城司了,一想到云潇潇离开时身负重伤,舜华真有些牵肠挂肚。
旁边的春草,瞧着也是愁肠百结:
“小姐,秦姑娘以后会不会故意针对您啊……”
秦婉儿最爱掐尖挑事,在舜华身边侍奉,春草已经不止一次领教过秦婉儿的尖酸刻薄。
以往小姐多有容让时,秦婉儿还要鸡蛋里挑骨头,眼下给了她这么大的没脸,等秦婉儿从皇城司出来,不定要怎么兴风作浪呢。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们兄妹。”舜华打断春草的话。
从前是自己蠢,才会让秦婉儿爬到头顶上作威作福,连带的身边的丫鬟习以为常之下,都忘了秦婉儿不过出身尚书府,有什么资格在自己这个侯府小姐面前摆谱?
以后秦婉儿识时务些就罢了,若是还想要从前一样在自己面前的特殊待遇,却是做梦也不可能了。
听舜华这么说,春草明显就怔了一下,有些惶恐的看了下舜华的脸色——
小姐的意思,是真的要跟秦家决裂吗?
就只是这么大的事,小姐能做得了主吗?毕竟春草可是清楚,府里姨老太太一直念叨,说能和秦家结亲是小姐前世修来的福分,还嘱咐小姐且莫在秦家人面前摆侯府小姐的谱……
要是姨老太太知道,小姐今天竟然和秦家兄妹闹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不定
心里怎么不舒坦呢。
别看姨老太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可春草不知为什么,瞧见她,就总觉得心里怵得慌。
正胡思乱想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春草忙打开车帷一角,往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好几十辆马车都避让路旁,至于说回侯府的必经之路长安街,则一片空旷,不见半个人影。
一时不免有些纳罕,忙小声吩咐车夫:
“你去打听一下,看怎么回事……”
车夫应了一声,刚要下车,就瞧见几匹马从长街尽头疾驰而来,马上人清一色全是皇城司服饰,明显都是皇城卫。
那拨皇城卫之后,又先后有五六列皇城卫疾驰而过。期间足足有两炷香的时间,大街上硬是没一个人敢动弹。
一直到再没有皇城卫出现,大街上的人才算又活过来,各种各样的议论声随即传来:
“……听人说是个女刺客……”
“被那位一下扭断了脖子……说是人头这会儿正悬挂在城门那儿呢……”
“皇城司门前的血还热乎着呢!”
“魔鬼……天生的杀星……”
被打发去打探消息的车夫终于回转,却是面色煞白:
“说是六皇子当街杀人……”
话音未落,就被神情不悦的舜华给打断:
“是对方意图对殿下不利吧?”
这句话一出,车夫也就算了,马车近旁一个马脸汉子,眼睛却一下睁大——
呦呵,竟然还有人替殿下说话?
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遇着。
“不错。”车夫自然不敢隐瞒,“对方确然是刺客,突然窜出来,想要行刺六皇子。”
舜华下意识的就想询问六皇子有没有伤到,却又缓了缓——
刚才车夫说得清楚,六皇子当街杀人,那自然是刺客已经死了,六皇子无恙。
“要不然奴婢下去问问?”瞧出舜华很是在意,春草忙道。
“不用了。”舜华摆摆手——
六皇子既然安全,那就没什么好在意的。至于说去打听,则大可不必。
毕竟坐在马车里都能听见有人咒骂六皇子,就是去打听,也不外乎依旧是这样的
话。
没得污了耳朵。
春草应了一声,刚要放下车帷,却忽然顿住,眼睛也睁的老大:
“小姐,是秦公子……”
却是路对面,一行人正如丧家之犬一般匆匆而过。跟在一顶轿子旁边的,可不正是姚家的准姑爷秦敬云?
只是相较于往日众人心目中翩翩佳公子的形象,这会儿的秦敬云脸色苍白,眸光晦暗,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