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打?斜雨,人行躲雨急。
三月江都?,雨丝纷飞。来往小贩有支起油布继续叫卖的,也有干脆收摊回家的,没过多?久,还?一片热闹的集市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小商贩,和一些护着头奔跑回家的路人。
许是雨天生意真的不好,本?来还?在位置上兢兢业业的小贩都?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无所事事地倚着自己的小摊,有些出神的想:都?说春雨贵如油,但是再这么下下去,一家老小要喝西北风喽,招娣年纪渐大鞋子破了好久,该买,长娣出嫁的事情也要和婆娘商量一下了,最好多?收点钱…
正?要接着思考时,不远处巷子口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三五个小皮猴在嬉闹,不怕风吹雨打?也没个家里人来管,就这么在街上晃荡,好巧不巧又和一直躲在巷子里的女人对上了。他们嘻嘻哈哈地围着她转圈圈,欢快的声音一整条街都?能听见。
“乞丐婆、乞丐婆,又穷又丑好糊弄,
年年岁岁蹲巷里,不用钱来不用米…”
“哈哈哈哈…”
小贩摇头想:这些个臭小孩又来消遣这个可怜的女人了。
这女人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印象了,整天蓬头垢面的,捡别人掉在地上的东西吃,有一顿没一顿的,怪可怜的…想到这小贩苦笑,有些物伤其类地想,要再卖不出东西自己也要和这女人一样?了。
遂转过头不再看,他又大声吆喝着:“来来来,看一看,上好的春扇,扇风扇火,不仅清凉还?能点火!”
好吧,这么喊着也没有人,小贩一时的激情被打?消,又看向那处,却“咦”的一声叫出来。
只见三五成群的破小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站在那里,他背对着小贩,将乞丐婆遮挡得严严实实,但是仅凭着他身上的绸缎玉锦,小贩就能断定这是个有钱人。
小贩耐不住好奇走到摊子前,倾身想要听听他们说什么,可是耳朵再怎么朝着那里也听不出什么,他放弃了,却又看见这位公子蹲下.身子替乞丐婆擦脸,这一套动
作?可吓坏了小贩。
乞丐婆是什么人吗?还?能被这么对待,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他开始想平常有没有得罪过这人,思来想去好像没有,而且他当初还?因为恻隐之心给?了这婆子一个包子呢。
他这才放心下来。
…
“怎么这般狼狈。”文修轻声说,手上动作?不停,为她擦干净脸上的污浊。
手底下的人头发花白,因为没有好好打?理结成一块一块的,脏污不堪,脸被稍微擦干净后,可以看出她眼角细纹密布,脸上沟壑纵横,显然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
文修手上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将人擦疼。
“…来晚了。”他愧疚得不行,声音里饱含心疼。
可能他轻柔体贴的话?语和动作?起了效果?,一直闭眼假寐的人终于睁开眼睛。
浑浊的眼睛其实并不好看,又老又沧桑,不如年轻人的灵动干净,但是文修还?是愣住了。
他听见这人用沙哑粗粝的声音问他:“你是谁?”
如梦游般,他慢慢将早就想好的说辞缓声说出:“余小姐可能不记得了,您曾施与我娘一碗清粥,救了幼年时的我一命。”
这番话?自然是假的,他没有一个娘,也没有什么幼年,他来到这就是以孤儿的身份,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放下些许心防,接近她,况且她年轻的时候确实乐善好施,他才能在这里面找到和她搭话?的契机。
女人想了又想,最后摇着头说不记得了。
可能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吧,但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记不得了。
“当年一饭之恩,今当涌泉相报,我愿奉你一生,可好?”
女人没有开口,表现得兴致缺缺,消极的态度让文修不禁皱起眉。
实在是她一副随他怎么说,不在意不想听的样?子让文修犯了难,她…好像丧失了对生机的渴望。
她又闭起眼睛了。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边,堵住了小巷,下来一人对文修毕恭毕敬:“家主?。”
文修让他把伞拿好,两手将女人抱起小心地送进车里,一系列动作?
看得云三眉心直跳。
家主?一向最喜洁,今天刚到江都?,来不及洗漱一番就一反常态地说要雨天出行,现在还?带了个乞丐上自己的马车,真是奇了。
等人都?上了马车,云三才坐上去抽动马匹向文府而去。
目睹了全程的小贩,只能云里雾里的瞎猜,心里好生羡慕女人认识有钱人的这份机遇。
他也想。
…
位于小西街的文府是他们刚刚置办的产业,门匾还?是刚刚挂上去,崭新崭新的。但是因为主?人家有常住的打?算,里里外外被收拾得很?好,虽然不是奢豪富丽那款,却处处透着精致。
比如门口的石狮子,栩栩如生,脖子处挂着的铃铛还?是大家所绘的样?式;门匾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木头是沉香木,字体是主?人写的,匠人花了大半个月刻下的…
外面的细节都?如此了,里面自然也不错。
十步一景,百步一回廊,处处是景,精致至极。
文修将余岚交给?丫鬟后独自一人回房梳洗。
从沧州到江都?,一路舟车劳顿,他快散架了,直到泡在温水里,才有活着的感觉,全身的毛孔这一刻都?被打?开了,真是通体舒畅。
这一次,他借一具弃婴的身体来到这,几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好不容易活着成人后,又在打?拼事业,如今已过二?十五年。这些年来他只要一腾出手就在寻找,可惜来的时间不对又没了系统提示后,他浪费了许多?时间。
如今可算是找到了。
文修将身体沉入水中,没过头。
这次他是独自前来,因为系统觉得上一个轮回地它出力最多?,自己坐享其成,就有些不满,以及快要脱离轮回地时,它留给?齐鸾英的智能语音包还?让它欠了一屁股流量债,所以它去别的任务者那里兼职赚流量了。
说来有些好笑,这只穷得可怜巴巴的系统在兼职上岗的第?一天还?想找他借钱还?债。
“修,咱们底层系统穷馊穷馊的,你不能看着好朋友去跟别人打?工吧。”
他说:“可以。”
系统急了:“没了我你能准确定
位到任务目标吗?你能得到任务信息吗?”
文修:“我可以。”
一面流光溢彩的轮回镜出现在手中,翻来覆去在手中灵活地翻转。
系统激动道:“你要带轮回镜去做任务?你是不是早就想摆脱人家了!”
文修:“倒也不是,我只是想试试你们两个之间哪个陪我做任务会好些。”
系统气得转身就飞走了,背影里带着决绝,大有一去不回的样?子。
文修耸了耸肩就启动了第?三次轮回。
结果?就是传错位置去了沧州,身份太过随机成了一个弃婴,还?要从头生长,时间线不知道拐到哪里,余岚成了垂垂老矣的妇人。
这还?是余岚在出事后,轮回镜难得一次示警,他才找到人的。
真是吃尽了苦头,现在想想系统当真很?有用。
第?n天,想它。
.
云三敲门进来,隔着垂地的帘子说话?,也不敢多?看里面影影绰绰的人。
“家主?,带回来的人已经收拾好了,只不过小人看着她好像有些问题。”云三为难地说。
“怎么了。”
“丫鬟来报,那位女子身上都?是疤痕,看着遍体鳞伤过,不知道有没有内伤,还?有丫鬟们说这女子的精神头好像也不太一样?,自来了咱们府里一直闭着眼,像是昏睡不止的样?子。”
“请大夫。”
“是。”
文修想起一事:“去查查江都?孙家近来有什么事发生。”
孙家是余岚的夫家,两家皆是商户,门当户对。她的前半生在后宅内勤勤恳恳,操持家务,丈夫虽然和她没有什么情意,但是两个人也算得上相敬如宾。这么过去数十年,丈夫离世?后,本?该赡养母亲的儿子却将人赶出了家门,还?当着她的面叫另一个女人母亲。
余岚只觉得荒唐至极,还?不等呵斥不孝子,她却听到了足以毁灭一生的话?。
“你的孩子早就死了,”孙礼义想了想,恍然大悟,“也是你怎么会知道呢?毕竟你的孩子自出生起就被养在了前院。”
他还?尤嫌不够,撇撇嘴问:“你当真不知道是从哪一
刻开始,孩子变了模样?的吗?爹说我一岁就回来了。”
余岚抖着唇,已经无法组织语言了。
“爹和我娘本?是真心相爱,但是碍于我娘的身份才将她养在外面,如今我承爹的遗愿将娘带回来,才算是给?二?老尽孝。这些年孙家待你不薄,余氏你该知足了,此后好自为之。”
这一切不说天崩地裂,也差不多?给?了余岚心里重重一击。
后来在她百般不信,千般求知的样?子下,孙礼义才勉为其难地将多?年前的事情说出来。
原来孙大明和范琴琴是青梅竹马,年少?时互生喜欢,互许终身,但是天不遂人愿,范家一夕破产,还?欠下巨债,为了还?上余债一家子男丁将范家所有女流都?发卖了出去,就连范琴琴这个大小姐也被卖去了青楼。
树倒猢狲散不是随便说说的,而且商人重利,孙家当时的老爷子就让孙大明和范琴琴划清界限,避免被波及。
此后范琴琴就成了孙大明的心结,即使?娶妻了也没有忘记过,还?暗戳戳地花钱让鸨母保住范琴琴的清白。等到老爷子走了,他才有胆子把人接回来。就在要摊牌的时候,他又听说余家旁支有个人金榜题名了,他又踌躇了。
商人不得科举这是规矩,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人将商贾的身份弃了过户给?普通人家也是可以科举的,这旁支便是借了一农户儿子的名头参加的科考,但他仍是余家一脉,身份今非昔比后,少?不得要庇护余家,所以孙大明犹豫了。
商贾之子读书的,十个里面不一定有一个能高中,可见珍贵,那必然是倾尽家族心血才培养出来的,光是珍贵的书籍、难得一进的书院、还?有举荐等都?是耗费财力的。那旁支子一定对余家感恩戴德,若他现在敢苛待他们正?经嫡支小姐,不光光是打?人家脸还?是让他难做人,他少?不得要出头为嫡小姐出气,说不定能让孙家倒大霉。
因此,接回范琴琴的事情被搁置了下来。
但是在孙礼义的话?里却是说:“爹要不是被你们余家拿权势胁迫说不定我娘早就回来了。”
说得那叫
一个义愤填膺。
“如今爹去了,我可不是遭人胁迫的主?儿,我要为我娘讨回公道,余氏你赶紧让位吧。”
事实上却是那旁支得罪人了,被朝廷发落到偏苦寒的地方做了个小小的县令,山高路远的,恐怕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就更没有办法将手伸到江都?,反哺余氏。更因为他身份一落千丈,在江都?作?威作?福好些年的余氏已经被许多?商贾联合对付了。
所以他现在将余岚赶出家门,是天经地义。
余家无暇分身看顾外嫁女,又因为孙家有意隐瞒,所以余岚最后流落街头三年也无人知道。
他们还?因为这个外嫁女不帮余氏心怀不满,自此厌了她。
…
家非家,亲非亲,晚来不幸,沦落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