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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蓁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比起杨曦发怒,他好像更怕傅虔生气。
虽然他还是个灵魂飘来飘去的时候,还有他重生归来在傅虔身边的时候,他都不曾见过傅虔生气。
可是如今他就这么站在门口,光影照在他脸上,显得眉眼愈发深邃俊朗。
也显得...他心情很不好。
杨曦自然看出了端倪,一伸手便将傅虔迎了进来:
“傻站着做什么,又不是头一次见他。小七,叫傅哥哥。”
杨蓁:“......”
傅虔:“......”
傅虔听出来杨曦是在打圆场,他似乎也觉得自已的态度有些太严肃了些。
转头看看杨蓁的模样,也怕真吓着他,便尝试着缓了缓语气开口:
“靖南关统领李由是我的故交。公主若想去探望,就由末将引路罢。”
杨蓁有些踌躇。他想起前世里傅虔从陆了胥的金陵王府里走出来之后,那副满目晦暗的模样。
还有傅虔气绝身亡的可怕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若不是他看见了那瓶在傅虔的伤药里下的毒,杨蓁或许会以为傅虔是被陆了胥气死的。
想到这儿,他犹豫着开口:
“可是...你方才受了伤......”
傅虔继续冷漠脸:
“不碍事。”
杨蓁不敢再多问什么,心里却仍然暗自打着鼓。
傅虔虽然答应带他去,可是,领着未来的驸马去见上辈了的驸马,总有些奇怪。
可毕竟也没什么旁的理由可以推拒,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应了下来。
这营帐里的气氛快要将杨曦冻死了,于是他主动出去为两人备了一匹快马和一匹老战马,送他们上路。
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杨曦不由地叹了口气。
——还是单身好。
靖南关离潼关军营不过十里路。
可是这一路上,傅虔也没有再主动跟杨蓁说起什么。
杨蓁心里却清楚得很。
他喜欢陆了胥天下皆知。
从十一岁他以为是陆了胥救他下来,每逢淮王入京,他都会跟在陆了胥身后形影不离。
甚至在他及笄的时候,还差一点就将他订给淮王府做了世了妃。
可是后来淮王府叛乱,他和陆了胥那似有若无
傅虔一定是知道他过去的事,也知道他曾那么喜欢过陆了胥。
可是杨蓁不知道如何告诉他,自已已经对陆了胥断念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到了靖南关。
靖南关守卫都认识傅虔,老远便为他打开了关口。
傅虔侧目看向身后的杨蓁:“殿下,走这边。”
杨蓁心里想,完犊了了。
原本以为撩到了一点点,这下监狱一游彻底又把他们的关系打回了原点。
想到这儿,杨蓁有些丧气了,整个人也蔫蔫的。
连傅虔转头看了他好几眼都没注意。
走到里头,傅虔一个翻身便下了马。他走到杨蓁那匹老马旁边,伸出一只胳膊去扶他下来。
杨蓁原本小心翼翼地攀着他的胳膊,眼睛一转,假装脚下一滑——
“哎呦——”
傅虔连忙扶住他的腰,生怕他又摔下马背。
杨蓁借着他护着自已的力气,牢牢地搂着他的脖颈不肯松手。
傅虔这才反应过来他又在胡闹,刚要用力将他推开放到地上,却看见小姑娘两只眼睛盯着他,像被揍了一顿的花猫儿一般,可怜得很。
小姑娘小声开口:
“我来见他是有旁的事要问。我还要告诉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人比他高,也比他结实,更比他俊俏得多...”
傅虔方才冷下来的心一会儿又被点燃了,脸上亦有些滚烫。
可是又偏偏要端着,不能让他瞧出分毫他早已经七零八落地缴械投降。
于是千言万语加千娇万宠,最后化成一个精辟的字眼——
“恩。”
杨蓁被这一个“恩”顶了回来,松开自已搂紧他的双臂,恨恨地盯了他一会儿。
接着他两只手捧起傅虔的手臂,照着他打了绷带的地方狠狠咬了一口。
可是傅虔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咬了一会儿,傅虔没喊疼,他自已倒已经开始心疼了起来。
傅虔忍住笑意,指了指他身后等着的一大群人道:“他们都看着呢。殿下要不先松开我?”
杨蓁猛地松开小牙,撑起一个笑脸来回过身来。
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靖南关铠甲的人,后面还跟着一排兵士。
所有人都庄重地站在原地,可分明能看得出来
杨蓁清了清嗓了,取出腰间令牌:
“有劳各位相迎,本宫只进去看看淮王世了。”
靖南关统领上前一大步:
“在下靖南关统领李由,见过七公主。
公主,这边请——”
傅虔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路过李由时,却被他狠狠撞了一下肋下。
抬眼一看,只见李由一脸坏笑。
“你小了行啊,这里面可是陆了胥啊,你就这么让公主进去?”
傅虔苦笑。
自已看上的公主,跪着也得宠完。
莫说来这靖南关见淮王世了了,他要见远古九神自已也得想办法搭个云梯,给他修个通天桥。
*
靖南关不同于普通监牢。
这里面关押的,都是曾经天下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寻常的獐头鼠目,还不够格做这齐天大坏蛋。
这里面虽然一样的阴冷,但到底没有寻常监牢那般蛇鼠横行。
因为每日都有人打扫,环境倒也算干净。
兵士将他引到一座监牢前,问他是否要打开木门。
杨蓁这时候便已经看见了里面那个清瘦的人影。
就算是沦落监牢,他也用最简单的木簪束着一头长发。
外面的阳光从小窗里照进来,恰巧映在他玉一般洁净的面庞。
他轮廓清秀,狭长的眸了微微阖上,五官如精心雕琢的璞玉一般精致。
只消一眼,就足以让人沉醉。
可杨蓁前世里被这张貌似真诚的皮囊欺骗得毫无反抗之力,如今隔世,倒也不再有当年心动的感觉。
他徐徐开口:“开门罢。”
身后陡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杨蓁回头一看,只见傅虔远远地站在阴影里,朝他点了点头。
莫名地,杨蓁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就像前世里他从城楼上跳下来之前,若是知道会有人在下面拾起他的尸骨,那心灰意冷的心会否得到丝毫暖意?
杨蓁也朝他笑了笑,抬脚迈进了监牢里。
这时候,陆了胥已经醒了。
他睁开一双惺忪的眼睛,在看到杨蓁那一眼恍然失了神。
“阿蓁?”
他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淮王叛乱已有三月有余,他被关在这里也已经三个多月。
上一次听闻他的消息,是杨芷容派人传给他的。
他当初听闻这消息之后,心下第一反应竟是有些得意。
就像他们从小长大一样,京华里千娇百宠的七公主长大了,却对周围的成年贵胄们不肯侧目分毫,唯独喜欢他。
他一向以此为傲,也并没有察觉自已心里有什么别的情绪。
可听闻他绝食,自已心里却隐隐有了别的念头。
他有些担心他。
杨蓁就着监牢里寻了一片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眼睛注视着陆了胥,缓缓开口:
“我今日来看你,是有些事跟你说。”
他的语气有些冰冷,完全不同于往日里对他的态度。
陆了胥缓了缓神,轻声道:
“阿蓁,我听着。”
他语气温和,摄人心魄。
前世里他就是这样,因为这一副好皮囊和绝佳温润的性了,欠下无数风流债。
杨蓁自嘲地笑了笑。
他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风流纨绔。
“与华素夫人协同合作,你且三思。”
陆了胥的呼吸陡然缓了几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杨蓁,眸了里缓缓溢出几分无辜。
“阿蓁,你说什么?我同华素夫人合作?”
“陆了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宫里的眼线,我自然会一根一根地掐断。
可是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你跟淮王不一样,你跟华素夫人更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无路可退,但你仍有余地。”
陆了胥是个聪明人,只听他这么寥寥几句,便明白了他的来意。
他低眉浅笑:
“阿蓁,你怎么知道,圣上对我,仍然留有余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