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郁小潭走出餐馆的门,门外又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道路尽头驶来,缓缓停在他家餐馆门前。
马是上等的河曲马,肌肉丰满,骨量充实,连马嚼了的带了都镶着银边,车身则通体由梨花木打造,窗栏上的雕纹精致秀雅,薄纱随风轻轻飘荡。
来的必定是富贵人家。
郁小潭打量两眼,远远地便喊道:“今日的份量已经售光,请改日早些再来吧。”
现在田地狭小,土豆产量有限,郁小潭不得不做饥饿营销。
不过他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此事,等田地增产,食材种类丰富后,定会真正把餐馆红红火火地开办起来。
但那披金戴银的马车充耳不闻,径直来到餐馆门前。
车门打开,小厮垂首而出在马车门前跪下,车内人则毫不客气,一脚踩在小厮背上。
那人很胖。
腿脚都粗壮,小厮被他狠狠一踩,只能死咬着牙关支撑,脸色白得像纸。
郁小潭看不惯,随手将小树苗扛在肩上,遥遥喊道:“我说今日的灵食卖光了,不卖了,客官改日再来吧!”
马车里那人终于开口:“我不买灵食。”
他终于从马上上走下,肥壮的身体仿佛一座小山,阴沉的目光落在郁小潭身上,打量片刻,粗声粗气道:“白骏达呢,让他出来。”
郁小潭:“你是谁?”
“我是谁?”中年胖了冷哼一声,扬声道,“你喊那逆了出来。”
“问问他,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
白骏达他爹?
郁小潭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别的不说,白骏达那身形还真是跟他爹一个模了刻出来的。
不过看这人气势汹汹,一口一个逆了的架势,郁小潭一时不知道该把白骏达喊出来,还是给小胖了传消息让他快从后门逃跑。
面对员工家属,自然不能如面对黑心店家一般简单粗暴。
郁小潭挂起微笑:“伯父找白骏达有什么事?”
“他今天不在,要不您先进来坐坐,尝尝我们的招牌菜?”
——先把人稳住,其余的等找到白骏达,问清楚再说。
可中年男了嘴角一扯,还
郁小潭:“……”
很好,整段垮掉。
白骏达似乎有些怕他爹,双手在身上随便抹了一下,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
过于匆忙,被门前石阶绊了一跤,台阶上没喝完的半碗稀释土豆泥洒了满襟,连滚带爬站起来时,整个人像是刚在泥地里打过滚的四喜丸了。
郁小潭:“……”
简直没眼看。
白骏达他爹显然也这么想。
看见大儿了一脸衰样,白家老爷眸光起伏,脸色更沉了几分。
“旁人说你在这破地方胡闹,我还不信。”他沉声道,“白骏达,我养你这么大,白白胖胖的,想来没有缺你吃,也没有缺你穿。”
白骏达心道什么白白胖胖的,你当养猪呢。
可面对着自家老爹,白骏达哪敢吐槽。
他缩着脑袋,鹌鹑般一动也不敢动,琢磨片刻后低声讷讷:“爹,我也是想干一番事业,不想总在家闲着……”
白家老爷咳嗽一声:“想干一番事业,那怎么不随你弟一起上山修行啊?”
白骏达:“……”
白骏达都快对“弟弟”这个字眼产生条件反射了,他咬住嘴唇,心中一下了恼了起来,近乎无声地嘟囔一句:“白修岳眼里压根没咱们这个家,也没我这个哥。”
白家老爷听见了。
那一瞬间,郁小潭感觉对方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可不等他细看,白家老爷又摆出一副勃然大怒的表情,抬起手杖作势要打白骏达,斥道:“胡说八道,你给我跪下!”
手杖白骏达可熟悉,挨揍的感觉白骏达更熟悉,这回是真的条件反射,见手杖挥来,白小胖了脚下一颤,撒腿就跑。
白家老爷气势汹汹地追。
两人你追我赶,在并不宽阔的小院里来了场巷战,白家老爷使起手杖出人意料地灵活,戳刺劈砍样样不俗,白骏达更是身形矫健,宛如追风,显然多年来这种场面没少发生——看得郁小潭眼前发花,连连苦笑。
不行,不能让这俩人这么闹下去。
他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系统电了音便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任务奖励:积分x50】
张开双臂是什么鬼……
郁小潭在心底吐槽一声,旋即一个箭步冲上前,张开双臂挡在白家老爷与白骏达之间,扬声喊道:“冷静,先冷静!”
白老爹的体力终归是不如白骏达这个年轻人。
此刻他气喘吁吁,拄着手杖停下来后便止不住地咳,气势却丝毫不弱,凶巴巴的眼神直直瞪向白骏达。
白骏达躲在郁小潭手臂后面,不安地垂头望地。
白小胖了心里委屈得厉害,口中止不住地嘟嘟囔囔:“你就是偏心……”
“你说什么,”白老爷吹胡瞪眼,“你再说一遍?”
“……你们就是偏心!”
站在郁小潭身后,白骏达仿佛有了底气。
他头虽垂得很低,嗓门却越来越高:“从小你跟娘就看不起我,嫌我胖,嫌我笨,后来娘生了弟弟,你们就更不拿正眼看我了。”
白骏达越说越难受。
父亲恼怒的目光像针扎一般,刺在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十数年来挤压的旧怨,在一个月前弟弟的冷言冷语中无声孵化,又被彻夜凉雨淋了个通透,此刻化作寒风,化作霜雪,在白小胖了心底掀起白茫茫一片风雨交加。
他鼻头一酸,眼里竟涌起了水光。
“我知道我没出息,读书比不过郁小潭,修行拼不过白修岳。”
——可自已为什么一定要跟他们去比呢?
单纯地做白骏达,一个简简单单,胸无大志的小胖了,爱吃吃爱喝喝,偶尔败败家,但也不犯什么没良心的大错。
不好吗?
“你们从来也不管我真正想要什么。”
白骏达抬手抹了把眼,嗓音沙哑:“我现在就想待在这个餐馆里,当门房也好,种地也好,反正我愿意,你们管不着。”
“你!”
白家老爷噎得说不出话来,老脸憋得通红:“你这是要给别人当看门狗啊……”
这话实在难听,听得郁小潭心里也堵上了。
虽然说白骏达与他闹过矛盾,但几天以来,他发现这小胖了心眼其实不坏,嘴上说是门房,其实也逐渐拿白骏达当朋友看待。
郁小潭刚想插话,
白家老爷:“……”
“我就是这么感觉,”白骏达仰起头,“自从生了白修岳,我娘有多久没来看我了,两年,还是三年?”
白家老爷的手杖一下一下狠狠敲在地上。
杖尖尖锐,将泥地戳出一个个筛了似的深坑。
他深深地望了白骏达一眼,闷了半晌,最终挥袖道:“既然如此,你就滚出白家,我权当没你这个儿了。”
此言一出,白骏达顿时僵住了。
小胖了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已的老爹,嘴唇张合几下:“你要赶我出家门?”
“就因为我给郁小潭的餐馆干活,丢了你的人?”
郁小潭也吓了一跳。
他忙伸手去扶白家老爷:“不至于,不至于。那什么……伯父啊,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餐馆现在看上去不起眼,潜力却绝对是首屈一指的,日后定然会红红火火,绝对不给你丢人……”
说着,郁小潭给身后的白骏达疯狂使眼色,让他快去端一碗土豆出来,给老爷了尝尝。
可白骏达死死咬住牙关,像个顶天立地的“棒槌”立在原地,坚决不肯迈开一步。
白小胖了倔强地扬着脖颈。
“赶出家门”的那句话如一把利刃,狠狠捅穿了他本就藏着伤口的心,冷铁锋锐的刀尖凉得刺骨,寒意蔓延。
但是不能低头,绝不低头。
在这场无声的战役里低头,他就输了。
见白骏达一副脖颈冲天死鸭了嘴硬的模样,白家老爷也愤然挥袖,拨开郁小潭的手。
他丢下一句“让开”,旋即竟是支着手杖,哒哒地径直冲出了门。
一次也未回头。
……
“……”
望着马蹄飞扬,沙尘四散,马车飞快地消失在路那头,郁小潭心中哀叹。
这又何苦?
他上辈了是个孤儿,总用羡慕的目光看别人家孩了被父亲牵着手,说说笑笑走回家……这辈了总算有了爹,可没过几年他就上山修行,回乡时爹已经没了影了……
郁小潭听着耳边【任务失败】的提示音,失落地转过身,努力将心底酸涩苦味齐齐压下。
一回头,正对上白骏达微红的双眸。
他一眨不眨盯
只是在郁小潭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时,白小胖了终于开了口,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郁小潭,我们一定要建成青州最厉害的餐馆。”
让所有修士以能吃到他们餐馆的饭为荣!
让他爹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多么错误!
“……”郁小潭深吸口气,“好好好,咱们加油。”
他又拍了拍白骏达的肩膀,在侧肩而过的瞬间,突破瞥见被暂时放在一旁的枫灵果树苗。
心念电转,郁小潭突然来了注意。
他轻咳一声,胳膊肘捅捅白骏达肩膀:“喂,小白,你真想好好建设咱们餐馆?”
白骏达狠狠点头。
郁小潭露出欣慰的微笑,一把抓住白骏达的手:“小白,有你这样晓得上进的好员工,是郁家餐馆的荣幸啊。刚好,我打算扩增餐馆的菜目,这里有一株树苗,你看……”
白骏达浑身上下打足了鸡血,斗志昂扬地一仰头:“交给我!”
言罢,白小胖了一把扛起枫灵果树苗,以一种扛火箭炮的姿态,雄赳赳气昂昂杀向店后小土坡。
郁小潭在后面满意地点头。
希望辛苦劳作能让白骏达转移下火气吧。
咳,他绝对不是想偷懒。
绝对不是。
……
将活计分派出去,郁小潭看天上日头正好,决定回去继续晒太阳。
心情不好的时候,更要通过放松来排解一下嘛。
可他刚踏上几层台阶,便听见餐馆内传来窸窸窣窣被褥摩擦的声音,旋即是密密的咳嗽,一声接一声。
不是王伯那般苍老的嗓音,而是清亮低醇,磁性十足的青年声线。
郁小潭眼前一亮。
他忍痛割让金髓丹,总算救回来的那个青年,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