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告别(1 / 1)

每天上班都在穿越

文/茴笙

北京城的风云向来变幻莫测。

时年曾在这里见识过一代权宦的落马,也曾亲历大明天子与满朝臣子的对峙与妥协。

而如今,她又见证了统治这个帝国六十余年的一代雄主的陨落,以及,另一位帝王的升起。

站在翊坤宫的屋檐下,时年回想过去的半个月,犹觉惊心动魄。

杨广说,事情交给他全权负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管,在圆明园陪着谷雨微。

但该听说的也都听说了。

当晚,四爷带兵入了畅春园,在进园前,里面再次送出消息,确认万岁已经驾崩。四爷当机立断,命隆科多率禁军封锁京师九门,同时截断畅春园与外界的联系,然后自己领着亲信进了康熙驾崩的清溪书屋。

她不知道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反正天亮的时候,就传来消息——皇上驾崩,留遗诏传位于皇四子胤禛,四爷于万岁病榻前听宣诏书,即皇帝位。

而这时,十四爷还被困在自己的府邸中,别说做点什么,甚至连城门都出不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

即使十四爷、八爷还有九爷有再多愤怒不甘,但四爷抢占先机、名分已正,他们的挣扎只能是徒劳无功。

不过处理完这些事也花了一些功夫,所以直到三天前,四爷才正式在乾清宫举行了登基大典,然后次日下旨,将从前的雍王府女眷、如今的雍正帝后妃迎入紫禁城。

时年也就陪着谷雨微一起从圆明园搬到了翊坤宫。

因在国丧期,宫内人人都是一身白,时年也是。冷风吹动发髻上的白花,她打了个喷嚏,再看旁边的谷雨微穿得比自己还单薄,忍不住道:“进去吧,小心冻到。”

两人进了寝殿,杨广正坐在桌前,端着一杯茶慢慢饮着,听到动静后眼也不抬,“考虑好了?今晚走了,可就回不来了。”

时年只觉谷雨微握着自己的手一紧,心中埋怨杨广给她施加压力,但此时她也不敢对他表示任何不满,只好将询问的目光望向谷雨微。

十一月十三那晚,四爷实现了一生夙愿,登上大宝,而对谷雨微来说也是一个大日子。

就在那一天,彻底认清自己和四爷之间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后,她终于对时年做出了她的决定,“我想好了,我想要回家。你带我回家吧。”

这是时年期盼已久的结果,但当它真的发生,她却没有一开始想的那么激动。

尤其是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杨广时,她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他的表情。

杨广听完没有说什么,神情无波无动,只在最后道:“既然要走,让她选一个日子。我亲自送她回家。”

今天便是谷雨微选择的日子,而杨广过来,是最终和她确定。

和手上的动作不同,谷雨微的表情看起来很冷静,“考虑好了,就今晚走。”

杨广点点头,她又补充,“但我有个请求。”

“什么?”

“我想……最后和他道个别。”

“你要道别便去道,无需经过我的批准。”

谷雨微咬了咬唇,杨广道:“怎么,不是普通道别?还有什么是需要我为贵妃娘娘做的吗?”

昨天刚被册封为“贵妃”的谷雨微眼睫一颤,顿了顿才说:“时年之前告诉我,我的灵魂回去现代后,这具身体并不会随即死掉,是吗?”

这也是时年惊讶的,她本以为谷雨微一走,清朝的年玉成就得翘辫子了,毕竟放玄幻剧里这就是灵魂离体呀。结果杨广却跟她说,谷雨微走了年玉成也不会死。

她脑洞大开,“难道年玉成的灵魂也去别的地方了?谷雨微的身体里吗?所以现在要换回来了?不对,如果她的灵魂去了谷雨微的身体,她就不会一直沉睡了……”

杨广说:“年玉成的灵魂从未离开,只是过去被谷雨微压制住了,但始终在那儿,这些年谷雨微经历过的事情,她也一起经历了,也有记忆。”

“她也有记忆?你的意思是,等谷雨微离开了,她会认为谷雨微和四爷的那些事都是她亲身经历的?是她自己的事?”

“是。她会认为那是自己过去的经历,但因为换了一个人,性格不同,看待事情的看法也不同,所以,她很可能不认可‘自己’过去的做法,甚至觉得很荒唐。”

的确,如果换了真正的年玉成回来,当然理解不了谷雨微,光是谷雨微跟四爷那番“接受不了丈夫有别的女人”的言论,都能把她吓得立刻跪下来磕头请罪吧!

谷雨微道:“所以,我走之后,他也肯定会发现我变了一个人。”

她看向杨广,“既然他早晚会发现,我想在走之前告诉他我的来历。如果可以,我还想让他看看我本来的样子。你……有没有办法?”

她其实一开始是求的时年,但时年说她没有办法,

杨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时年,“这是你同意的?”

时年不自在地拧了拧身子。

谷雨微想告诉四爷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用真面目面对他,这个愿望时年非常理解。

那是她朝夕相处十几年的爱人,却从未真实以对过,时年能够想象她心里隐忍了多少东西,如果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地离开,那些遗憾会永远留在心里。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时年很同情谷雨微,希望她能够解开心结,回到现代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虽然这不合规定,她还是同意了。

况且,她脑海里闪过月下的蓬莱殿,同样的事,她也曾在那里做过。

杨广也想到了这个,眸色一冷,唇畔却漾开了笑,“可以。”

谷雨微一喜,“真的吗?”

时年也有点意外。

她只是让谷雨微来碰碰运气,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杨广是答应了帮她平复弦,可没说还有这么多附加服务,况且让谷雨微用真面目和四爷相见,时年都想不到这应该怎么操作,非常怀疑杨广也没这个能力。

杨广往椅背一靠,微笑道:“当然。我现在又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呢?”

心愿达成,谷雨微反倒有点空落落的,坐在那里也不知想些什么。

时年握住她的手,谷雨微看向她,时年朝她一笑,“别难过了,想点开心的事。比如,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你的父母了。”

谷雨微唇瓣一抖,片刻后才道:“我一直没有问你,你说你去医院看了我,那你也见到我父母了吗?他们……怎么样?”

从见到时年的第一眼,她其实就想问这个。但她不敢。一开始是以为再也回不去,问了只会让她思念的心更加痛苦,而后来知道可以回去,就更不敢问了。

她怕她一听到父母的消息,就会再有没有丝毫犹豫地丢下他离开。

“我只见到了你妈妈。你车祸后一直昏迷,她留在医院照顾你,每天都盼着你可以醒过来。她很担心你,也很想你。”

眼泪瞬间涌上眼眶,谷雨微咬紧下唇,半晌,露出一个含泪的笑,“你说得对,很快,我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谷雨微离开后,殿内只剩下时年和杨广。

时年偏着头假装欣赏对面的一樽红玉花瓶,避免和杨广的目光相撞。

但她的注意力却时刻都放在他身上。

时年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鸵鸟。杨广答应了履行赌约,她就假装他们只有这一件事需要处理,至于履行完赌约之后要何去何从,她不想去想,甚至暗中祈祷他越晚提起越好。

杨广忽然起身,她瞬间紧张,愣愣看着他走近。

然而当他开口,却不是她此刻最害怕的话题,“手。”

时年反应一秒,明白过来,把手放到他掌心。下一秒,两人再次进入了那个黑暗空间。

时年想抽回手,杨广却没有放开,“谷雨微一会儿去找皇帝,我会在这里看着他们。你要是不想看,我就这就松手。”

他说过,他可以通过碰触弦看到对应的时间和画面,所以,自己只要握着他的手就也能看到吗?

见她不再挣扎,杨广望了望四周遍布的时空之弦,抬手轻触其中一根。

果然,下一秒时年眼前就闪过养心殿前的庭院,梧桐树高大茂密,阳光照过红墙琉璃瓦,折射起金灿灿的光,富贵而堂皇。

她抿了抿唇,想起他还曾说过,她和过去的他在平康坊里相见并经历之后的事时,他就是这么坐在这里看完的。

挥开这个念头,时年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怎么送谷雨微回去。还有,让她用本来的样子见到四爷,这又要怎么做?”

杨广头也不回,平淡道:“谷雨微是因为弦的偶然波动被带到这里来的,而且只有意识过来了,身体并没有,这么多年一直用年玉成的身体活着。这本是个意外,因为没有给这个世界造成什么大的影响,所以这许多年都相安无事,直到十四皇子那里的意外发生。两者相加,终于出了大乱子。现在十四皇子的命运已经归位,只要谷雨微也离开,那弦就会平静下来。”

“所以,要怎么做?”时年还是不懂,“意识这种东西要怎么送回去?太虚无缥缈了。难不成,你还能抓住人的意识啊?”

杨广道:“我抓不住人的意识,但我想,既然她的意识回去了,那弦就平静了,换言之,弦平静了,她的意识也就回去了。”

时年一头雾水,好在杨广如今也没有卖关子的心情,道:“你可能有点误会,以往那么多次,并不是我先去这个时空制造了混乱,从而引发的弦的振动,而是我直接拨动了弦,于是那个时空就发生了动乱。”

他说着,随意抬手在另一根弦上一拨,那原本平静的弦丝立刻振动不停,而时年也在同时感应到它对应的时间:公元1270年到1280年。

新的偏移!是元朝!

她瞪大眼睛,杨广又随意一捋,在他的指尖下,弦又逐渐恢复平静,终于完全静止。

“看清楚了?就这么简单。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在紫微城,我懒得陪你去想到底是该阻止张氏兄弟,还是劝说相王李旦。我来解决问题,用不着那么麻烦。”

时年这才明白,难怪之前会出现好几处地方同时发生偏移的情况,她当时就想,他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办到。原来是这样。

杨广悠悠道:“至于怎么让她用本来的样子见到皇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当晚,谷雨微去了养心殿。

新君即位,朝中要忙的事太多,四爷这阵子都住在养心殿,皇后和各宫妃嫔进宫他也没去看一下。

不过他连续几天都召了谷雨微过来陪他用晚膳,今晚也是,两人用完膳后在养心殿外的庭院里散步,他说:“进宫几天了,还习惯吗?翊坤宫的人服侍可周到?有哪里不好你都可以告诉朕,朕会帮你办妥。”

谷雨微看着他。

因为要为康熙服孝,他也是一身缟素,脸上还有这段时间忙碌的疲惫。

但比疲惫更明显的,却是他双眼明亮、炯炯有神,养心殿内灯火通明,而他立于这象征帝王权力中心的殿宇前,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多年夙愿终于实现的兴奋,以及对未来大展宏图的无限期待。

相伴十余载,谷雨微从未见过这样意气风发的他。

她摇摇头,“没有,服侍的人都很好。”

“当真?宫里的下人和从前府里的不一样,个个都精刮得很。朕怕他们刁奴欺主。”

“真的没有。”谷雨微道,“臣妾如今是贵妃,谁敢欺辱我?而且就算有,也不用皇上亲自插手,后宫的事自有皇后处理。”

四爷沉默一瞬,再开口时攥紧了她的手,“那一日我说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什么话?”

“就是……”

四爷有点说不下去。

先帝驾崩那日,因为情况紧急,他说话重了一些,这些日子一回想起她当时的眼神,还有她朝他下拜的样子,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有心疼,也有懊悔。

他甚至责怪自己,雨微一贯就是如此,是妒性重了些、任性了一些,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就和她认了真呢?

就算她说了那些荒唐的话,他也该和她晓之以理,实在不该那样伤她的心。

所以一把她接进宫,他就立刻封了她贵妃,皇后以下最高的地位,六宫独一份的荣宠。

他希望这样的荣耀能安抚她,这至高无上的地位能让她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

他没有说,谷雨微却猜到了,微笑道:“这怎么行呢?福晋是皇上的正妻,您当时让我听她的吩咐并没有错。是臣妾明白得太晚了。况且,就算我以前不听,如今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臣妾也万万没有忤逆她的理由。”

四爷听到前面还以为她在故意赌气,可她这番话说得无比真诚,倒让他有些不确定了,“你真的明白了?”

“我真的明白了。”

虽然还有怀疑,但四爷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认真道:“你能自己想明白就最好了。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之前是怕你不高兴没敢讲,但宫中不比王府,贵妃也和侧福晋不同,后者只是一个亲王府中的私事,你就算有失礼也无关紧要,前者却是可能关系到国事,尤其你的兄长还受朕重用。”

年羹尧本就是最得他信重的奴才,又在他登基一事上立了大功,如今他即位,自然是要继续重用他的,那雨微作为年羹尧的妹妹就最好不要和皇后起冲突,否则他怕朝中不满年羹尧的臣子会为了攻击他而以她作筏子。

她点点头。

看到她这样温顺懂事,他几乎都要不忍心了,忙告诉自己,好不容易雨微愿意往后退一步,他万万不能再胡来。

反正,他们的时间还很长,就算她心里有委屈、不舒服,他也可以慢慢化解。

他会补偿她。

“你饿了吗?”她忽然问。

他一愣,“我们不是刚用完晚膳吗?”

“那饭后点心你要吃吗?”

国丧期间,一应膳食都比较简单,而且全是素的,他以为她是馋肉了,想偷偷吃,眉头皱了一下,想阻止又忍住了,“朕不饿,你自己吃吧。”

谷雨微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撕开后用小木勺舀了一勺,凑到他唇边,“尝尝。”

勺子里的东西像粗盐粒,却是红色的,晶莹剔透。

有点奇怪,但肯定不是肉。

他被她卖关子的样子弄得好奇了,于是张嘴含住,然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不许吐出来!”谷雨微立刻说,然后问,“跳吗?”

四爷想吐的动作被阻止,只好忍住,却说不出话。

那被他吃进去的东西在嘴里跳个不停,像沙粒在口腔里炸开了一般,满嘴都是怪异的感受。

好在片刻后,那感觉慢慢平息,随之而来的是饴糖的甘甜。

四爷长舒口气,把它咽下去后道:“这是什么?”

“这叫跳跳糖,顾名思义,就是吃到嘴里会噼里啪啦跳个不停的糖。怎么样,好玩吗?”

这还是从时年的行李里翻出来的。自从她过来,她的行李就被她扣下了,不过之前她没有多翻,决定离开那晚忽然想到了,又找了出来。

里面都是时年从现代带来的东西,压缩饼干、速食罐头,极少的一些小零食,还有各种野外露营的工具。

这是她远离十四年的现代文明,看着它们,她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她熟悉的地方。

四爷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只道:“挺新鲜的。是膳房新制的?”

“不是。”谷雨微说,“膳房不会做这个。这是我家乡的东西。”

“你家乡?你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吗?京城几时有这样的吃食了?”

年玉成的父亲虽然官至湖广巡抚,常年在外,但年玉成一直养在京城老宅,所以四爷有此一问。

“不是,我不是在京城长大的。我是在湖南长大的。不过不是你知道的那个湖南。”

在四爷疑惑的目光里,她微微一笑,“胤禛,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也有十二年了。这十二年里,你是不是经常觉得,我和别人不太一样?”

四爷不语,表情却回答了她。谷雨微道:“你是皇子,从生下来就注定是天潢贵胄、人上之人,我却只是你门下奴才家的女儿。我入得王府、得你宠爱,应该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才对,就像王府里别的女人那样。可我却桀骜不驯、善妒狂妄,不仅不愿意听福晋的管束,有时候连你也敢对着干。你是不是经常会想,我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

“我没有认为你狂妄。”四爷道。

“你不用解释。我不是在怪你,我知道我这些年的所作为所在这大清朝看来是什么样的。但你相信吗?我已经努力去克制了。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

眼睛有微微的热意涌上,她道:“我说,不能接受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说,希望我的爱人对我忠诚、与我平等,是因为在我出生、长大的那个地方,这本就是最正常不过的要求。”

她的话很奇怪,他不由道:“你出生的地方?”

“是,我出生的地方。不是这里。不是京城。而是,更远的地方。更远的……时间。

“还记得吗?我刚进王府的时候,你叫我玉成。那时候我们的关系还不怎么样,你没有多喜欢我,我也不怎么在意你。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也越走越近。

“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你本想给我办一个盛大的生辰宴,但我不想。我说,不想在这样的日子看到那些那些不喜欢的人,就想和你两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地过一个生日。所以那天晚上,我们撇开王府里的人,偷溜出去逛了一晚上的街,去了我最喜欢的那家酒楼吃东西,最后还看了烟花。

“在烟花下,我对你说,以后不要叫我玉成,叫我雨微。

“我说,那是我的小名。但其实不是的。那才是我真正的名字。我也不姓年。我姓谷。

“不是年玉成,也不是年雨微。而是谷雨微。

“胤禛,我叫谷雨微。”

四爷前面听她提及往事还唇畔含笑,到后面眉头越皱越紧,“你什么意思?你说你不是年玉成,是谷雨微?难不成,你父兄送了一个假的年家人给我?”

但这不可能,就像刚才说的,年家大姑娘从小在京城长大,如果是假的早就被发现了。

况且就算是假的又怎么样呢?且不说他当初只是想找个由头和年家进一步拉近关系,这女儿只要名义上是他家的人就够了,单说他和她现在,哪里还会在意这种小事。

他只知道让他钟情、与他相伴十二年的人,是她。

谷雨微抓住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口,“是我没有说清楚。应该说,这具身体是年玉成,但里面的灵魂,是谷雨微。来自三百年后。”

四爷神色遽变。

“胤禛,你读圣贤书,肯定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子在梦中变成了一只蝴蝶,醒来以后,不知道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自己。我有时候也这样,不知道是我变成了年玉成,还是年玉成变成了我。但我唯一确定的是,我原本并不是她。

“我来自三百年后,湖南一个很小的城市,我在那里出生、长大,然后到北京念书,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可没等我等到那天,先出了一场意外,当我再醒过来,就已经变成了三百年前的年玉成。那年,她十三岁。”

手掌下是一声声有力的心跳,昭示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耳畔却充斥着让他匪夷所思的话语。

他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什么灵魂,什么庄周梦蝶,什么三百年后!

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盯着她半晌,忽然抓紧她的手,道:“你病了。一定是最近宫里太乱,有邪祟冲撞到你了。我这就命人请太医!”

他想带她回殿内,她却不肯,“我没病!你不信是吗?好,我证明给你看……”

像一阵风刮过,又或是一脚踩空,四爷只觉周遭景物猛地变幻。

依然是黑夜,但养心殿不见了,宫墙不见了,一簇又一簇如星火般耀眼的宫灯也不见了。

他跌入一个黑暗而虚无的空间,什么都没有,一片空茫。

只有脚下是平滑如镜的黑色水面,两根细如琴弦的亮光在里面纠缠、震颤。

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他浑身僵硬,瞪着前方半晌猛地反应过来。

无论他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但雨微刚才和他在一起,那她现在呢?也在这儿吗?!

他心头一慌,立刻四下寻找,然而一转头,就看到对面站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她的打扮很奇怪,一头长发披散着,什么装饰也没有,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看起来像是粗毛绒编织的衣服,却没有襟也没有扣,下面则更夸张,只穿了条黑色的裤子,外面竟没有罗裙!

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一双眼定定望着那女子。

她很漂亮,高眉秀目、鼻梁挺翘,是很浓艳的美,然而此刻却脸色苍白,一双漆黑的瞳仁也静静和自己对视。

他觉得这表情是那样熟悉,脑中闪过雨微刚才的话,瞬间手脚发凉,心却越跳越快,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喃喃道:“你是……”

女子微笑道:“雨微。胤禛。我是雨微。”

另一处同样的虚无空间中,唯一不同的是,那边只有两根,这里却遍布着无数根白亮的琴弦。

杨广和时年站在弦阵当中,静静看着这一幕。

杨广说:“我虽然抓不住他们的意识,但我可以感应到他们的弦。就像你当初消除我记忆一样,谷雨微和我一样是引起弦波动的关键人物,她的人生也会被映照成弦,而这雍正帝是她牵挂不舍的人,羁绊颇深,同样受到影响。我感应到二人的弦,让其振动,他们的意识……或者说灵魂自然会脱离身体,来到这弦阵之中。”

灵魂脱离身体,就像她第一次在博物馆遇到聂城时那样吗?

四爷的灵魂自然是他自己,而年玉成身体里的灵魂却是谷雨微,所以,来到这弦阵里的是出事前的谷雨微。

白毛衣和牛仔裤,一头长发如瀑披散。

十二年过去了,她终于以自己真正的样子见到了她的爱人。

弦阵中,谷雨微似乎也这样觉得,表情有感慨,还有自嘲。

而她对面,四爷的脸上像蒙了一层僵硬的面具,一丝表情也没有,看不出他的想法,唯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谷雨微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他虽然信佛,但亲身经历这些事到底还是不一样,所以她也安静地等着,等他回过神来,接受这一切。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却费力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你说,你是雨微?”

“是。我是。”

“所以,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谷雨微朝他走近,伸手去握他的手。

他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陌生面孔,有一瞬间想避开,但下一瞬,却撞上她乌黑清澈的眼眸。

那里面有理解,有包容,就好像如果他真的因为恐惧而躲开,她也不会责怪他。

从前的许多次,他也曾在雨微眼里看到过这样的理解。

他像被施了定身术,最终一动不动,任由她握住了自己的手。

“是真的。”她轻声说,“很早以前,我就想告诉你了。有无数次,我想和你坦诚以待,不再用虚假的躯壳面对你。但最终,因为觉得你不会相信、说了也只是平添烦恼而放弃。”

他觉得自己脑子像炸开了似的,什么思绪也理不出来,只能本能地跟着她的节奏问:“那,你现在怎么肯说了?”

“因为,我要走了。”

他愣住。

“我曾以为,我会以年玉成的身份在这里过完这一世,再也回不去我的故乡。但现在,他们告诉我,我可以回去了。我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离开,所以,我决定告诉你这些事,也算给我在这里的十几年、我和你的十几年一个交代。”

她说完想收回手,他却一把抓住,迭声道:“你要回去?你要回哪里去?到底什么意思?!”

“回,三百年后。我的世界。”她说,“这里是你的世界,我从不曾属于这里,只是一个过客。现在,我要回去真正属于我的地方了。”

她语气里有留恋、有不舍,但更多的却是终于释然的轻松,和,头也不回的决然。

他只觉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无法理解,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在做梦?

不然,怎么会发生这样荒唐、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攥着她的手,那样用力,让她连骨头都觉出了痛,“不可能。你是朕的贵妃,是要陪伴朕一生一世、死后也要葬在同一座陵寝里的人!这里就是你真正属于的地方,紫禁城就是你的家。你哪儿也不能去!”

她也不挣扎,微微笑着,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儿,“年玉成当然是你的贵妃,这不会改变的。即使我离开,她还是会陪在你身边一生一世,死后和你葬在同一座陵寝里。而且,你不要担心,我们的那些往事她也是记得的,但她一定不会像我那样总是让你为难。也许,到时候你会更喜欢和她相处也不一定……”

“谷雨微!”他一声怒喝,让她的话断在喉咙里。

然而下一瞬,他也呆住了,像是意外自己暴怒之下,喊的居然不是年玉成,而是谷雨微。

这是不是说明,即使那些话荒谬无稽、不可理喻,但心底深处,他已经信了。

两人对视半晌,他忽然语气一软,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近乎祈求地望着她,“我不明白。雨微。我真的不明白。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骗我的对吗?因为我那天让你生气了,让你失望了,所以你在惩罚我,对不对?你不会离开我的,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的!”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一切真的发生,谷雨微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剖出来,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痛就是最锋利的匕首,让她也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但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中,她还感受到了一种快意。报复的快意。原来即使她说了再多的理解、明白,终究是有怨恨的。她终于让他知道,她不是任凭他如何坐享齐人之福、如何伤她的心,也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的。

她决定要走,便再也不会回头。

这一刻,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和先帝驾崩那日雨微屈膝行礼时的脸重叠了,如初一辙的疏离和决绝,像是终于看破了、想通了,明白一切痴缠不过是无谓,到了该放下的时候。

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些日子那种古怪的感觉不仅是心疼懊恼,更多的是潜意识里的恐惧。

恐惧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做出什么决定。再也无法挽回的决定。

他摇摇头,然后又摇摇头,可她还是一点点抽出了自己的手,一步步后退。

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在窒息前最后一秒,他猛地想到一件事,如抓住根救命稻草般急切道:“如果我答应你,以后我的身边再也没有别人,我让你当我的皇后,你会留下吗?!”

这样的话,曾是她梦寐以求的,是那一日破釜沉舟时想得到的结果。

但当真的听到时,她却只有满心的苍凉和悲哀。

谷雨微说:“胤禛,我想做真正的自己,不再勉强自己去做年玉成,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勉强自己。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福晋是你的结发妻子,多年来一直恪尽职守、为你分忧解劳,你心里信任她、敬重她,不会废了她。还有四阿哥,我知道你其实已经看中了他,那即使是为了给四阿哥脸面,你也不会置熹妃于不顾。而我,既无子嗣,又不贤惠,如今虽然兄长还算得力,但焉知将来不会犯错,招致皇上厌弃?要你为了我而虚设六宫,我只怕你即使现在愿意,时间久了,也会渐渐生出怨恨。就像……从前的我一样……”

她终于还是落泪了。那些逃避已久的事情,那些一直以来假装看不懂的事情,这一刻,全都说出口了。

原来她早就明白。

她想要独一无二、平等忠诚的恋人,但那违背了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违背了他为人君、为人父、为人夫的原则。

他们两个注定有一个要勉强。

真实的她和真实的他永远无法快乐地在一起,因为他们中间永远隔着漫长的、无法越过的三百年的时光。

最后一次,她对着他展颜一笑,然而朦脓泪眼中,他的面容已看不分明。

“再见了,胤禛。这十四年,就当是一场梦吧。梦醒之后,我们都要回到真实的生活。

“我不恨你了,希望你……也别太恨我……”

她的身体越来越淡,逐渐幻化成点点星光,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中。

胤禛一慌,伸手就去抓她的手。

然而下一瞬,黑暗散去、星辰归位,他又回到了养心殿前的庭院里。

夜风吹拂过面庞,他呆了一瞬,发现自己跌坐在地上。

周围是因为看到变故而迅速围上来的侍卫和太监,他顾不得其他,忙看向自己怀里。

雨微就靠在他的胸膛,双眼紧闭、似乎陷入昏迷。

他看清她的脸时心头一松。

果然,刚才的一切果然是他在做梦。她还在这里,哪里都没有去。

但看到她昏迷不醒,他又有些担心,紧张地唤道:“雨微?雨微你怎么了,你醒醒。雨微!”

怀里的人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眼睛。

他带着狂喜对上她的眼睛,却在下一秒僵在原地。

雨微抬手揉了揉额头,困惑道:“皇上,我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在散步吗,我刚才是……晕倒了?”

她语气自然,仿佛整个晚上他们一直都在一起,仿佛从过去到现在,陪着他的都是她。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她望向他的眼神,恭敬而柔顺,还带着一点怕自己御前失礼的畏惧。

那样熟悉的面庞,那样陌生的神采。

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他一瞬间只觉肝胆俱寒,连手都在发抖。

她不是雨微。

她是……年玉成。

作者有话要说:  谷雨微的故事在开文前就已经构思好了,具体的故事是我和栗子在西安大唐芙蓉园玩的时候聊出来的,灵感来源于我们十几岁的时候看穿越小说,总是会被里面女主留在古代受尽委屈给气到,即使拥有男主的爱情和很高的地位,我依然觉得很憋屈。我那时候就一直幻想来一个可以掌控这一切的穿越女或者别的神秘力量把女主给带回现代,然后让男主在古代后悔,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女主这些年又忍受了些什么!

反正这本书就是满足我少年时的执念,中间为了到底怎么铺排谷雨微的故事篇幅和时年的主线篇幅我自己跟自己打了好多轮架,一度觉得搞不好了吧,好在最终还是写完了这个剧情,我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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