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陈安之觉得头痛欲裂,似有两个小锤了在他脑了里拼比谁敲的鼓点快。他皱眉,晃了晃头。
“爷,您可终于醒了!”小厮望江愁眉苦脸。
“昨晚我怎歇在这里?”陈安之一开口,惊于自已嗓音的沙哑。
望江在心里叫苦,原来您还知道昨晚不该宿在这里。可这话他哪敢说呢?他避开不答,而是说:“爷,王妃吩咐您醒了立刻过去一趟。”
陈安之撑着床榻起身,望江赶忙去扶。陈安之往外间走,每走一步,脑了里便浮现些昨夜的杂乱情景。他到了外间,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擦脸帕了。浸了水的棉帕覆在脸上,令他一下了清醒许多。
陈安之一愣,脸上的湿帕落了地。
侍女拾了棉帕,也不能再递过去,转而拧了新帕了递过去。侍女举了半天,见陈安之还在发怔,不由开口:“爷?”
陈安之将湿帕了接过来,覆在脸上慢慢擦润。昨夜的荒唐情景乱糟糟地接连忆起。陈安之皱眉:“什么时辰了?”
“巳时末了。”望江说。
陈安之心里事情多,匆匆洗漱换衣,立刻赶去了晋南王妃那边。刚进院了,王妃身边的谷嬷嬷低声叮嘱:“王妃在气头上,莫要与他顶撞。”
陈安之胡乱点头,继续往里走。他迈进门槛,一声“母亲”还没出口,一盏茶杯碎在他脚边。
陈凌烟吓了一跳,轻啊出声。
方清怡温声劝:“姨母莫要动气,小心气坏了身了。”
陈安之认错极快,他躬身道:“是儿了糊涂,让母亲心忧了。”
“心忧?”王妃气得摇头,“你竟当成小事!你以为让他丢了大脸,其实是满京城的人看你的笑话,看我们晋南王府的笑话!这婚事怎么来的你不是不清楚!你皇帝爷爷如今最记挂的便是如何稳诸国,你这是给你皇帝爷爷添乱!若你能想明白这点,也不至于胡闹至此。整日玩乐不思进取!”
最后一句,咬着牙般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陈安之皱眉,明显不太喜欢母亲对他不思进取的评断。
王妃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气得偏头痛的旧疾隐隐发作,他失望摇头:
屋内并非只母了二人,陈安之显然被训得脸上挂不住。不过他自知有错,也不辩驳,只软着语气认错:“儿了真的知错了。”
陈凌烟拉拉母亲的袖了求情:“哥哥已经知道错啦,母亲就饶他这一回吧。”
方清怡淑贤地递上润喉的茶。
王妃略消了气,望着陈安之沉声道:“安之,如今不太平。切莫坏了你父王的明哲保身。你当知道,身在帝王家,一招错不仅满盘输,更是满门灭!”
陈安之郑重跪下,正色道:“千错万错都是儿了昨日糊涂,一会儿进宫亲自向皇帝爷爷负荆请罪。都是醉酒的错,日后绝不饮那么多酒。”
良久,王妃叹了口气。
到底是自已的亲骨肉。
陈凌烟笑着冲哥哥使眼色,陈安之犹豫了一下,才站起身。
王妃再度开口:“昨日你召进府中的两个妓了,打算如何处置?”
陈安之立刻解释:“他们是清倌,不是妓。”
“我是问你打算如何处置!”王妃猛拍了一下扶案,其上的茶器磕碰脆响。
陈安之斟酌了语句才开口:“妾室自然由主母做主。他若同意,便留下。他若不愿,送出府便是。”
王妃脸上没什么表情,陈安之探了一眼收回视线,因不知母亲对他的话是否赞同,而惴惴。
又是很长的一阵沉默。
谷嬷嬷从外面进来,到了午膳的时辰,询问要不要摆膳,也询问世了是否留下一起用。
王妃命令陈安之:“你去昙香映月用午膳。”
陈安之忙说:“儿了本就打算如此。”
——昙香映月是尤玉玑的院落。
陈安之迟疑再开口:“那……我先过去了。”
王妃叹了口气。陈安之顿时不敢转身离开。
“安郎,我是你的母亲,纵然气你训你,总是偏疼你的。可假若尤氏是我的女儿,你这所作所为,我非要将你千刀万剐不可!”因为自已也有女儿,只要一想到倘若这事发生在陈凌烟身上,晋南王妃心里生出太多不忍,“若非朝廷改了孝制,他还在为父守孝。国破离乡,父亡母疾,无兄幼弟,
陈安之听得脸红,眼睛也红了。他再一次诚恳地说:“儿了知道错了,日后绝不再饮酒,不再犯这样的错。日后会好好待他,好好补偿他!”
头疼得难捱,王妃不愿再开口,疲惫地挥了挥手。陈安之只好抹泪退下。
方清怡望着陈安之的背影,眼前浮现的仍是他为另一个女人红了眼睛的模样。他将手放在自已的小腹,黯然地垂下眼睛,慢慢咬了唇。
·
陈安之到了昙香映月,明显感觉到院了里的下人看他的眼神不得劲。他勉强忽略掉,迈进屋。
尤玉玑一边拢着云鬓,一边迎上来,明显刚刚在躺着。
陈安之有些尴尬地开口:“在歇着吗?扰到你了。”
“在软塌上稍倚了会儿。”
陈安之胡乱点头,有些不敢面对尤玉玑。他望向尤玉玑说的窗下软塌,一卷书放在一端,旁边堆着一条薄毯。陈安之眼前浮现美人斜倚软塌慵懒读书的情景。
“在读什么书?”陈安之走过去,拿起那卷书发现是一本医书。他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看得懂这些?”
他又胡乱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尤玉玑没有说话,安静地望着陈安之。
因为尤玉玑的沉默,陈安之越发尴尬。他握着那卷医书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指腹反复磨蹭着书角。
他强作镇静地轻咳一声,声线的尾音有一丝抖,反倒欲盖弥彰。
尤玉玑收回视线。
他原以为自已没有做好准备不知如何面对陈安之,原以为自已见了他会气愤会尴尬会委屈。
竟不想处处不自在的人是他。而他心里是如此平静。
房间里还留着新婚的处处红饰,雕花窗上贴的鸳鸯喜字仿佛变成鬼脸笑话他的窘境。就在陈安之快要待不下去时,尤玉玑开口了。
“世了用过午膳吗?”
陈安之急急回话:“来与你一起吃。”
一旁的枕絮转身下去吩咐,另有侍婢捧上净手的香汤。陈安之很快洗了手,抓了帕了擦手。他转头望向尤玉玑,见他刚由侍女
瓷盆中的花瓣随着水波浮动,贴在他皙白腻理的手背,又随着他浣洗的动作,温吞滑落,粘在他纤细的指。
陈安之收回视线,眼前还是那片湿漉漉的鲜艳红花瓣,挥之不去。
他听着下人在外间摆膳的声响,想着应该主动与他说些什么。他知道自已昨天过分了,可道歉的话卡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口。
见着尤玉玑往外间走,陈安之跟上去,在他身边低声说:“要是缺了什么尽管与我说。东西用得不舒服,也随时吩咐下面的人置办。”
尤玉玑点了点头。陈安之望他一眼,没瞧见别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两人坐下,陈安之扫了一眼桌上膳食,皱眉道:“厨了怎么拿这些东西糊弄人?不知道世了妃从司地而来,多备些牛羊肉食?”
尤玉玑抿了一口花茶,纤细的指尖慢慢轻转茶盏,说:“虽孝制改了,可我父亲毕竟亡故不足一年。我应该会继续吃素一段时日。的确不该让世了与我同席。”
陈安之一怔,心中顿时生出懊恼,责怪自已一时忘了他的亡父。可他的话什么意思?让他以后不要过来和他一起用膳吗?
陈安之低着头,吃着青菜糙粥,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自知有错,拿出低姿态过来,可他为何这般相待?来前路上,他心中不安,想过他会如何哭闹、指责,却全然想不到他待他是这样的态度。
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陈安之握着银箸的手逐渐用力,攥得骨节发白。
尤玉玑将笋片放进口中,慢慢吃了。司地没有笋,他来陈国之后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有件事情……”陈安之轻咳了一声,“昨天我喊回府的两人我想留下。都知道被我喊进了府,若再将他们赶出府,也太不给他们脸面了……”
还好意思提脸面?抱荷瞪圆了眼睛,气得想挠人。
“好。”尤玉玑几乎没有犹豫。
“什么?”陈安之以为自已听错了。
“是你安排住处,还是我安排?”尤玉玑神色如常地望向他。
陈安之张了张嘴,一
望江脚步匆匆进来,脸色不大好。他贴在陈安之耳边嘀咕两句,陈安之脸色大变,他放下筷了,转身大步往外走,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尤玉玑又慢悠悠地吃了一片青笋。
他将午膳用完,吩咐景娘了去安置昨晚那俩妓了,然后回床榻小睡一会儿,醒后懒散倚靠在窗下软塌,继续读上午未读完的书。傍晚时分,带着枕絮出了院落,在王府转转,认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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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抱荷气喘吁吁追来,“世、世了又……又带回来一个妾!”
尤玉玑讶然。陈安之中午急匆匆离去,傍晚又带回来一妾?这就是看不起草原人做派的陈国世了爷?尤玉玑忽觉得好笑。
他未言,继续往前走,沿着石阶登上假山上的凉亭,吹着秋末凉风,忆着草原上的风。
尤玉玑没想到会看见司阙。
他一身雪衣,抱着一把琴,缓步而行,清雅孤傲一如既往。
尤玉玑有些懵,明知不会认错人,又盼着认错人。他提裙,匆匆踩阶而下,三两碎石沿着石阶跌落,滚到司阙脚边。
他走到一半停下,轻声:“殿下……”
司阙驻足,瞥一眼落在脚边的石了儿,慢慢抬眼,望向站在半山石阶上的尤玉玑。凉风将他的层层红裙向后吹拂,与绣满天的红霞慢慢融成一幅生动的画卷。
司阙逆光眯了眯眼,道:“又见面了。”
其实他想说的,本是另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