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起潜心中大怒,顿时深深地忘了他一眼,面上却显示出了极高的涵养,坐于马上朝吴三桂微微一鞠道“咱家便是高起潜。”
“哦,高公公好。”吴三桂下意识地朝他拱拱手,便再也不知该做什么,便只管死死地瞪着黄重真,眼圈都快红了。
黄重真很同情他的这种心理,便朝高起潜抱拳说道“高公公一路辛苦,但在下不才,至今都仍是守备之职,这一声‘黄总兵’,实在是担当不起。”
高起潜大笑道“很快你就担当得起了。”
笑毕,竟直勾勾地盯着吴三桂道“圣旨到……”
从而拔尖了的嗓音之中,吴三桂一度错误地以为,这是传达给自己的旨意。
然而,就当众人跃下战马,以军中的单膝跪地之力参拜听候圣旨的时候,高起潜宣读出来的,分明是黄重真的名字“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吴三桂没有听清楚高起潜抑扬顿挫地到底宣读了些什么,总之似乎是将黄重真从从抚顺开始的生平事迹,几乎都以咬文嚼字的方式介绍赞扬了一遍。
直到黄重真郑重说道“臣黄重真,叩谢皇上恩典。”
便宣告着这个环节彻底结束,而重真一跃受封为副总兵之事,也已板上钉钉。
“少爷……”
吴三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事后想想似乎是吴老三与吴老四合力,才将他抬了起来。
他怔怔地抬头看去,便恍惚间看到高起潜将圣旨交到黄重真手中之后,便抱拳连道“恭喜恭喜!黄总兵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绩,当真是当世英杰啊!”
而黄重真则也拱着手连道“不敢不敢、公公辛苦”之类的屁话,还硬是变出一锭银子塞了过去,小声说道“公公,这可是某数年的军饷了。”
高起潜哈哈大笑,道“黄总兵可真会说笑。”
便将此事揭了过去,显然并不嫌银子少,也好像并不怕多。
客套过了,高起潜便又切入了正题“魏公公还特意嘱咐小的,皇上为了促成此事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还请将军随小的回京述职。”
吴三桂觉得重真铁定是会答应的,毕竟进京面生这种足以光宗耀祖的事情,谁会拒绝?并且也不能拒绝。
就算见不到皇上,见见那个只比皇上小一岁的赵高魏公公,也是不错的。
他扪心自问,若换作是他,铁定会果断地抛弃战友,然后屁颠屁颠地随高起潜回京,并且是立刻动身的那种。
然而吴三桂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拒绝了!这小子居然拒绝了!
“笨蛋!大笨蛋!”从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口中听到了那个“不”字,吴三桂终于瞬间便清醒了过来,简直想冲过去抱着高起潜说道,“他不去,我去!”
“我去!”高起潜也将嘴巴张得极大,显然极其意外。
吴三桂顿感怒其不争,上前扒拉着重真骂道“你小子怎敢抗旨不遵!皇上要你去那是看得起你!”
重真无奈地看着他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高公公说话,他说的是魏公公让我去,不是皇上叫我去。对吧,高公公?”
“啊?好像……是的。”
高起潜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心中却暗骂这小子果然不负大蝗虫之名,整个一个傻大黑粗,暗道“如今这世道,皇上说的跟魏公公说的,有区别么?”
吴三桂见重真这就将后路都给堵死了,不禁气恼地狠狠锤了他一拳。
重真却跟没事人一样地瞪着他说道“边军未奉诏不得入京,这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想让我违背祖训啊?”
“祖训?什么祖训!遵循祖训与抗旨不遵相比,哪个更重要?”吴三桂撇了撇嘴,似乎只将他吴氏家训放在心内,却连朱氏祖训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重真终于忍不住回敬了这小子一拳,骂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皇上并没有下旨叫我过去,这全都是魏公公一个人的意思。老子若冒然去了,万一东林那帮龟孙子较起真来,魏公公又顶不住压力,那老子这刚封的副总兵还当不当了。”
高起潜眯着眼睛看着这两兄弟唇枪舌剑、夹枪带棒,却终究还是没能看透黄重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听他越说越大胆,都敢影射魏忠贤了,便忍不住道“黄总兵,您当真不去么?魏公公上达天听,他说的话自然便是皇上授意的。”
“果然是个人精。”黄重真听他轻轻巧巧地便将了自己一军,内心暗骂,嘴上却道,“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魏公公,就看他敢不敢接了。”
高起潜心中冷笑,面上则笑靥如花道“你说,某一定转告九千岁殿下。”
重真暗骂这狗东西居然还试着威胁自己,便道“公公只管回去,待某拿下了这一份贺礼,便权当给魏公公贺寿。若拿不下,便当某啥都没说。”
“九千岁殿下上个月才……”高起潜下意识地说了半句,便惊怒道,“你……”
重真却已大笑着跨上大黑马道“阿宽,辛苦你护送公公回程。我与三桂这便要去大凌河堡遗址,修筑那座被我大明遗弃已久的城堡了。祖将派遣我俩前来,用意便在于此。”
说着,便已拔出插于泥土里的长矛,大笑着飞奔而去。
周吉刘挺等一千麾下,立刻潮水一般跟了上去。
吴三桂眼看着吴老三等人也都跃跃欲试,有心不替重真擦屁屁,但又不想在魏忠贤心腹的高起潜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只好朝他拱拱手,才上马率队跟去。
祖宽是与重真一同谍战后金、入关修行过的人,已打下了深厚的根基,无论见识还是胆识,都已不是昔日的那个祖宽,也不是寻常的祖氏家丁所能比拟的。
因此他很清楚,这段时间对于关宁军来说,是如何的珍贵。
哪怕袁崇焕被迫辞官了,也要主动出击。
毕竟经过宁远、宁锦两场大捷的关宁军,若仅是单纯的军事行动,有袁帅与没有袁帅,差别还真的不是很大,除非要重新布局,重新调整战略。
因此祖宽虽未祖氏家丁,却赞成重真的观点“若不能趁着建奴新败的时机,收服大凌河堡乃至辽西平原前沿的西平堡,便很有可能会永远失去这个机会。”
然而他的家主总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似乎很满足于占据锦州了,又或许是受了袁崇焕被迫辞官的影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如今从重真口中,听闻自家将军终于授意麾下往前进取,心道定是他们这些热血少年的拳拳报国之心起了作用,顿时精神一振。
他朝着重真与吴三桂离去的方向大声应诺,便自忖极为绅士地对高起潜做出了邀请状“姑娘,能请你跳支舞……啊不,请吧,高公公。”
眼看着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原野,瞬间就变得冷清了下来,唯有狼嚎远远地传来,高起潜心中大恨,将重真的无礼深深记在了心里,便连吴三桂都恨上了。
对于祖宽那邋遢粗犷的模样,他更是厌恶至极,有心想要给点脸色看看,但听着似有迫近趋势的狼嚎,便心中发憷。
他便只好摆出一张笑脸,装出一副遗憾而又心甘情愿的表情,头也不回地往锦州驰去“太可怕了,这地方实在太可怕了。不但野兽可怕,连人都不是人啊!”
他的不甘与绝不回头,与祖宽等人的不舍以及一步三回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为什么要对那个高起潜如此无礼,那可是魏忠贤的心腹啊!宁可得罪君子,也莫要得罪女子与小人,这可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啊!”
吴三桂追上刻意放缓了马速的重真,不解地问道。
“是的。我确实说过有些人就算不喜欢,也暂时莫要得罪的话语。”重真叹道,“但是有些时候,从一开始就坚定自己的立场,比什么都重要啊!”
吴三桂悚然动容道“你是说阉派会败?你看好东林?可是便连袁帅都在拍魏公公的马屁啊,虽然并没有拍到点子上,最终还是被迫辞官了,好悲哀……”
重真打断他道“我说的坚定立场并非站任何派系的队伍,而是坚定自己的内心,坚持自己的方向。”
吴三桂歪着脑袋看着他道“那你所坚持坚定的是什么?”
重真回望着他郑重说道“是坚守大明所代表着的汉家文明,以及大明百姓能够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这亦是吾辈关宁少年毕生的梦想,你说呢?”
吴三桂蹙眉深思道“前一个梦想我完全能够理解,然而后一个……有着吾辈戍边,难道说大明关内百姓的生活还不够安居乐业么?”
重真叹道“大明偌大,我等却只去过京畿以及京畿附近的河北山东,有机会咋俩再去大明的其他地方看看,你就知道了。”
吴三桂大喜道“你是说过几天去京师述职的时候,会带上我?”
“哈哈哈,那就要看皇上的旨意当中,有没有提及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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