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重真大笑道“老子连沈阳故宫都勇闯过两次,若倒在了自家的皇宫内,那不得不说是种莫大的讽刺。”
话音落时,他已穿越正阳门,那孤傲的姿态,颇有种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豪迈。
黄小贰浅笑着跟在身后,二狗也张着嘴“哈哈”地喘着气儿。
杨链觉得,这“狗威将军”,着实是在嘲笑自己。
他望着那二人一狗的背影,似有所指般喃喃自语道“沈阳确实被我明国故人称作龙潭虎穴,然而面前的这座皇宫,却比之深邃万倍啊!”
经过正阳门再穿过承天门,往前便是午门,这里已属于真正的皇宫地域了。
宫门尚未开启,于是不少官员聚集于此,等待着入宫那一刻的来临。
这注定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毕竟天启已经很久没上朝了,毕竟还是满朝文武皆可参加的大朝会。
因此除了大量的阉派官员之外,隶属于东林阵容的也大有人在。
其实在黄重真的印象当中,有明一代,尤其是中后段,有资格参与朝政的武将似乎很少很少,即便是有,也不会如他这般全身披挂。
毕竟,明与宋一样,已于无形之中形成了以文御武的朝堂风气。
于是,谁都不愿被当做另类看待,那些有资格上朝的武将,但凡朝会将自己打扮得与文官无异还来不及,谁又会反其道而行呢。
因此,当一身简易盔甲,并且全身挂满兵器的黄重真步入午门广场的时候。
在场官员无论东林还是阉派,都给予了出奇一致的神情动作——将鄙夷的眼神瞥向他,却又不敢正视他。
因为大家都听说过这小子在大政殿和奴酋的埋骨之地,与后金贝勒多尔衮切磋酣战的传奇经历,当即觉得这家伙不但满身煞气,还狗胆包天。
谁不定谁惹怒了他,便会让这个与建奴厮杀惯了的人,拔刀相向呢。
嗯,听说在他腰间悬挂着的宝刀,乃是朱梅那个老家伙的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吧。
黄重真也懒得跟这群自诩文化璀璨,实际办起事来却推三阻四的大明文官同流合污,更不屑与任何一个阵营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亲密。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很是微妙,身上最早烙的明明是袁崇焕的印,属于东林院派。
然而初次来京之时,于江南客栈内怒怼东林儒生,又暗中去给魏忠贤祝寿,还在那里留下了几首千古佳作,深得权阉赏识。
可是,他跟魏忠贤的头号爪牙崔呈秀,也似乎并不和睦。
后来,他又被清流袁可立收为了关门弟子。
如此经历,当真是既传神又传奇,以至于满朝文武,睿智者诡诈者正直者阴险者无数,竟硬是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属于哪门哪派。
或许也唯有他自己,以及对他无比熟悉的黄小贰等人才明白,他不属于任何派系,他只属于自己。
甚至,他连自己都不属于,他属于这个民族,这个国家,也不单单是指大明。
黄小贰乐得与自己的大哥兼师长,毫不避讳地站在午门的正前方,静静等待时辰的到来,宫门的开启。
外城已有打更人开始打更了,其声音很是沧桑,充满了柴米油盐的味道。
宫内也有太监报时,黄小贰听着那明明很尖锐,却硬要表现成嘹亮的声音,脑中想象着那画面,觉得八成跟公鸡唱晓的样子差不多。
唯一的不同,大概便是头上少了一顶独属于自己的皇冠。
文左武右或者男左女右是不存在的,黄重真也根本无需刻意去考虑。
总归是天启朝的所有官员都因他一人,从而首次汇聚成了一路,沿着午门的一侧进入皇宫,有序地跨过金水桥,直奔太和门。
站在金水桥侧的高起潜,尚是见到原本泾渭分明的两派官员如此貌似团结,当真是瞠目结舌,远远看见黄重真正与午门守卫争论不休,立刻便释然了。
“这家伙……嘿嘿。”高起潜暗暗发笑,心道让这来自辽东关宁,只知与建奴厮杀的少年丘八,见识一下皇城的规矩也好,便没有上前疏通。
守卫午门的除了宫内的禁军,也有锦衣卫。
黄重真在午门之外威风凛凛,丝毫不把他们这些宫廷守卫放在眼里的架势,似乎早就让他们产生不满了,便死活让他将所有的武器都留下。
黄重真原本打算过一道门便留一样武器,大宝剑留在了正阳门,长弓留在了承天门,大不了朱梅的宝刀或者海耶西的长矛留在午门也就是了。
可这些侍卫却死活不同意,非但这两样都要,还硬要他连背上的另一柄古朴宝剑,也给解下来。
黄重真扔掉长矛,将一个还算高大却显得十分精瘦的侍卫,压得喘不过气儿来,朱梅的宝刀也扔给了一旁的缇绮锦衣。
依言解下“汝钦”宝剑,却并没有交出去,仍是握着横在胸前,冷冷地看着那个为首的守卫。
“拿来!”一名守卫见他似乎不情愿主动给,便上前来夺。
谁知夺了两次都没能夺过来,面前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少年更是纹丝不动,便不禁又羞又怒道“你想造反么?”
说着,便已抽身后退,擎着为出鞘的夹缝单刀,做出了戒备的姿势。
刹那之间,大明皇宫午门,竟颇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尚未通过金水桥的几个文官听见动静,立刻便停下来抻着脖子张望,有几个要事情的,还招呼先行的也回转过来。
高起潜一见情形似乎不太对啊,本想上前劝架,可想了想后,依然静立不动。
黄重真可不管这一幕是别人安排的,还是这些守卫临时起意的。
他连大政殿上面对奴酋都无所畏惧,岂会被区区阵势所吓倒,更不会上了这小守卫言语上的狗当,只冷冷笑道“是你想造反么?”
“什么意思?”那小守卫被反将一军,当即心内一颤,却仍强作镇静。
黄重真瞅瞅天将发白,上朝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皇上难得起个早上个早朝,迟到了可就不好了。
于是,便也懒得在此消磨时间了,蓦然将手中的“汝钦”宝剑举过头顶,那气势比之后世的周星星还要霸气,喝道“尚方宝剑在此,谁敢造次!”
“尚……尚方宝剑?”那小守卫惊得当真是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其余守卫包括那锦衣百户,也惊得瞬间便屏住了呼吸。
“你在此处等候,我去去就来。”黄重真趁机嘱咐黄小贰,然后趁机便溜进了面前这座气质威严,凛然不可侵的大明皇宫。
“来呀……”
“大胆……”
午门守卫和那些小黄门小太监,类似的呼喊生生地止在了嘴边。
更无人敢呼喊“有人闯宫”、“抓刺客”之类的豪言壮语。
不论是谁,哪怕是那些鲜有的正直官员,心中也都是同样一个心思。
万一,这有恃无恐胆大妄为的小子,手中拿着的真是尚方宝剑呢?
哪怕是前朝的剑,先帝的剑,先帝的先帝的剑,那也不是他们所能亵渎的呀!
黄重真飞身来到了金水桥边,那猎豹般矫健的速度,快到令高起潜措手不及。
便连二狗都“嗖”的一声,便窜了进去。
“哪里来的野狗……”有个新招的小守卫勃然大怒。
旁边立刻有人捂住了他的嘴,骂道“那是皇上钦封的‘狗威’将军,你想害死我们啊!”
那小守卫“呜呜”了好久才挣脱,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当枪使了,便低声抱怨道“既如此,尔等为何还要某说那样的话?那不是存心刁难人将军么?”
“别说了,上头有人吩咐下来的,咱兄弟夹在中间,实在难做啊!”
一众守卫展开交流的瞬间,高起潜也已拍着平坦的小胸膛,迎上了黄重真道“哎哟我的黄小将军,您可吓死咱家了!咱家刚想过来帮腔几句,您就过来了!厉害,真是厉害!剑履上殿,据咱家所知,您可是大明立国以来的第一人呢!”
“又是曹贼精神?”黄重真照样不会上了他的狗当,闻言顿时淡淡说道,“找打是不?守卫拿言语套我,连你也拿这些话挤兑我?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高起潜连忙喊冤,并作势佯装打了自己一巴掌道“看咱家这嘴!”
黄重真怒道“别阴不阴阳不阳的,不就是少了点玩意儿么?照样可以把胸膛抬起来,就像纪用纪大人那样!”
高起潜还真是有些怕了这家伙逮着机会便说教别人的本事,擦着额头的微汗苦笑道“别说了我的黄小将军,咱家错了怕了,还不行么?”
黄重真懒得跟这阴阳怪气已深入骨髓的小太监废话,喝道“头前带路!”
“诺!”高起潜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转身如以往那般微微佝偻走着走着,忽然灵感一来,尝试着稍稍挺起了胸膛。
那感觉……嘿!还真别说!
高起潜甚至有种重新抬起头来做人的感觉,便连久被阴暗浸润的心灵,都于刹那之间,似乎阳光了不少。
“这家伙就是欠教育!”感受到他的变化,重真默默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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