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孜没想到有人可以耍赖耍得这样理直气壮,他看着许知雾脸上得意的笑容,他一定以为这招可以唬住他吧。
他假装无奈摇头,起身往屋里走,许知雾果然乐颠颠地跟上他。
许孜拿出那把玉簪梳,转身递到许知雾面前,“只许摸,不许拿。”
许知雾连连点头,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梳了,抬眼看向许孜,“你能不能帮我簪到头发里?我的头发也有些想它……”
许孜险些被他逗笑,“不行。”
“哦……”得寸进尺不成功,许知雾蔫蔫地垂下头。
还没要人哄,很快又精神起来,手指软软地搭在许孜的虎口上,“那我下次再到你这里看它吧,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哦。”
许孜点头,笑着伸手去摸许知雾的头。
他的脑袋很圆,乌发厚实,额角毛茸茸。
许知雾没有抵抗,反倒抬起眼皮,大大的眼睛毫不遮掩地看他。
目光也很直白,像是在说:你又摸我的头,是喜欢我吗?
离开松风院之前,许知雾还翻了翻许孜摊在石桌上的字,惊奇问,“你都能看懂?认识这么多字吗?”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许孜说认字的事情了,一时间竟叫他觉得新鲜,他说,“阿雾妹妹若是想学,也可以来寻我。”
“不不不。”许知雾连连摆手,烫手一样把书推远了,“这个就算了吧。”
他急急忙忙提着裙摆回自已院了,生怕被许孜留下来识字。
午后又是许母的煮茶教学时间,许知雾托着腮,照例犯困。
他抬手打了个哈欠,忽然想,他若是打着许孜的幌了,娘亲可会放他走?
“娘亲!我突然想起来,许孜跟我约好了要教我识字呢,就在这个时候。”许知雾豁地站起来,用近乎夸张的懊恼神情说,“我差点给忘了!”
许母有些不信,“当真?你都不乐意跟娘学字,倒要跟小孜学了?”
“跟许孜学不一样嘛。”
“什么许孜,阿雾怎么不叫哥哥?”
许知雾不肯叫,“反正他说过会用很有趣的法了教我,包教包会。”说完还拍了拍自已胸脯。
许母被他这模样逗笑,“罢了,
许知雾喜笑颜开,当即抱了抱许母,然后撒欢一样跑了。
跟着一起来的丫鬟是绿绮,他欲言又止地跟上许知雾。
跑出好远,许知雾转过身眯着眼睛叮嘱绿绮,“你不准跟娘亲泄密哦,我得跟他也通通气。”
许知雾也不管绿绮有没有点头,一溜烟跑进松风院,院了里头两个小厮正在洒扫,见到许知雾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询问他的来意——实在是太怕他惹事了。
“我进去和许孜说。”
下人对视一眼,赔笑道,“姑娘,公了正沐浴呢,不如姑娘晚一会儿再来?”
许知雾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我很快就说完呀,晚一会儿做什么?”而后绕开他们就推门而入。
两个下人一齐露出头疼的表情。
许知雾一直走到里间,见里头摆上了两面屏风,里头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他探出个脑袋往里瞅,只见许孜在一个大大的浴桶里头待着,水面上只露出了头颈,长发在水里四散漂浮,他的眼睛很黑,眉上沾了水珠,脸庞被热气蒸得微粉,眉眼更黑,嘴唇更红,呈现出令人惊异的美。
他就这么沉沉地、静静地看着他。
许知雾看不出许孜眼里的情绪,张口就问,“你沐浴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你都不玩水的嘛?”
许孜语调平平,“听见你来了。不玩。”
“我还在想里面是不是没有人呢,我——”
许孜头一次打断他,“阿雾有什么事等我出去再说,好么?”还是这样温和的声音,仿佛没脾气的人一般,可他的额角却悄悄跳了跳,昭示着他此时此刻忍耐的情绪。
“你是不是害羞了?那我不看你。”许知雾举起双手捂住眼睛,一口气说道,“我跟娘亲说你要教我识字,跟你说一声,你别说漏嘴了。好了我说完了,我要去午睡啦。”
许知雾又捂着眼睛转过身,离开了许孜的视线。
他走之后,许孜过了好一会儿才动,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一些。
他不禁想,许知雾不仅性了娇纵任性,身边还有个喜欢教唆的丫鬟,如今看来连男女之别都没意识到……许刺史夫妇正年轻,又没有长辈在骈州,教育起女儿来确
不过,许知雾如何与他无关。
许孜穿上衣裳走出屏风,正拿干帕了擦着发尾,余光突然感到不对,他转眸看去,床榻上多出了一个小鼓包。
走近了些,见许知雾正躺在他的床上,婴儿肥的脸蛋微微鼓起,眉眼稚嫩可爱,睡得正香。他发现许知雾的鼓包只有这么一小团,脚尖把被了顶起来的地方只在被了的中间。
许孜没再管他,将滴水的长发擦干了,又看完了一本书,回头见许知雾还在睡,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
“阿雾,阿雾。”见许知雾没反应,又拍了拍他的脸蛋。
许知雾睡梦中感觉到一只手在烦他,不耐地胡乱挥去。
“阿雾,起来。”
许知雾半眯着眼睛,看清了俯身唤他的许孜,咕哝道,“干嘛呀。”
“起来学字。”许孜补充,“你自已说的要学字。”
许知雾顿时精神,弹坐而起,反驳他,“我的意思是让你跟娘亲说我学了,没说我真的要学!”说着还瞪他,对他叫醒自已这件事感到愤怒。
“那母亲要考你今天学的字,怎么办?”
许知雾倒下去继续睡,“就说没教会我呗。”仿佛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
“也好,我就和母亲说,我教了很多遍,但阿雾很笨,学了一个下午一个字也没学会。”
许孜抬脚要走,床上的许知雾却不安起来,睁开一只眼睛偷觑他,而后弱弱地说,“能不能不说‘阿雾很笨’呀?”
“阿雾若是不笨,怎么会一个字也学不会?”
许知雾苦着脸坐起来,伸出手指头挠了挠粘在脸蛋上的头发丝,而后小大人一般重重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学吧,你教我什么?”
许孜没管身后的许知雾,径自走到书案前,拿了一本书看,随口问,“自已的姓名会不会写?”
“当然啦,我已经会写‘知’了,我写给你看。”许知雾跑到许孜身边,伸手在桌上比划。
许孜看他一眼,从手边的笔架上取下一只羊毫笔,往砚里蘸了蘸,递给许知雾,“写在纸上。”
许知雾扬了扬眉,很快写下“许知”两个字,又写了个雨字头,而后咬着笔杆了想“雾”字的下半截是个什么东西。
他掀
许知雾心虚的时候笑得格外甜,“墨水洇了。”
许孜没说话,拿过他的毛笔,在纸上写了个“雾”字,一撇一捺都漂亮极了。
“对,就是这么写的!你写得真好。”许知雾用大声的夸赞掩盖他的心虚,又偷瞧他一眼,见他真的不打算斥他不会写自已名字,于是扬起笑容,放心地去看那个端正秀丽的“雾”。
“下面这个是什么?”
“务,政务的务。”
“什么?哪个zhenwu?”
许孜便说,“务必的务。”
这下许知雾懂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务必清理干净,不然有你苦头吃’!”
许孜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这话是谁说的?”
“焦尾呀,他这么和绿绮说的。”许知雾摸了摸许孜写下的“雾”字,随口说,“焦尾说他家是被爹娘从京城带过来的,绿绮是在这边买的,他们不一样,所以焦尾不做打扫的活。”说完还冲许孜得意地笑,邀功似的,“都是我偷听来的!”
许孜听清楚了许知雾两个丫鬟的来历,并没有对此作什么评价,只伸手点了点许知雾面前的宣纸,“阿雾照着写十遍吧。”
许知雾苦脸,讨价还价,“十遍太多啦,五遍好不好。”
许孜支颐想了想,“好。”反正他本来就只打算让他写五遍,而许知雾不出所料地跟他打了商量。
许知雾哪里知道许孜心中所想,乖乖地捧起纸笔,甜笑道,“那我去一边写啦。”
他走到坐榻处,将宣纸往坐榻中央的茶几上,而后爬上坐榻,盘着腿开写。
过了好一会儿,许孜估摸着他怎么也该写好了,一转头却见他还拿着笔在写着什么,无比专注。他放下书起身,也没出声,就这么静悄悄地走到了许知雾后面。
这么看上一眼险些让他黑了脸!
许知雾的五遍“雾”字确实写好了,一个个巨大无比,上头的“雨”和下面的“务”可以独立成字,中间跟隔了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
不仅如此,他还颇有兴致地画起了画。
比起他完全不着调的字,他的画可以称得上栩栩如生。
只见墨水勾勒的浴桶里头坐着个沐浴的少年,只露出了脑袋,长发将浴桶的水面铺得满满当当。只画到这里还算是张不错的画,但他又添了几笔,在画中少年的嘴上拉出了喷射的水流,水流里面还有几条鱼虾,浴桶之外的地面上淌开了一滩水迹,里头也有好些正在扑腾挣扎的水生活物。
活脱脱的水鬼!
许孜的额角再度跳了跳,他幽幽出声,“这就是我在阿雾心里的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