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边卡口，一路向北，一条两米左右的山路顺着山势蜿蜒而上。走过五六里的荒山，眼前豁然开朗，一块块平整的土地出现在眼前。
望海楼下的四个村，土地都是连成片的。除过坡度比较大的地方，都被整饬了出来。沿着山坡一片片阶梯状上行，倒像是南方的梯田一般。
上山是泥道，又很窄，唯一能上山的机动车，就是电动三轮。下了好几天的雪，路已经悄悄隐到了山中。考虑到坡陡路滑，李霞是步行上山的。
李霞正站在两块地中间的山路上，右边脚下是一片平地。左手地势比较高，几乎和她的肩膀平齐，和山路之间落差的部分，是密密麻麻的青石板，垒出的地界。
坡下就是“黑驴蹄窝”，围着“黑驴蹄窝”分别是上夼、下夼和东官庄。它下面挨着一条又宽又深的山沟，那是东沟村所在地。沿着沟往上爬一段，就到了各村祖坟所在的凤凰山。
凤凰山有三个山头，中间高，两边缓，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展翅的凤凰。据说康熙年间有个很出名的阴阳先生来看过，说这里背靠望海楼，远眺凤凰山，是风水宝地。
大部分村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山坡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年复一年地种下希望，颗粒归仓。偶尔抬头擦汗的时候，远眺一下祖辈安息的地方。踏踏实实，安安心心。
这就是农民，生在黄土里，死在黄土里。
“这一大片还有咱刚才经过的那小块，都是是集体土地，现在都是各家承包种着。村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老人也种不过来，提留也是多年收不上来了。”老祁用手指画着。
“右手这边，再往上走，是村民的自留地。土地二轮延包的时候，都是签了延包合同的。集体土地和自留地，都有交叉的部分。”
“也就是说，咱们现在要搞合作社的话，村里还没有土地？”这个情况让李霞有些措手不及。她原本想着，以集体土地为主，尽量不要在土地的问题上和村民打交道。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李霞自幼在农村长大，她太清楚农民对土
地的依恋了。哪怕他不种，荒了，也不能让别人多种一棵谷子。土地就是农民的根，是他们的信仰和安全感所在。他们拼了命也不会放手的。
“集体土地比较集中的就是这个片区了对吧？大概有多少亩？承包合同在哪里？”李霞对着右手哈了口热气，继续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对，大头在这边，有将近三百亩吧。这中间夹了几户的自留地，大概四五十亩吧！”老祁找到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画了个示意图。
“往年只种谷子吗？还是有别的？”
“这两年谷子越种越少了，太费人工。雇人干吧，收的谷子卖不出工钱。自己干吧，年轻人抽不出功夫，老年人又干不过来。现在种地瓜的多。”
李霞明白，且不说种谷子必须全程人工，单就收割这块就得耗费太多人力。一人一把镰刀，一天才割几亩地？电动三轮一车车往山下拉，又得多少趟？还得打（脱粒），还得粉（脱壳），还得晒还得选。光是晒了粉，粉了晒，就得七八遍。功夫值钱啊！
离值班卡口还有段距离呢，李霞就看到赵国庆正拿着两个保温壶，冲自己大声吆喝。
“李姐~李姐~姐夫又让人捎东西来了！还有好吃的呢！”
赵国庆说的，是李霞的老公，王栋。王栋在全市唯一一家三甲医院工作，是眼科大夫。和其他城市一样，这全市唯一一家三甲医院，坐落在市中心。结婚的时候，考虑到王栋的工作性质，经常有夜班和急诊，两个人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买了个小房子。
为了响应国家号召，王栋所在的医院，也成立了援鄂医疗队。按照呼吸内科优先，普内科其次的原则，王栋的申请没有被批准。但他从眼科调到了急诊，工作量激增，夫妻俩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李霞快步走上前，接过赵国庆手中的保温壶，放到桌子上。又把地上的袋子提起来，打开翻了翻。脸盆，毛巾，拖鞋，一件厚毛衣，一套保暖衣。一个密封袋装了几包一次性口罩，还有一桶酒精。
“李姐，这保温壶盖子上有个纸条。”赵国庆说着，递到了李霞面前。
是婆婆
的字！李霞赶快接过来，上面写着：“闺女：注意身体，家里一切都好，不必挂心。家里都支持你，你是我们家的英雄。”李霞觉得眼眶有点热，鼻子一酸，两颗泪珠忍不住滚了下来。
女儿才一岁多，婆婆身体不好。这些天自己焦头烂额，连个电话都没顾得上往家里打。李霞怕赵国庆看到，赶快用袖子擦了擦泪，掏出电话来。
“喂，妈，是我。我这边一切都好，放心吧。家里就累着你了……”李霞有些哽咽。
“妈妈，妈妈……”女儿稚嫩的声音从话筒中传过来。李霞突然心里一颤，一下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咬着牙，一个字也不敢说，生怕被婆婆和女儿听出异样。
忍了半天，李霞满脸泪痕，却换上一个笑容：“宝宝，乖乖听奶奶的话。妈妈过几天就回去了。好孩子。”她觉得自己再说一个字，就会忍不住，赶快把手机从耳旁拿开。
“霞，家里都很好，你放心。你们在外面好好工作，疫情结束就好了。妈知道你难过，可是自古忠孝难两全。现在是国家需要你的时候，咱可不能分心啊！”
挂了电话，李霞在岗亭里坐着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开门叫赵国庆吃饭。刚推开门，小赵就站在门旁。李霞知道他是怕自己尴尬，特意等在外面。
赵国庆有些窘：“李姐，那个，我……”
“吃饭吧！我婆婆手艺不错。你最近都熬瘦了，你爸妈看到了好心疼了。”李霞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
“好嘞！闻着就特别香，可把我馋坏了！对了李姐，你给没给姐夫打电话？咱们这要不是姐夫隔三差五支援点，连口罩都戴不上！”
李霞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他不方便接听电话，有空会打给我的。医院人比赶集的都多，他一直连轴转。我还是别添乱了。快吃吧，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