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霞心急火燎地往马焕平家奔，刚进东沟村口，她觉得脚下一滑，摔到了路边的排水沟里。这种沟几乎村里家家门前都有，是村民为了方便，深深浅浅的在自家门口挖的排水渠。
小腿重重磕到硬物，李霞顿时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她坐在雪地里，双手抱住蜷着的右腿，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过了好一会，她慢慢站起来，顾不得扑打身上的泥，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马焕平家此刻已经乱了套。老马蹲在堂屋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不时吧嗒一口手中的旱烟。她老婆声嘶力竭的连哭带骂，抡起的巴掌在老马的后脑勺和自己的脸上交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你个死了没埋的，你个狗尿淋头的，你个大xx养的，你还是老爷们吗？这是想要俺全家的命！今以（今天）恁有本事把我横着抬出去……”
马焕平的老妈，已经八十多了，这个小脚老太太腿脚已经不利索，耳朵也不太灵光，平日里的活动范围仅限炕上。她正搂着四岁的重孙子在炕上迷瞪着，突然听到儿媳妇在院子里哭天抢地。
老太太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尽力气喊了几声，也没人理她。老太太虽然有些糊涂，但亲人还是时刻记在心里的。媳妇哭这么悲恸，难道是儿子出了意外？
想到这里，老人扯开低哑的嗓子，嘴巴一瘪，边哭边拍腿。
“我的儿啊——你怎么走到我前面了！都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活的太久，争了孩子的寿限啊！怎么不让我去死啊！”旁边的孩子从睡梦中被哭声惊醒，立刻嚎啕大哭。
隔得老远，就听见老少三代人一声比一声扎心的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死了人。
李霞推开门，看到牛书记在旁边扎煞着两只手，又不好去拉老马媳妇，喊着别哭又没人听，正急得团团转。
李霞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听别人说两句风凉话，都能气得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但是这些年，工作和生活上的风风雨雨，锻炼了她那颗越来越坚强的心脏。
尤其是包村以来，和村里各家各户打交道，更是锤炼了自己。你不能要求村民思想多进步
，更不能一味和他们讲原则。她渐渐摸索出了不同的工作方法，来应对不同的人和事。她示意牛书记先回去，自己接过来处理。
“马叔，大姨，过年好啊！你看这些天我经瞎忙活了，也没来看看俺奶奶。没出十五都是年，给你们拜个晚年！”李霞声音爽朗，脸上笑的也很真诚。
。。。
老马媳妇楞住了，刚刚她还在不遗余力的骂这些干部欺负自己家，突然听到李霞这么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在李霞面前，是有些张不开嘴的。
她和李霞打交道不多，但年前小孙子发高烧，是人家李半夜不是？年前东东发烧，可是把俺两口吓的不轻。我们当爷爷奶奶的，不担事啊！”老马媳妇拍着怀里的孩子。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谁愿意让孩子走那么远，为了多挣两个，过年都没回来。唉，地里不结金银，咱不是没办法吗？”老马坐在马扎上，头低的更低了。
“我就是想让大家在家门口都有活干，有钱挣。
年轻人都能回来，守着家人热炕头。”李霞语重心长。
老马两口子同时抬起头，看向李霞，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能行？”
“怎个不行？只要咱们成立了合作社，社员就可以到合作社上班。干得都是自己拿手的农活，撒化肥，拔草，割谷子，还能按月领工资。这多好！”
“要是这样，那可是好生活!庄稼人天生就会在土里做活，搁自家地头干活还能挣工资，多么好的营生（工作）！”
“是吧？我也觉得是个好营生。到时候一家五口亲亲热热，孩子天天见着爹妈，多好！这样的生活，想不想要，可是取决于你们自己。”李霞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向二人。
“俺们？俺们怎么决定？”
“咱们成立合作社，首先得有土地对吧？要不然，咱都去哪场（哪里）劳动？可是村民手里的地，那看得比命都重要，咱不能随便用。”
“村里有集体土地哩！都在个人手里种着。”老马媳妇热心的提醒。
“是呀！在个人手里，大家一年也没有多少收成，还不如交给合作社。自己挣工资，旱涝保收，多好！恁说是吧？”
“那肯定了。咱祖祖辈辈靠天吃饭，哪能有旱涝保收的好事？再说，咱手里不是还有自留地吗？够种的了。”老马在鞋帮上磕了磕烟袋锅，总结道。
“那各家十几亩地，咱怎么知道是集体土地还是家里的自留地啊？”李霞皱着眉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有合同啊！各家土地延包的时候，都有承包合同。后来包村里地种的，也有字据哩！”老马媳妇一脸热心。
“可是，叔，婶子，这个合同，大家不愿意拿出来让俺看看呢！”李霞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是压抑不住的笑了。
老马媳妇恍然大悟，这小媳妇，是转着圈说自己呢！自己脾气是有点急，但该敞亮的时候，也不含糊。
“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合同！”
“稍等一下。婶子，我觉得这事我考虑的不周到，村民从广播里听的不清楚，肯定有情绪。现在疫情这么严重，也不适合都拿着合同去村委，太乱了
。等我带复印机到家里，挨家讲讲，把合同复印一下。”
村里没有复印机，要抽个时间去镇里借一台。对了，还得先和村支书们碰个头，让他们在大喇叭重新宣讲一下这个事。另外，自己的工作方式方法还有些地方需要改进……
这么想着，李霞已经出了东沟，上了通往卡口的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