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祁觉得一股无名怒火从胸口直窜上脑门,脑子里空空的,嗡嗡作响。他咬紧了牙,握着拳头,恨不得把这个老光棍摁在炕上砸一顿。活到这个岁数,干了这么多年支书,老祁早已经不再血气方刚,如此失控的时候确实少见。
老祁深吸了一口气,“给你找个老婆一起喝西北风吗?你要啥没啥,人家凭什么跟你?”
“俺不管。俺要个女人,要不俺没有心劲儿干活。”二蛋说着,又歪倒在炕上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被子经年没有拆洗,汗渍和尿碱在上面染出大花小云。一股泛着头油和骚腥的光棍子味儿,随着他抖被子的动作,在空气中散发开来。
马坤立刻捏住了鼻子,一脸嫌弃,转身出了屋。老祁忍住胃里泛起的阵阵恶心,耐心地说:“咱们村里修了路,通上自来水。合作社搞起来,大家都跟着沾光。你只要勤勤快快的,日子红火了,找个老婆还不简单?”
“你们家三口人,有两个整劳动力。都入了社,到时候按天算工资,不少挣钱…”
“挣个屁!我就没听说过种地还有人发工钱的。种地还用合作社带着干?肯定是轻省的活都轮不到俺,累死累活的俺不干!”二蛋蒙着头,扯着嗓子喊,生怕老祁听不到。
“轻省的活?你就是懒死!一天到晚不想出力。前年给你分了二十多个长毛兔,还没到秋天都让你吃的毛也不剩。去年村里给你这个破房子修顶棚,你一分钱的力不出,还跟着人家去蹭饭吃。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庄稼人吗?活该你穷!”
老祁气不打一处来,他哆嗦着寻摸了半晌,才找到一把秃了头的扫帚。他摸起扫帚,单膝跪在炕沿上,对着被子连砸了好几下。
“你也不看看,你老爹多大年纪了,一天到晚的汗珠子摔八掰。你家小黄黄(小孩子)天天跟着出山,连条像样的路子都没有!你还在这里做梦娶媳妇!”
“啊啊啊,出人命了!村干部杀人啦!”二蛋杀猪一般的嚎叫,拼命往炕里面滚。
“你去告我吧!我不怕,大不了这个村支书不干了!我还不信我治不了你了!今天天王老子来劝
都没用,我非打断你腿不行!你不是懒吗?打断腿我养你!在炕上躺一辈子,生蛆!”
老祁一肚子的火没地发,手下一点也不留情。他常年劳动,力道很大,抽的二蛋在炕上直跳脚。
挨了一顿胖揍之后,二蛋极其不情愿的下了炕。他满家找不到一把镐头,还是马坤去邻居家借了把铁掀。二蛋嘴上嘴上骂骂咧咧,嘟嘟囔囔,却还是摄于老祁的“淫威”,磨磨蹭蹭却又老老实实去干活。
“李主任,你在哪?快到庙后来!施工队和村民打起来了!”李霞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匆匆挂了电话。
是个陌生号码,但口音有点熟,肯定是附近的村民。李霞心里咯噔了一下,也顾不上收拾,把图纸和草稿胡乱夹在笔记本里,赶紧出了门。
施工队和村民怎么会吵起来?按理说,村里负责清障,施工队接手之后,从找平开始干。责任很明确,两不相干。再说了,清障是村委组织在干,有什么事村委应该会先协调。施工队和村民没有直接接触啊?
李霞脑子里疑问重重,脚下却没有任何犹豫。对方说的庙后,李霞知道,那里并没有什么庙,只是东沟和东官庄之间的一块空地。
据说这里以前是个龙王庙,每到旱季,村民们成群结队的来求雨。香火最盛的时候,四个村轮流组织求雨的仪式。贡品堆的老高,跪拜的村民排到二里开外。
建国之后,破四旧的时候,龙王庙被砸了。龙王的泥塑像也被扔到了村外的荒沟里。再加上这里连年干旱,大家伙也早就把这个庙丢到了脑后。
这个龙王庙,风光不再,仅剩下几根柱子窝和一小段略略高出地面的地基。成了村子里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但大家习惯性的,把这个地方还是叫庙后。庙后离村民住宅聚集区有一段距离,住的人家不多,多数都没拉起院墙。堂屋前面直接留出一片空地,作为形式上的“院子”。
李霞远远看到,一台高高的挖掘机立在还没处理好的地基上。前面围了一堆人,马工在人群中弯腰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身后的挖掘机。
“大家伙让让,该干什么干什
么去。咱们的活都很紧,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李霞在圈外分拨人群,奋力挤了进去。
一个七十多岁须发花白的老头,正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李霞在心里叹了口气,能不能换个花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不论男女老少都是手到擒来。
其实李霞知道,哭天抢地并不是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壮大自己声势的手段。不论孰对孰错,先从心理上占得先机,让围观的人先入为主,产生同情弱者的情绪。
单从这中气十足,震耳欲聋的哭声,李霞就能知道,眼前这个大爷,身体想必是挺硬朗。况且他面色黑红,精神矍铄。李霞稍稍放下心来,起码不会出现什么极端事件或者突发健康问题。
“哪么了大叔?怎还坐地上了?地上怪凉怪凉的,可别喳(冻)着,起来说话吧。”李霞蹲下身,双手搀住老头的胳膊,准备扶他起来。
老头是个庄稼人,力气可不小,气性也挺大。他狠狠甩了下胳膊,李霞原本就是半蹲着的,她丝毫没有防备,立刻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晃了一下,结结实实墩到了地上。
李霞立刻感觉到尾椎骨处传来一阵阵剧痛,恐怕是撞到哪块不平的石头上了。她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一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你这个小媳妇,管闲事还赖俺头上了。可别在这装,死了俺可负责不起。”老头气呼呼的,说话很冲。
马工见状,怕李霞哪里受伤了,赶快过去拉住她的胳膊:“李主任,你怎么样?要不要紧?”李霞还是闭着眼睛,没有回话。
“小张,快打电话叫120!”马急得不行,他只看到李霞重重摔了一下,看样子是摔得不轻,但究竟伤到哪了,伤势如何,他不得而知。故而他只是抓着李霞的胳膊,却并不敢用力,也不敢动其他地方。
李霞仍旧没有睁眼,她艰难的举起一只手,慢慢的摆了摆。示意马工不需要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