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汉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剧烈的打起冷颤来,他一把将身上披的外套扔在地上,用力向后脑勺捋了下花白的乱发,一下子蹦的老高!
“俺不管!恁领导说了,让恁尽快给俺解决!恁不同意就是犯上!犯上就得吃枪子!俺就得要个说法,要是不满意,俺还去闹,俺要去北京,告御状!”
陈老汉从街道办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变了。做为一个资深庄稼人,他当然知道会有一场瓢泼大雨要来。街道办的同志也尽力劝说他,避了雨再走。
但他这个人,自信的过了头,以自己六十多年夜观天象的经验,还能让雨淋在路上?这个时候的雨,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未必能下。就算真下了,也不过雨过地皮湿,一阵子的事,找个地方躲一下就行。
“莫担心,要是下了雨,俺找个地方躲躲就是了。肯定淋不到俺。”不顾别人的劝阻,陈老汉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蹬上了自行车,潇洒的留给大家一个背影。
刚上路没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狂风吹的他连人带车从路东飘到路西。他狠狠骂了娘,用力抓住车把,弓起身来蹬。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自信的认为,这个雨,马上就能过去!
不消一刻钟,暴雨倾盆而下,暗夜瞬间到来,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瀑布。冰冷的雨水很快渗透了棉袄和夹衣,硬而冷。让风一吹,立刻透了骨头,刀割一般。
到了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放羊的窝棚都没有。他睁不开眼,看不到路,无路可走,无处可逃。恨不得地上裂个缝让自己钻进去喘口气。
王栋追上陈老汉的时候,他正像一片狂风骤雨中瑟瑟发抖的落叶,困在路上。在老天爷的愤怒中,颤颤巍巍,毫无招架之力。
被王栋塞进车里之后,陈老汉嘴唇发紫,哆嗦了半天,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他努力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无奈在风雨里摧残的太久,手脚甚至嘴巴都不听使唤。
“大爷,你把棉袄脱了,我把暖风开大点,让你暖和暖和。”
陈老汉点了点头,双手和纽扣斗争半天,才
别别扭扭的解开扣子。
“我是李霞的对象。她在医院,听说你往家赶,怕在路上出事,让我来找你。现在安全了,你放心,我把你送回家。”
陈老汉听到这话,手立刻不抖了,他长出了一口气,立刻表现出一副倨傲的样子。哼,怪不得这么好心,是领导批评了,害怕了吧?你们看看我老汉让淋成什么样子了,怪谁?还不是因为你!
听到陈老汉鼻子里喘着粗气,王栋以为他是刚才的紧张所致,并没有多想。他并不知道,后座上的老汉,已经开始怨恨上自己了。
两人一路无语,和赵国庆碰头之后,一起回到了村委办公室。赵国庆看到陈老汉秋衣和毛衣干的差不多了,就让他先披着自己的羽绒服,免得再受凉。
此刻,忍了一路的陈老汉彻底爆发了。咋地?看我老汉好糊弄?我差点因为你们死在路上!哦,不怕俺是吧?不怕俺来追什么?让俺死在路上就是了!
王栋彻底惊呆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顶风冒雨送回来的,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小农意识!思想狭隘!自私自利!王栋想不到更多的形容词了。他突然觉得有点悲哀,为自己,更为李霞。
赵国庆看到王栋脸上阴晴不定,就知道,这场“暴风雨”比刚才路上的,对他影响更大。怎么说呢,没必要啊,农民就是农民。他们土里刨食,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没有什么先进思想,高尚觉悟。
对农民来说,一生一世,吃穿二字。能奔上热饭,填饱肚子,穿衣避寒,就很满意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饱暖思其他,这前提都是得吃饱了啊!跟他们谈觉悟,基本等同于对牛弹琴,不对,是牛弹琴。
赵国庆靠过去,胳膊勾住了王栋的肩膀,对陈老汉道:“你去闹了吗?领导给你解决了吗?我告诉你,你就算去北京告御状,领导也是安排我们来解决。这是党的工作原则。懂不懂?去北京的票得自己买!”
果然,赵国庆这几句话有奇效,陈老汉低头思索,不再嚷嚷。
“大爷,我再和你说一下咱们这事处理原则。钱和物二选一。要钱,就按照我说的价钱赔
偿。要水泥杆,我就安排人买了给你拉家里去。”李霞的声音适时响起,和赵国庆配合的天衣无缝。
“金花他们村里人水泥杆让偷了,派出所让那些人按照一百八一根赔的!这是国家规定的!你别以为俺不识字,你熊不了俺。”陈老汉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大爷,你说这种情况,确实有。但盗窃行为,是有治安处罚的成分在里面的,就相当于罚款。咱这个性质不一样,不可能按照那个价格来。”李霞耐心解释。
“大爷,要是你就是不满意这个钱,我去给你买水泥杆。我们破坏了十六根,我给你买十八根!你说送家里我就给你送家里,你说送地里我就给你送地里!仗义不?”小赵放开王栋,上前问道。
他心里很清楚,陈老汉家的水泥杆,根本没什么用处。放家门口还占地方呢!他就是想趁此机会讹上一笔钱而已。他是坚决不会要水泥杆的,要了干嘛?又不好吃!
“俺不同意!俺不同意!”
“大爷,我会把处理建议报告给领导,领导会批示。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可以再去找领导反应。实在不行,你去法院告我,去市长热线投诉我,都行。让上面来调查我就是了。让领导看看,我这事处理的有没有问题。”
李霞不卑不亢,意思很明确,但语气十分平和。这是她的一贯工作原则,解决问题群众满意度,是能力问题。但说话办事的方式方法,就是态度问题了。
沉默了好半天,陈老汉才慢慢抬起头来,说了声“好”。其余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