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北,老陈家。
陈强早上把院子收拾了一番,打扫得流干水滑的。这会儿正蹲在墙角修猪圈。家里开春刚抓了两头猪仔,空了一段时间的猪圈重新恢复了生机。
年前抓猪的时候,肥猪把猪圈撞了个豁口,一直摇摇欲坠。因为没有猪秧子,也就没管它。陈强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破尼龙袋子里,倒出一些水泥,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抓出几把砂。
他先把砂子和水泥混合均匀,堆成一个尖尖的小沙丘。在工厂都开工了,其他人都早早就往回走了。你那厂子也不催你?”陈强妈继续唠叨。
“我辞工了,不回去了。”陈强站起来,抻了抻肩膀,干脆的答到。
“啊?这…你这是作死哩,看你爹回来不打折你的腿!”陈强妈惊的连柴火都忘了抽。
陈强走到柴草垛跟前,熟练的从底部往外抽。几下之后,他妈的两只手里满是柴草了。
“你别管了,快去做饭吧!俺爸一会儿就从山上下来了,要是你还没做好饭,他那个急性子,又得跳起脚来骂人了。”
陈强妈才回过神来,赶忙抱着柴草往屋里钻。农村人不像城里人,一天三顿,按
时按点。现在天又短,活也不忙,一般家里都是两顿饭。
早起收拾收拾家里这摊子,再出山劳动一阵子,十来点钟才开始吃“晌午饭”。吃罢这顿饭,下一顿就得下午五六点钟了。陈强妈正准备做的,就是晌午饭。
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门板撞到旁边的墙上,又被反弹了回来。一只大脚圾拉着打了补丁的鞋子,迈了进来。随后是一阵嘀哩哐当放工具的声音。
“二蛋娘,饭做好了没?饿的掏心挖胆的!”陈强爸回来了。他径直走到水龙头跟前,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准备进屋吃饭。
一家三口在炕上盘坐,炕桌上是一盆玉米面糊糊,一碟炒咸菜。筐子里有几个菜片片(一种用青菜混合玉米面做的饼子),一盘炒鸡蛋。陈强妈把半瓶劣质白酒和一个酒盅放到老头面前,才开始盛粥。
“老爹老妈那边,饭送过去了吗?”老头子端起酒杯,滋溜了一口。
“这还用你操心?”陈强妈夹了几根咸菜,小心咬了一口,“我看太阳挺好,一会儿去把他们炕席子拿出来晒晒。”
老头点了点头,表示对老婆的安排很满意。他转向陈强,随口问道:“你厂子哪天返工?让你妈给你蒸几个包子带着,还有腌的香椿芽,也给你装瓶子里带着。那玩意儿鲜的很。”
陈强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儿子。忍了半天,她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二蛋说他辞工了,不去厂里了。”
“啥?你个死娘们瞎说啥呢?”陈强爸突然把筷子摔到了桌子上。
陈强妈立刻吓得大气不敢出,也不再放声。她低头喝粥,不敢看自己的老公。
“我问你呢?瞎说啥呢?”陈强爸更生气了。他最讨厌老婆这样子,越问越不说话。她越不说话自己越生气。自己越生气她就更不说话了。
眼看老子就要发作,陈强忽然放下手中的碗,一字一句地说:“爸,我辞工了。我不想回去了,我要在合作社参加劳动。我算了,在合作社挣的少点,但吃喝都在家里,比出去干活划算。”
“你会算个屁!”陈强爸突然暴怒,酒盅一下子摔到地上,立刻粉碎。
“爸,我…”
“你个熊玩意儿!快闭嘴悄悄的吧!啥话别说,吃完饭就收拾行李,我亲自送你去车站!”陈强爸不由分说,命令道。
陈强在滨海市经济开发区的一个工厂工作,已经快五年了。陈强是村里为数不多上到高中毕业的孩子,可惜高考失利,没能考上大学。陈老汉为此在炕上躺了好几天。
陈强看的倒是很开,去打工,进工厂,干啥不是凭双手吃饭?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有啥丢人的?
别看上学不太行,可在工厂里陈强如鱼得水。他小小年纪却从来不偷奸耍滑,干活很舍得下力气。他人很仗义,又是直性子,热心肠,脏活累活抢着干,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
从搬运工做起,他渐渐学会了开叉车,倒模等技术,在厂里很吃得开。谁家有个想外出打工的娃娃,都愿意先上门来打听打听陈强。老陈对此很是满意。
“我不去。”陈强的倔犟脾气也上来了。
“你个死孩子,你懂个球!在家种地是什么日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子摔八瓣!你是享福享过了头,狗尿浇脑子上了!”
“我已经在合作社报了名,要开拖拉机。”陈强把碗往前一推,准备下炕。
只听“哐当”一声,陈老汉把炕桌掀了个底朝天。菜片片滚的到处都是,玉米糊糊顺着炕沿吧嗒吧嗒往下淌。
陈强妈惊呼一声,一把抓起桌腿,把炕桌翻过来放到地上,又赶紧去拿抹布。陈强却愣都没打一下,像是没看见一样。他从炕上滑下来,撒拉着鞋子,抓起外套出了门。
这死孩子,反了天了!居然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果然是翅膀硬了,掀桌子都镇不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