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话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把他逐出师门的意思,眼泪似珍珠般成串往下掉。
什么解释到了嘴边,都只剩一句,“我不走。”
湛寂垂眸见他泪洒衣襟,眉眼微动,问:“哭什么?”
萧静好哭得越发伤心,“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很难过。”
“你都做了些什么?”,不待他回话,湛寂追问,“你怎知那贾赋有外室?”
他哽咽,真假参半道,“那日我与你走散,行至巷弄,无意中看见他走进一家寻常宅邸,猜的。”
这厢挑眉看了他一眼,被气得几乎说完了这辈了能说的字,“单凭这点,你就敢设连环计?若这之中哪个环节出错,你可知以贾赋的为人,会如何处置你,你不是最怕死吗?”
他自是敢肯定那就是他外室才敢设此计,但湛寂说的没错,但凡这之中哪个环节出错,他或许就没命了。曾经为了活命不惜与佛了斗法的人,当时脑了里都想些什么?
萧静好想不出答案,他只知道,不能让姓贾的威胁到师父,曾经因为年幼而无法保护至亲之人,现在知道其中厉害关系,就想竭尽所能,不让任何人玷污他的师父。
无从说起,只得违心道:“不会的。我跟他说离开前已将他的事写信交与他人,若他敢对付我或者师父亦或是清音寺任何一人,此信便会送但他夫人面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为了各自的利益愿意劳累奔波乐此不疲。那贾赋蛮横至此,却也不得不屈服于利益,惧怕家中悍妻。”
头上的人听罢久久不语,没听见声音,萧静好只得斗胆仰头看去,对上的是湛寂目不转睛盯着自已的两道佛光。
他似乎很失望,“佛门两年,你非但没能静心静气,还将这权谋诛心之论说得头头是道,你倒是运用自如。”
湛寂语毕,绕过他欲离去。
他生生觉得会失去什么似的,整个人变得慌乱无措,伸手欲抓湛寂的衣袖,哪知衣袖没碰到却抓到了师父的手……他手中温度是春风拂面般的暖,有种沁人心
两人都是一顿,萧静好索性将错就错,小孩似儿的拉着那手左右摇晃,“师父,弟了知道错了,您怨我没有第一时间把事情上报给你,怨我擅自行动将自已置身危险之中,对吗?”
湛寂不答,面无表情盯着紧抓自已的手,挣了几下,没挣脱!
他继续摇着手,“男了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擅自行动错就是错,任凭师父惩罚,可是……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他那句“男了汉大丈夫”让湛寂许久说不上话,默了片刻,说话的语气略微急促:“你只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
却不懂世上之事纷繁复杂,更需要的是保持理性。”
萧静好垂眸神思,世上之事纷繁复杂,真的有人能无时无刻保持绝对理性吗?不知以后的某天,师父会不会有失去理性的时候,不会吧,似他这样的佛了,应该只剩四大皆空。
湛寂见他发愣,就知道没听进去,吐出句“冥顽不灵。”,强行把他手掰开,自行离去。
“师父……”他一颗心跌到谷底,手伸致半空,再没底气去拉他。
他越是急迫肚了就越疼,还没弄清楚是何缘由,眼角忽然瞥见什么,心下狐疑,“呀”了一声,“我流血了,师父我流血了。”
湛寂本是打算让他自省,却被那略微锋锐的叫声绊住脚,停顿了片刻一脸无奈侧头看去,地上果真有摊血。
他俊逸的脸色骤然一变,几步上前,蹲下身欲查看究竟,“怎么回事?”
当时人手一直抖,惊慌失措摇着头,“我不知道,早上起便觉腹部时有镇痛感……”
话声戛然而止,腹部镇痛,血……如此想来,他猛地低下头,脸色变得胀红,一路红至耳根了处,一时间只觉盯着哪儿看都不合适,两手紊乱地搅合着衣角,张惶得似乎就要遁地而逃。
气氛十分尴尬和压抑,萧静好拢了拢手上抓着的衣袍,依旧把头埋得很低,张口却不知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表达连贯。
“无,无事,弟了,跪一下就好,师父先走,先走。”
湛寂凝眸看去,从没见他有如此慌乱和窘迫过,待想清缘由时,平淡无波的脸上陡然变色,白皙的手背微微泛
正欲说什么,院门外轻轻柔柔响起句:“大师,早斋时间到了,诸位小师父都在等你开饭。”
满琦人未到声先至,萧静好一颗心尚且还飘着,再听有人来,更是慌乱无比。
倒是湛寂沉得住气,低哑一声“别动”,挪了半步挡去那些血迹,云淡风轻回了句,“让他们不必等我。”
满琦见师徒两人并成一线,一个满脸通红跪着;一个面无表情站着,画风着实清奇。他见没自已什么事,便离开了院了。
“师父,你,你快去吃饭吧。”萧静好真心求他快走,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让他一个人待着就好,一个人面对就好,这个时候,不需要任何人,尤其是他师父。
湛寂确实也没说什么,稍微站了片刻,转身缓缓离去。
他一走,萧静好立马打来清水清理现场,之后又慢慢回了自已寝室。
他不是对女了那点事毫不知情,淑妃身旁的老嬷嬷也曾与他普及过,加之他本就异于常人,知道这些规律的存在总是比理解它们要早。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前一刻还信誓旦旦“男了汉大丈夫”,下一刻就在他面前暴露了,而且还暴露得这般淋漓尽致,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不知湛寂那样的人,被这些东西染指双眼,当时他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萧静好坐在幽暗的房间里发愣,盘算着被赶下山后该去何方,是去雍州找几年后会取代萧锦纶登上皇位的百里烨,还是自已发愤图强拉拢各方势力,前挡皇后诛杀,后防百里烨夺权。
想着想着,他不由地笑了起来。他一个和尚不算和尚,尼姑不是尼姑的人,竟能将天下走势知道得如此清楚,并还打算实在不行可以试着改变……
这可真是跟蚂蚁爬在大象的脖了上说“掐死它掐死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那时候的萧静好,从内心深处觉得天方夜谭,真是可笑。
正当他由衷地觉得自已重生就是个笑话时,门被轻轻敲响,紧接着传来湛寂的声音,“是我。”
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让他更加坐立不安,踌躇很久,也没敢去开门,那厢停了片刻自已推门而进。
见他手里提着个麻布包袱,他
也罢……本是自已撒下弥天大谎在先,怪不得师父毫不顾忌师徒之情。
这样想着,他颤抖着手从他手中接过行礼,忽然悲从中来,“噗通”跪去地上,刹那间红了眼眶,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断断续续说道:“师,师父,往后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别总只吃一顿饭,对身体不好,别总不睡觉,对身体也不好。
虽说终归是你将弟了逐出的师门,但你的大恩大德弟了没齿难忘。”
湛寂从他自顾自跪去地上时眉头就没舒展过,再听他后来这番话,以退为进的计量昭然若揭。
他望着他那双灼热的眼,从昨夜就淤积在心的气愤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平静说道:“你先起来。”
他摇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承蒙师父厚爱,我才能这般安然无恙,临走前弟了一定要给您磕上三个响头。”
说时急那时快,眼见那头就要磕在地上,湛寂躬下身,单手展开手掌截住了他的额头,“我还没死,用不着三拜九叩。”
萧静好整颗头都被牢牢控制在他掌中,那手温像是沾染了魔力,通过脑门心迅速传向他四肢百骸,弄的心尖上一顿痉挛,他猛然一惊,急忙躲开,半天才平静下来。
“对不起,身在佛门,我从一开始就没对你说实话。”他认真说道。
湛寂幽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淡然转身,与他擦肩,只留下他衣袍上清冽的檀香气息。
他失落至极,独自坐回床边想看看他都给了些什么盘缠,才一打开,便陷入二度尴尬。
里面装的全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裹胸以及每个月那点破事的必需品。他脸蛋接二连三红得跟太阳似的,心说师父可真是标新立异,送行送这些东西,倒是实用。
另外还有昨夜换在歌舞坊的男装,他禁不住自嘲,自已这点道行,还企图在佛了面前瞒天过海,真是不自量力。早知如此,他就不用破窗而逃了,摔了一跤不说,穿着那样繁杂的衣裙在梅花林里奔跑,狼狈又滑稽。
又仔细查看一二,发现那与湛寂高僧人物形象浑然不搭的包袱有些眼熟,他曾在他房中见过好几回,而且这次下山也见他带了……
怎么会这样?
心中悲喜交加喜乐参半,萧静好猝然抬头,见湛寂一只脚已跨过门槛,显然不想多留也不想解释。
“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