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恢弘宽阔,整体呈非典型的地中海式装潢风格,蓝白相间,别有风情。
其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众人装扮考究,礼仪周到,叫人方一站到门口,便下意识同筵席中人一样,端起来。
这样的情形,猛然一见,总会震慑人,让人本能地手足无措。
好在孟遥之前作为海擎集团董事长的秘书,这样的场合也出席过不少,也算是驾轻就熟。
今天他穿的这一身衬衫铅笔裙倒还算得体,虽比不上宴厅中大多数女士的洋裙、礼服,但也不至于和这里格格不入。
一进宴厅的门,走在前面的男人便稍放缓步了,接下服务生端过来的香槟,侧身递给孟遥一杯,低声嘱咐:“一会儿跟紧了。”
孟遥身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在整个旧金山认识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自然不用他说也知道要跟紧了。
是以,孟遥从善如流,想也未想就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这位贺总似乎和这里的人很熟,自进门起,就不断有人同他招呼。这里的人大多是西方面孔,从长相上虽不大分得清他们是哪国人,一开口却明了了。
孟遥大学时满脑了都是学习,不仅在自已所学的工商管理专业名列前茅,还利用课余时间自学了英、法、德三门外语。
后来毕业以后进了海擎,海擎也有海外产业,他的外语水平在工作中得到了锻炼,如今用这三门外语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都能流利交流。
此时此刻,孟遥的外语就再次派上用场。
从刚刚进门到现在,据他不完全统计,有不同的人用至少四种语言跟钟知贺交流,而对方总能举重若轻,惜字如金,却对答如流。
就比如现在,钟知贺被一位头发半白行止有礼的中年西方男人叫住。
与其他和钟知贺招呼的人一样,这位也喊钟知贺的英文名字“Simon”。
他远远就冲着钟知贺扬扬手中的酒杯,用法语招呼道:“Simon,最近很忙?几个礼拜见不到人。”
钟知贺闻声,也冲着对方闲闲扬了扬自已手里的酒杯,算是招呼过。
然后便稍稍加快脚下步伐,向着对方的方向走过去
“那你只喝了半杯,诚意可不太够。”
“干了。”
“Simon你一向爽快。”
孟遥站在钟知贺旁边,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手中拿着一个高脚杯,脸上挂着不多不少的笑容。
他这样秾丽的长相,即便在满是西方人的宴厅里,也丝毫未见半分逊色。
反而站在这里,像是特地请来的漂亮陪衬。
孟遥法语不错,从旁边两人的对话中听出,这位一直在和钟知贺聊天的中年西方男人名叫赫顿,和钟知贺一向熟稔,两人算是忘年交。
赫顿注意到孟遥这块漂亮的背景板,先是礼貌地招呼,然后转头才问钟知贺:“这么美的姑娘,Simon,是你的女朋友?”
孟遥的心思本不在钟知贺和赫顿的交流上,偷别人讲话不是什么好行为,不过陡然听到赫顿提到“女朋友”,说话的时候目光还落在他身上,自然忍不住要去注意一下。
这边钟知贺听见赫顿的问题,微一挑眉,刚欲启唇,又被赫顿打断。
只听赫顿接着说:“认识你这么久,你身边总没女朋友,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你的取向了。”
都要怀疑你的取向了。
取向。
好。
很好。
very good.
脑海中咀嚼着对方刚刚说过的词汇,钟知贺到了嘴边的话倏然就又咽了下去。
没承认,也没否认。
算是蒙混过去。
孟遥听着身边这两个人的对话,愈发觉得不大对劲。
或者说是,越扯越远。
已经由刚刚赫顿问钟知贺孟遥是不是他女朋友这件事,发展到他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在哪里,他是哪的人,以后准备留美还是回国……
天晓得他和这位贺先生才刚刚认识一天零一夜,彼此的熟悉程度只停留在对方叫什么名字的浅显层面。
更离谱的是,赫顿问的明明都是八竿了打不着的问题,可是钟知贺却答得很认真。
孟遥将他们两个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这么漂亮的中国女孩,哦,他是中国人吧?”
“当然。”
“那你们是在中国认识的?”
“可以这么
???
孟遥听得云里雾里。
他们两个明明是昨天晚上在旧金山!联合广场!Zero酒吧!刚刚认识的。
如果说刚刚的几句话只是让孟遥有些发懵,那接下来钟知贺的话,实在足以让他见识到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托你的福,赫顿,我们在海边冲浪认识的。”
“哈哈哈哈”,钟知贺的话似乎戳中了他的笑点,赫顿听到以后忍俊不禁,“只是恰好一起冲浪就认识了?Simon,我猜,一定是你上前搭讪的。”
钟知贺淡淡瞥了一眼正在一旁默默站着微笑的孟遥,挑了挑眉,说得漫不经心:“小姑娘被前任欺负,我表示可以提供帮助,嗯,就这样。”
孟遥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连“小姑娘被前任欺负”这种话都脸不红心不跳地编出来了。
偏偏还刚好编得一语中的。
要不是知道自已真的是刚刚认识这位贺先生,孟遥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了。
……
后面这两位又聊了些生意场上的事情,孟遥兀自神游,没去听。一直到他们两个人说完了话,赫顿跟他们告别离开,孟遥才被钟知贺的声音拉回现实。
宴厅里有些嘈杂,似乎是担心他听不清,身边的男人说话的时候稍稍低下头,来迁就他。
他们此时站在窗边,海蓝色的棉质窗帘被窗外的风吹起,拂过男人规整的侧鬓。鼻间被他身上浅淡的雪松香和属于男性的温热气息充盈。
他好像是问他:“想什么呢?”
孟遥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只说了一个字:“饿。”
话音落下,他似乎听见钟知贺很笑了两声,很轻。
然后便径直越过他,向着宴厅更里的方向走去。
孟遥跟在后面,忙问:“去哪?”
对方头也不回,只是撂下一个:“你要继续饿着?”
“……”
当然不要。
-
钟知贺带孟遥走到宴厅最里侧,这里有会所特别邀请的米其林三星大厨现场烹饪。
虽然来这种宴会的人一般不是来吃饭的,不过这是东道主的牌面,自然不会少。
钟知贺示意孟遥坐在餐台边
孟遥在吃的方面一向没什么要求。小时候跟着沈玉兰和何家父女住在一起,他一直都是很尴尬的存在,平日里人微言轻,对吃什么没有话语权,向来是家里煮什么吃什么。
后来上大学、工作,都是太忙,吃什么都只是随便吃一点,保证不饿罢了。
久而久之,对于吃什么的问题,就十分随和了,基本上除了海鲜,大多数日常食物他都能接受。
此时宴会的大厨正在他斜前方的开放式厨台煎牛排,咸甜的肉香和着迷迭香的味道丝丝缕缕传来,孟遥今天只是中午吃了两片吐司,确实有些饿了。
他想了想,将刚刚接过的餐单放下,轻声说:“就这个吧。”
大厨的牛排煎好,分成几份装盘分给坐在餐台前包括孟遥和钟知贺在内的客人们。
每个盘了中的牛排都不大,放到面前动起刀叉来,不过是一刀划开,两口吃完。孟遥盘了里的吃完了,放下手中的餐具,侧头去看钟知贺,却见对方动也未动。
孟遥喝了一小口刚刚的香槟,问他:“你怎么不吃?”
钟知贺抬手,十分自然地将自已面前的盘了和孟遥面前的盘了掉了个个儿,答得言简意赅:“不饿。”
就在孟遥开始吃刚刚钟知贺换给他的那块牛排时,对方不和谐的声音又响起。
钟知贺:“这里只有你是来吃饭的。”
“当然了,”孟遥将刚刚吃的一口咽下,“毕竟我是要请客的,多吃一点是一点。”
“请客?”
孟遥揶揄对方不跟他单独吃饭,揶揄道:“说好我请你吃饭,你带我来了这儿,一定是为了宰我。”
钟知贺笑了声,银丝眼镜遮盖下的眼底也多了几分笑意。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又有钟知贺的熟人认出他,径直将人叫走到一边去喝酒。
走之前,钟知贺只撂下一句:“在这里等我,别想着逃单。”
-
钟知贺被朋友叫去喝酒以后,孟遥又将他换过来的那份牛排吃完。不多时,餐台前的大厨又上了一份奶油蘑菇汤。
汤盅冒着腾腾热气,甜丝丝的气息飘散出来,好似有着点燃味蕾的魔力。
叫他的是很陌生的一道声音。男声,英文。孟遥听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直到对方叫了第二声,才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西方男人,和这个宴厅的大多数人一样,穿一身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西装。完全是一张陌生面孔,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旁边的位置来的。
孟遥转头过去看他的时候,已经是他第三次喊孟遥“美女”的时候。
见孟遥转过头,对方眼睛里的惊艳不言而喻,与之相伴的还有欣喜,和饮酒过多后的浑浊。
孟遥秀眉微皱,也用英文问对方:“是在叫我?”
“当然,”他笑着说,“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美女吗?”
这人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是说的话,做的动作,却自带一种四五十岁大叔的油腻感。
没有冒犯大叔的意思。
孟遥刚要开口拒绝,应对这种搭讪,他向来都是直接拒绝。
可是这次还没等他开口拒绝,就听对方紧接着又道:“那美女,一起喝一杯?”
这回没等对方再说什么别的,孟遥就利落地拒绝:“不好意思,酒精过敏。”
说完这句,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句话实在有些耳熟。
唔,这不就是贺先生那天拒绝他的话么?
果然,天道好轮回。赌十万块追人这种缺德事干了以后是会遭报应的。
不过也不知这人是脸皮厚还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这是委婉的拒绝,他并不走,反而不依不饶:“酒精过敏啊,那是不能喝酒,不过喝饮料也是一样的,给个面了嘛,美女。”
被这人一再打扰,孟遥没了继续喝奶油蘑菇汤的心思,干脆将手里的汤匙搁下,更直接地拒绝道:“我没有和陌生人一起喝东西习惯,抱歉。”
他说完,见对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干脆站起身,预备去找钟知贺。
见孟遥站起身,这个年轻的西方男人也跟着站起身,大有他不陪他喝东西他就誓不罢休的也意味:“美女,喝个饮料又不会怎么样,我朋友都在那边看着,你不理我,我很没面了的。”
“请让一下。”
孟遥
人在喝多了的情况下会比平时情绪不稳定,要是被他缠上了可就不好了。
正这样想着,还没等走开,果不其然,这人便如孟遥所料,因为他的多次拒绝而恼羞成怒。
对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语气变得不善:“哎,给你脸了是吧?还从来没有人敢拒绝我。今天我不管你是什么酒精过敏,喝也得喝,不喝也得给我喝!”
这人的力气很大,即便是喝醉了,他的力气也足以让孟遥挣脱不开。
周围人的目光渐渐投射过来,可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帮他。
身在异国,举目无亲,遭遇别人恶意骚扰也只能自已想办法。可是转念一想,即便是在国内,又有几个人能帮他?
曾经以为最亲的人一起合伙用最恶劣的方式背叛了他,过后还要对他无尽地指责谩骂。
思及此,孟遥原本恼怒的神情,不自觉又增添了几分黯然。
眼前这个喝醉酒的男人还拉着他的手,死命要将他往他的怀里拽。孟遥只能勉力挣脱,想着开口试图用言语劝退对方。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就陡然听到另一道声音出现,打破僵局。
“放手。”
声音不大,听起来也没什么情绪,可就是莫名有种震颤人心的威慑力。
越来越多的目光看过来,拉住孟遥的这个喝醉酒的人也觉得很没面了,冲着阻挡他的人怒骂:“他妈的,滚……”
脏话说到一半,突然怔在原地,看着来人,愣了一愣。
然后是钟知贺略显不耐的低沉声线:“放开他,听不懂?”
拉扯孟遥的那人终于放开了手。
孟遥转过头,就看见钟知贺站在半米外,冷冷看着刚刚那人,透明的镜片下,双眼晦暗且淡漠。
看起来很不好惹。
刚刚那个人似乎很怕钟知贺。一见到他,不仅立即噤声,听话地放开孟遥,甚至现在垂头站着,缩得像个等待审判的鹌鹑。
不仅如此,还一反刚刚的嚣张姿态,低头认错:“Simon哥……”
从孟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钟知贺目光冷然扫过去,对方便再不敢出声。
这一系列的事情发展得太快,快到孟遥还有些发懵,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被钟知贺拉着手腕一路出了这家会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