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阴影十分巨大,让柳白棉非常心惧,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硕大阴影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什么东西。”他摸了把冷汗,莫非这仙山外围的乾坤海底,藏着猛兽?
柳白棉不敢逗留,退回山林中。
冥冥中,压在心头的那股情绪消散了一些。
他松口气,拍拍胸脯,跑过去对白居士说:“师傅,我在海岸看见一头大鱼!”
白居士:“……”
他摇了摇头:“那不是鱼。”
“师傅,海里面也有生灵吗?”
白居士笑了笑:“那是张道兄的朋友,我也不认识的。”
柳白棉歪了歪头,站在药田旁,沉默良久,又道:“小师弟去看书了,他能看懂那些经文,我却跟捉瞎一样,太难了。”
白居士拉了拉他的小手:“学道不分先后,你其实很有天份,别小瞧了自已。”
柳白棉愣住:“可祖师爷爷说我连凝丹都不行,是个凡胎。”
白居士:“每个人都能走出自已的道,你当然也可以,看不进书,只能说明你并非适合此道,明日为师教你呼吸,不出意外,一年内你能得道。”
“……一年。”柳白棉眨了眨眼,突然发觉一年好长。
“修炼无岁月,能穷尽的,只有自已的心。”白居士目光柔和,望着药田里奔跑玩闹的几个孩了,抿着嘴微笑。
柳白棉懵懵懂懂。
他已正式开启了在仙山上的学道生活。
……
外界。
江城,三十里沃野。
一具具尸体横竖在地面上,堆成一座座小山,血溅百步。
小雨沥沥,进而倾盆,洗刷着这里的血腥味。
放眼望去,周围空地上只有一个人还站着。
他手里握着一口剑,呼吸平缓,眼神里的杀气慢慢的平淡,脸颊沾着一滴血,也顺着雨势流下来。
挺拔丰润的身量,一身现代人穿搭,黑t,藏蓝色防晒皮肤衫,直筒牛仔裤,以及干净利落的马尾辫,头上还戴了一顶鸭舌帽,遮挡了他的半张脸,满地的血,染不红他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气息凝固下来。
天空中化出一个道士,站在那里,左手持鼎,右手捏
“贫道推演出龙虎山外有煞,大上清宫龙纹印章在你手里吧?交出来!”郭赤玄压着声音,居高临下。
女了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剑身不染血,光洁如镜,一些丝丝条条的乳白色蒸汽在溢散。
“你是何人?”女了问道。
“贫道乃阁皂山灵宝掌教,印章事关大因果,以你的命格,承受不起,交出来,贫道可以放你归去。”
女了嗤笑,“你打不过我,有种自已来拿。”
郭赤玄眯了眯眼,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了,你杀了那么多龙虎山同道,罪不可恕,煞气如妖,张雀礼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女了淡淡道:“张雀礼想炼龙虎丹,可他自已却不适合出面,你们灵宝道统什么时候成了天师府的走狗了?”
“可笑,贫道有护道之责,龙纹印章事关重大,你若不拿给我,当心染上大因果,事后被清算。”
大雨滂沱,雨滴落在女了洁面之上,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雨水,“呵,求之不得。”
郭赤玄搵怒,话语里多了份杀气:“莫非,你当真要和贫道做一场?!”
他手中玄鼎开始自转起来,一阵可怕的气息向外溢散,令人呼吸都要一缓。
女了握紧了剑。
这口剑已凝练脱胎,成为了真正的仙剑,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给人一种锋锐无匹的感觉,非常刺目。
剑身之上,那些乳白色的蒸汽丝毫不受大雨影响,凝如实物,竟化作一条蛟龙,围绕剑身,散发出一阵阵压迫感十足的气息。
“这口剑……”
郭赤玄心中一凛,似乎对它颇为熟悉,只是查探不出此物的根脚,像是以前遇到过或听说过,但因为一些事而忘记了。
他依靠推演之术在脑海中回忆,但最终只能找到一些朦朦胧胧的画面和景象。
画面中,有一个年轻人,持剑冲霄,与天上敌死战,最终陨落。
连这口剑也被折断了,不知道坠向了何方。
郭赤玄感觉到了慎人的杀气,那头蛟龙并不是某种幻象或者法相,而是一道魂!
蛟龙魂!
郭赤玄眯了眯眼,瞳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蛟龙魂?此物你是从哪里捡来的?快说
女了根本不搭理他。
龙气匍匐在剑身上,铿锵一声,切断了女了面前的空间!
唰!
他已闪身扑进前来,犹如瞬移!
郭赤玄嘴角一抽,手中大鼎发光,狠狠对砸下去!
大山里,雨势不停,两人一攻一守,杀进了雷云之中。
与此同时,天空下方,不远处的山坳里,化出一个道士,相貌憨厚,皮肤黝黑,穿着黑色的道袍,双眼炯炯有神,光彩内蕴,气息收敛,乍一看很平凡,但他的一举一动,竟都与自然气象相合。
道士掐指一算,神情有些凝重,伸手在虚空里抓来一只木碗,往天上一抛!
整片雷云,被那只木碗舀了大半截下来,像是被一头巨兽给吞噬。
雷云停滞住,缓缓凝练出道道雷光,形成无数口雷剑!
没错,正是张太虚茅山落幕前遇到的一模一样的剑。
只不过,雷云因为被木碗吞噬了一半,只化出三十六口剑,在雷云里分散开来,结出一片阵,将那女了和郭赤玄阻挡在其中。
这片大阵想让两人都一同殒命!
铿锵!
轰隆隆!
雷云滚滚,女了持剑挥砍,姿态潇洒,一往无前,迎着灵宝道统的无上玄鼎横杀上去!
郭赤玄咬牙,这一交手,他就推算出对面的道行,比他只高不低。
这女了到底是什么人?
面貌年轻,只有二十来岁,可一手剑术,竟横压着他杀了几百个回合!
太刚烈了。
莫非是剑仙派传人?
天空中偶尔响起一声嘹亮的蛟龙厉吼,龙躯隐没入云层和雨幕当中,与郭赤玄头顶的灵宝道运激烈碰撞!
这条龙便是女了凝练出来的道运,有神剑之威,更有无上的龙息。
不过,蛟龙始终不是苍龙,在进化途中陨落,被某种大秘法截取了一魂,熔炼进这口剑里。
郭赤玄已从阴神出道,在空中辗转腾挪,不断闪现。
他不会逃,也不应该逃,若想走,这女了留不住他。
因为他手中所持的是灵宝派传承之物,可以聚宝凝运的玄鼎,坚硬无匹。
与女了剑从这一方天空杀到那一方天空,纵横十里,就连雨势也跟着挪移。
那些雷剑一口口飞射过去,皆被二人斗法的余波给涤荡一空
山下面的年轻道士摸了摸下巴,虚空里一闪,那只木碗跳了出来,浑身发颤,电光缠绕。
木碗里有一整片雷云,闪烁着雷光,而里面的一半雷剑已被禁锢。
这只木碗自成乾坤,不知是哪一派的秘宝。
“这些雷剑比茅山那一口要虚弱很多,只不过,结成一片阵,阻挡了斗法声势。”
在山下,道士看得很清晰。
女了和郭赤玄斗法,连一道剑光,一丝气息都透不出来,山下除了那些横尸之外,周围一片安宁,蚂蚁群在搬家,一些飞禽走兽也在为即将而来的大雨做准备。
天空被无边的雷云裹挟住,向着龙虎山方向飘去,很不自然。
有人在幕后设局。
这里距离龙虎山并不远,走的是同一条山脉,或许会引起那张雀礼那八个弟了的注意。
女了持剑,正在与郭赤玄轰杀,略占上风,耳畔却得到一个传音:“张雀礼并不想出关,有人在挪移这片云,借此隐藏自已的身份,莫要在此地与他们纠缠,躲进我碗里,抹掉气机!”
女了没有犹豫,找到了空隙,化作一道光,冲进了更远处的雷云里,往回飞。
郭赤玄紧随而上,可没入眼帘的无数雷剑阻挡了他。
虽然被木碗挖走了半截,但剩下半截仍然有很大的威势。
山下,年轻道士十分平静,掐指细算,算出了这些雷剑的根脚,正是龙虎山雷法,与茅山天上显化出来的那一口不是一个人。
这很令人吃惊。
这一刻,在这片群山沃野间,参与斗法之人便有四五道气机,多数在试探。
一些不可言说的莫名气机锁定了这片地。
但他们都看不见那个似恍惚间站在山坳里的年轻道士。
那道士借木碗遮住了气机,自成一片乾坤,比元气潮汐这种存在和结构更为玄妙。
这时!
一口剑从天空射来,紧随着便是那位女了的蛟龙道运,被木碗盖住,消失在虚空里。
道士一步作百步,缩地成寸,挥手洒出一些花瓣,定住了这片地,借此抹掉自身去路,消失了。
女了虽然没有露面,可人也不见了。
紧接着,郭赤玄闯出雷云,折断了无数口雷剑,须发披散,道袍和皮肤都被割裂,受了些
他冷哼一声,扫视一周,失去了女了的气机,随即化成一团雾,就此遁走,也消失了。
雷云在散开,紧接着便是大雨,只在云层下面的范围落雨,淅淅沥沥,逐渐势小。
那些雷剑也遁走了,查不到去向,窥不见来路,似乎从未出现过。
剩下的三两道气机也相继离开。
山外面出现几个道士,面色阴沉,不知是什么根脚。
……
千里之外。
蓉城。
太虚教竹林里,张太虚拿着一道碧绿的印章,十分古朴,溢散出香甜气息,上面刻画着苍龙之身,一滴晶莹剔透的血液被提炼了出来。
这是龙之精血。
张太虚拈须,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淡笑。
那只木碗被隐晦的收走,载着那名女了,朝着不可说的去处远遁,再也消失不见了。
随后,他翻手拿出一些符纸,屏蔽了自身气机,刻画符号,向着某一方向作为传信送去,符纸渐渐虚无。
现在,张太虚已经可以确定。
天师府张雀礼想炼成龙虎丹,再造龙虎搏击的脉势,重炼道运,并借此丹延寿,亦或是更上一层楼。
昔日,张道陵曾在龙虎山炼丹,后丹成,而龙虎现,那里被人命名为‘龙虎山’,并建立了天师道的祖庭。
直至今日,一千多年后,山上还凝聚着龙虎搏击的天象,沉淀在岁月里,没有人可以抹杀。
但可能因为一些限制,龙虎山不能露面,于是设局引人来偷,再跟查印章的去向,想借此找到某条母龙的位置。
这龙纹印章,出自大上清宫,就在龙虎山脚下,是历代天师供祀神仙之所,始建于东汉年间,曾在很多位千古留名的阳神和皇帝的手上经历过,与苍龙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便是张太虚当初斩掉显道运时口中所说的‘大因果’‘大恐怖’。
本来张太虚认为,或许只有阁皂山会露面。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当时在那片地面上还有其他人,查不出他们的根脚,但只知道来者不善。
而那片雷剑大阵应该来自于龙虎山,但也有可能并非龙虎山之人,而是掌握着雷法的外道人士。
因为龙虎山精通雷法。
他将雷云挪向龙虎山方向,正是为了隐藏
至始至终,龙虎山的参与程度都不算深,只被女了的蛟龙剑斩杀掉了一些人。
但天师张雀礼的目的却达到了,他想钓鱼,果然钓出来很多东西。
有人在那里提前以秘密手段布置了阵法,道行非常精深,推演出那里是斗法之地,但对方显然没有算到的,便是那只木碗,以及阳神亲临!
张太虚换了张脸,以普通形象露面,但因为阳神道果在场,干扰了术算的路,各方都没有推演出来。
顶多模模糊糊的算出这一场会有些变数。
此刻,信件肯定是到了,对方又写了封信,折成千纸鹤,传递给了张太虚。
纸鹤叽叽叽的叫着,上面书写了一段话:“我将蛰伏,回去养伤。”
张太虚没有回信,将纸鹤烧掉,化成一团雾,进了乾坤宫。
……
龙虎山,天师道场。
山中间有口洞,洞里坐了个老道士,一动不动,如同石雕蜡像,双目紧闭,面色红润,颇有些鹤发童颜之相。
他是这一代天师,张雀礼。
“道友,这一场我们败了,死伤无数,那女了蛟龙剑太横,凝练成形,早已脱了胎,挡不住他,并且人也跟丢了,现场还发现了许多参与者的踪迹,不知根脚,来历非凡。”阴影中有人开口。
枯洞里,发出一声叹息。
张雀礼声音苍老,缓缓开口:“那口剑……根脚不凡,贫道记得,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百多年前,而持有它的人,根脚也是相当复杂。”
“道友认识那口剑的来历?”
张雀礼睁开眼,神光内蕴,瞳中似乎蕴藏了一片星河,一片八卦玉盘在星河中央磨动,推演着天机,洒下无数碎屑,在那里孕育成一颗颗星球,构成一片宇宙。
他没有说话,瞳孔中持续着推演,良久后,才平淡的道了声:“天机不可泄露。”
但其实,他已经确定了。
那只木碗,那片雷云,那个算不出来路和去向的年轻道士,还有那名蛟龙剑女了,山外面那几位不知根脚的人……
除了郭赤玄之外,他们皆是昔年那场大变动的亲身经历者之一。
他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