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锦辰的身体情况其实还算好,被车蹭倒也大多是皮外伤。但因为轻微脑震荡,以防万一还是住院观察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被她称为小叔叔的那位莫延莫医师也一直在,甚至为了方便陪护还在病房的一角准备了折叠躺椅,几乎莫锦辰一有动静他就会醒来。
莫锦辰属于那种睡的不怎么安稳的人,只要一点点不舒服就容易醒来,每次醒来她都能在无声的病房里对上莫医师黑漆漆的眼睛。次数多了,她都有点担心莫医师会精神衰弱。
毕竟,如果她醒来的动静他能醒的话,那她半夜翻来覆去哼哼唧唧的声音他就更睡不着了。这样一想,莫医师陪护的时候估计自己都没什么睡。
而且莫医师白天还依旧在照顾她,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精神心理,他都细致到不行。
久而久之,莫锦辰心里还真有几分愧疚。
如果说一开始她对莫医师还是抱着警惕试探的心思,这么几天相处下来,那抹不信任也慢慢消退了。能做到莫医师这个程度的,不要说什么小叔叔小舅舅了,说是她亲爹她都信了。
更何况她一穷二白身无分文可没什么可以图的。
“小叔叔。”莫锦辰手上还在打点滴,喂汤这件事就被莫医师顺理成章地接了过去。喝着甜汤,莫锦辰摇头晃脑:“虽然我不记得你是谁,但能做到这个程度,不管你是谁,你现在都算我的亲人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很,但这句话背后的情绪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莫延喂汤的动作顿了顿,半晌后轻笑出声:“做阿莫的亲人,有没有什么福利给小叔叔啊?”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张开唇嗷呜一口含住瓷白的调羹,软嫩的舌尖舔了舔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莫锦辰唇色很淡,舌尖也透着淡淡的粉色。
和猫一样,莫延想。
“福利?”莫锦辰先咽下了甜汤,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许久,她不确定地开口道:“为小叔叔养老送终?”
“咳咳咳”边上过来换吊瓶的小护士被莫锦辰这句话逗的轻笑出声。莫医师今年才二十四五岁,这小姑娘就说出给他养老送终的话,不是搞笑吗?
见莫医师轻飘飘的眼神转过来,她忙装作咳嗽着退下了。
“阿莫想给小叔叔养老送终?”莫延转头的时候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如沐春风,他轻轻用拇指拭去莫锦辰唇角的汤渍。
莫锦辰看了眼护士姐姐笑的颤抖的背影,撇了撇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当然。”
养老送终莫延眼底的阴鸷被长长的眼睫遮掩,唇角的带上了一点愉悦的弧度。
他的阿莫是想要陪着他到死吗?
那还真是太好了。
“阿莫真乖。”莫延的声音略微沉缓,带着点轻柔诱哄的意思:“那小叔叔记住了。”
“阿莫这次,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了。”
莫锦辰歪着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垂着眼帘,冰凉的手指正一点点摩挲过她的唇瓣,不疼,就是麻麻的。气氛莫名有些阴冷,她有些不适应。
“我说话向来算话。”她扭过头避开男人的手指,带着点奶凶的味道:“你质疑我?”
莫延的手指停在空中,气氛更加凝重。正当莫锦辰都有些感觉不安的时候,他却一下子笑了,语气温和轻悠:“是小叔叔错了,不该质疑阿莫。”
他的手垂到身下,细细地拈过指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之前小姑娘唇上的柔软。
“小叔叔给你赔罪。晚上想吃什么?”
莫锦辰的眼睛亮了下:“想喝酒。”
“不行。”莫延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你不能喝酒。”
“小叔叔之前还说给我赔罪。”莫锦辰哼了一声:“说话不算数的是你吧?你要是说话不算数,那我也说话不算数。而且我明天就要出院了,你可不能拿身体不好这件事压我。”
莫延沉默了许久:“我陪你喝,只能喝一点。”
“嗷。”莫锦辰就等他这句话:“要马天尼!实在不行莫吉托也可。”
她知道在医院比较不方便,但实在是馋酒还是选了几款鸡尾酒。莫延也没有计较,一一应下,还细致地询问了她对鸡尾酒的喜好。
“餐前饮品有了,还要吃什么?”
“你点。”莫锦辰捧着脸眼里亮晶晶的:“我不挑食的。”
莫延看着小姑娘真诚的眼神:“”
“是呢。”最后他无奈妥协:“阿莫最不挑食了。”
也就是平时不吃蒜不吃姜不吃葱不吃胡萝卜不吃洋葱不吃带腥的不吃过咸过辣的等,但作为调料还是会吃葱姜蒜做出来的东西但要挑干净,胡萝卜榨成果蔬汁的时候洋葱炸成洋葱圈的时候会吃一点点
这么看来莫锦辰说的也挺有道理,她确实不挑食。
就是弄出她喜欢吃的东西有点麻烦罢了。
晚上吃了个肚圆的莫锦辰再一次确认,莫医师之前绝对是认识她的。
能把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摸清楚到这个程度的人还真不多。
莫延喝了点酒,眼尾带着点微醺的红,看着病床上看综艺笑的前仰后合的小姑娘。
还挺精神的。
他低头又抿了口酒,杯中老冰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之前在病房内的工作人员收拾好东西退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莫锦辰那视频的声音和笑声,莫延恍惚间一种一直如此的感觉。
就好像莫锦辰一直在他身边笑着闹着,没有那空白到苦涩的六年。
他的眼神逐渐晦涩,覆盖了之前的清明。
“碰——”
身后突然发出东西落地的声音,莫延立刻抬眼望去,就看见床上莫锦辰愣愣地看着自己掉到地上壮烈牺牲的平板。
她乌溜溜的眼睛微微眯着,伸手去够地上的平板,够了两次都没碰到。
站在一边的莫延心里突然有了个荒唐的想法。
她不会是醉了吧?
就抿了两口度数那么低的鸡尾酒,就醉了?
当年可没见她这么容易醉啊。
莫锦辰耐心本来就不足,够了两次够不到就开始闹小脾气。她哗啦一声把床上其他东西也扫下去,扫下去自己心情也没有变好,眼泪跟着吧嗒吧嗒地掉。
莫延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之后打来一盆水,给莫锦辰擦脸擦手。
温热的毛巾覆盖上脸颊,莫锦辰胡乱躲着,被莫延温和又强制的控制住,将脸和爪爪都擦了个干净。
窝在他怀里的莫锦辰自然不依,扭来扭去就像一团麻花。
莫延的呼吸渐渐也乱了,他低下头,微热的呼吸洒在莫锦辰的脖颈处:“阿莫别闹。”
“别闹”他压抑着声音:“你乖乖的”
只要她乖乖的,他就什么都不会做。她想起他也好,想不起他也罢,都无所谓。
只要她还在就好
莫锦辰半夜醒的,喉咙里辣的,她挣扎着起身,看到了睡在躺椅上的莫延。
他抱着手半依在墙上,两条长腿交叠着。那姿势不像是在睡觉,更像是累了斜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莫锦辰微微动了动手,莫延并没有声音。
她的眼睛一亮,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莫延还是没动静。
她端起床头的水,一口气喝下了半杯,喉咙处的干渴才少了几分。
也是这时候莫锦辰才明白,自己失去所有能力的时候到底有多弱。哪怕只是一点点酒精,都能让她直接断片。
“啪。”
一只不知道是飞蛾还是蝴蝶的虫子扑腾到了窗台上,莫锦辰随意地看了一眼,却愣在原地。
窗外是医院的小树林,现在正是午夜,静谧无声一片漆黑,却有银亮的光在角落滑过。
逐星?
都一起经历了几个世界,逐星的光线是怎么走向她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立刻翻身下床,穿着拖鞋就往楼下跑。
医院走廊的声控灯在她拖鞋的吧嗒声下,亮了几盏,一闪一闪的。
但莫锦辰喘着粗气跑到楼下的小树林的时候,很快就看到了逐星号最小的拟态,正委屈的缩在树木中。而边上站着的银发少年,白衣灰瞳,抬眼对着她的方向笑。
“圣裁!”
莫锦辰惊喜地轻呼了一声,见少年张开手,直接扑过去抱住他。
圣裁一直是少年的模样,虽然比莫锦辰高一点,但也不算很高。被她这么一撞后退了几步,哭笑不得:“我找了你好几天。你也够蠢的,也不知道留点痕迹下来。”
“我以为你们都在空间出不来。”莫锦辰不承认是自己没想那么多:“光团子呢?”
“空间暂时被封了,它还在你的意识空间,估计在沉睡。”圣裁摊手:“它是你的善意不会被你的意识空间排斥。但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他的语气颇有埋怨:“你可不知道,我和逐星,包括你那些东一堆西一堆的小玩意,全被和扔垃圾一般被空间吐出来的样子。我还没这么被嫌弃过”
“等等。”莫锦辰退了半步:“我的小玩意?”
她一脸凝重:“包括我一套的玩偶?”
“包括。”
“包括我那十三件圣器?”
“是的。”
“包括我所有的零食?”
“没错。”
“包括我的”
“你别问了,问了就是肯定的。”圣裁打断她。
晴天霹雳。
莫锦辰小嘴一瘪,胸口上下起伏了一下,两下
“哇”她好惨一女的。
莫锦辰嘤嘤嘤假哭,捂着脸却偷偷透过指缝看圣裁的表情。
果然,撑不过五秒,圣裁就撑不住了,他胡乱撸了一把头发:“别哭了,哭的丑死了。你都不在乎自己如今什么处境,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些身外之物”
“呜嗷嗷嗷”
“喂,你再哭我立刻就走。”
“呜呜呜嗷嗷嗷——”
“算了。”圣裁泄了气:“别哭了,东西没有都丢。我给你捡回来了一部分。”
“真的?”莫锦辰立刻兴奋地看他,也不装哭了:“家的玩偶捡回来了吗?”
圣裁看她小脸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泪痕,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他气不大一处来,咬牙切齿地捏了捏莫锦辰的脸颊:“给你捞回来了。”
“捞?”
“全特么掉海里了,包括老子自己。”圣裁气哼哼地道:“要不然你以为逐星那么大一个机甲,要不是掉海里,随便哪个地方动静都不小好吗?”
“哦。”莫锦辰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是在海边醒来的,这就理解了:“那十三圣器都在吗?”
圣裁思考了下:“幻镜不见了。”
莫锦辰深呼吸:“没事就一幻镜,应该还可以控制”
“还有魂戒也没找到。”
莫锦辰呼吸一窒:“额”
“对了。”圣裁认真地点点头:“还有腐镯。”
莫锦辰捂住胸口,掐住自己人中:“你一次性说完。”
幻镜还好说,只是能看到滴在镜子上的血液主人的过去。魂戒麻烦点,可能会引起一点骚乱。至于腐镯特么的那是疾病之源啊啊啊。
一想到这玩意还在海里,莫锦辰就恨不得原地去世,反复升天。
“没了。”圣裁认真想了想,摊了摊手:“应该。”
“你这句应该让我好虚。”
圣裁其实记不得所有的东西,毕竟莫锦辰那些小玩意杂七杂八的,真要算起来可以绕地球两圈。但他脸不红气不喘:“没了。”
“没了就这三样也够麻烦了。”莫锦辰苦恼地抓了抓脑袋:“必须找回来,至少腐镯绝对不能流落在外面”
“你的意思是要我继续去海里捞?”圣裁挑眉。
“不然我去吗?”莫锦辰理直气壮:“我现在什么能力都没有啊喂,我去海里就是有来无回,直接海葬那个级别。轮搜索谁比的上星际科技的产品逐星号啊。”
“而且。”她看了眼角落努力缩小自己身形的逐星号:“它待在这里太显眼了,去海里也安全点。”
“我不能离开逐星太远。”圣裁轻轻拍了下手,虚拟的蓝光在他身上如水流般略过:“如果我到深海找东西,你这里出事我没办法护着你。”
“现代社会啊亲,能有什么危险。”莫锦辰不甚在意:“而且你这几天不在我不也好好的吗?”
“我特么跟了你至少七天。”圣裁没忍住再一次掐了掐莫锦辰肉乎乎的脸颊:“从你入院开始的每天晚上我都在外面,你这没心没肺没良心的玩意就差被你那所谓的小叔叔养成贴身宠物了,我这么多天都没找到能单独联系你的时候。”
莫锦辰被他捏着脸说话漏风:“泥就不会趁瓦上洗手间的系候吗”
“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变态吗?!”
“总之。”圣裁松开手:“我去找腐镯可以。但你自己要小心,如果可以的话和你那小叔叔保持点距离。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
他斟酌着用词:“只是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而且你不觉得他把你看的太紧了吗?”
“可能是我刚刚出了车祸他紧张的吧?”莫锦辰思索着:“他应该和他的姐姐关系很好,他姐姐又已经去世了,对我这外甥女看的紧点也是正常。等出院了应该就好了吧?”
“希望如此吧”
二楼的窗户上,白色的窗帘被风吹的乱舞。阴暗的角落里,莫延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正冷冷地看着楼下打闹的少年少女,目光在莫锦辰抓着圣裁的袖子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淡淡地移开了。
他沉默地掏出外衣内层的药,柔软的额发垂下来被风吹乱,几粒药片滚落在纤长白皙的手上,白的刺眼。
他熟练地咽下那几粒药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任凭那些药片没有水的润滑就这样硬生生地咽下。喉咙隐约泛起了血的味道,他的眼睫却颤都没有颤,就好像个没有生息的玩偶,做着机械般的动作。
是啊,他早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