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和莫锦辰说过,死亡是一种美学。
有的时候她也会好奇,开出蛛网的死亡是怎样的凄美。
可惜这次可能她见识不到了。
审判开始的声音落下,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身形修长的男子从阴影处走来,黑色的面具上一只巨大的蜘蛛,有着狰狞的褐色附肢和口器。
他外面随意地套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手臂上的衣服挽起来,露出薄薄一层流畅的肌肉线条。
明明没有拿什么凶器,动作也不紧不慢斯文有礼,但是莫名其妙就让人觉得危险。
莫锦辰愣了下。
不为什么。她虽然脸盲,但不瞎。又不是换了一个世界,现在云延戴个面具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这厮是蜘蛛啊……
……蜘蛛和蛛网状的血痕似乎有联系哪。
原来,系统的审判者是云延啊。
那这些天投票审判死的人,都是他杀的了?
莫锦辰突然有了一种诡异的期待,期待死亡。经历了莫延那个世界后,她对云延有一种莫名的愧疚,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和梦魇一样萦绕着。
她想,也许她死在云延手下一次,就扯平了。
正这么想着,云延已经绕过重重叠叠的人群,走到她面前。莫锦辰低着头正好能看到他的影子,边缘绕着浅浅的血红。
他似乎伸过手,莫锦辰看着影子立刻缩了缩脖子,却一动不动,接受着一切的结局。
微烫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她愣了下,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
带着棕黑的蜘蛛面具,她无法看清云延的神色,但看清了贴着她面颊的是什么——一杯温热的牛奶。
……这算什么?
“喝了再看戏。我才离开了多久,你脸就白成这样?”云延清冽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我还有工作,你就能不能省点心。”
这话说的多么有道理,就像个在外辛辛苦苦工作的老父亲,回来看到闺女不好好吃饭一样。
然而莫锦辰很想对他说,你现在的工作不就是宰我吗?我人都到你面前的让你砍了,还不省心吗?
真·没人比她更省心了。
“喂,你们什么意思?”玩家那边还等着通关离开这该死的游戏,见他们一点自相残杀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得急了:“她不是凶手吗?应该被审判的。”
“你是要违背游戏规则吗?这还有何等公平可言?”
“杀了她……”
“杀了她……”
一句句如同诅咒环绕,仿佛她真的是个站在邢台上死不足惜的罪人,被众人讨伐咒骂,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莫锦辰眨了眨眼睛。
云延啧了一声,懒洋洋地睨了玩家一眼:“道理是这样……”
“但,”
“谁让我身上还有一个契约呢。”他似笑非笑,语气里却是满不在乎的冷漠。
契约。莫锦辰想起来了。
是那时候的,【来自角色‘云延’的许诺:一个诺言。契约生效,已经达成。】
“作为审判者,我应该审判凶手。但对于那个契约嘛……”云延低下头,将一只手贴在胸口,行了个随意道不伦不类的礼节,带着雅痞和调笑的味道:“我不是还要对你‘三从四德’吗?怎么能伤害你呢,主人。”
最后两个字在他舌尖绕了下,激起了莫锦辰一身鸡皮疙瘩。
感情你不是老父亲,你居然喜欢这个调调。
简直丧心病狂。
云延看着她不耐受的表情,也不装模作样了,又啧了下:“想什么呢,喝你的奶去。”
剩下的交给他就好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莫锦辰已经端着温热的牛奶,站在离人群几步远的地方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喧哗声逐渐变成了杂音,莫锦辰低着头,许久后打开自己的游戏面板。
投票还没有结束,只是过了半数就可以审判罢了。
她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贴到面板上,在自己的名字下点了下去。
【滴,投票成功。】
【玩家:莫锦辰,判断玩家:莫锦辰,有罪。】
刺啦啦的系统音突然炸开,就好像莫锦辰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导致系统紊乱。
【……系统错误,出错,出错……】
【出错,有罪……】
【清空玩家:莫锦辰数据。】
一抹剧烈的疼痛在全身蔓延开,之后是一片宛若虚无的空白。
隐约间,莫锦辰似乎听见谁在叫她,但可惜,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不过,她倒是验证了一个事实。
“父亲啊。”莫锦辰低声喃喃。
“你是……真的想杀我啊。”
……
“莫锦辰。”
“莫锦辰!!!”
“我去,叫这么大声干什么!”莫锦辰腾地一声坐起来,猛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意识空间里。
这是……挂球了?
“放心,你没挂球。”边上站着的人似乎看出了她想说什么,吊了郎当地道:“多亏了小爷我救了你,怎么样,要不要三跪九叩一下?”
这欠欠的语气……莫锦辰转过头,惊讶出声。
“圣裁!”
她睁大了眼睛,扑过去撞了他满怀:“哇,你个龟速运动的家伙,我还以为我要到下个世界才能看到你呢。”
“鬼你个头,你知道我追着你的定位跑了多久吗?”圣裁被她撞了一个趔趄,却任由她抱着,表面上嫌弃,嘴角却微微上扬。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反正是你这个连曲速航行技术都挂科的人能够理解的。把逐星送你你都找不到这里。”
“哦。”莫锦辰不想提起自己的黑历史,转移话题道:“所以我为什么回到意识空间了?没死吗?”
“宿主,您差一点点就死啦。”光团子心有余悸:“您明明知道那个选项你自己不能选,干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
莫锦辰撇了撇嘴:“就当为了科学献身呗。对了,我为什么差点没死啊?”
“因为我攻破了这款游戏啊。”圣裁邀功一般道:“修改了源代码救了你一命呗。”
“这都可以?”莫锦辰还真有点惊讶。
想当初,她面对着这种类似于游戏的世界,想到的就是以力破力,等级压制,直接用神祭带来的能力破出去。
从代码里入手……她还真不擅长。主要不是因为不会,而是身在局中,没办法改。
“怎么不行。”圣裁不以为然:“这世界才几级文明……你以为能复杂到哪去,原理都是一样的。”
他打了一个响指:“现在游戏几乎被我搞崩了。死人的意识我不知道,但没死的人的意识就该回哪回哪去了。你之所以还在空气,是你身体暂时还没办法清醒。等身体恢复了,就能出去了。”
莫锦辰突然想起了莱歌尼尔他们:“死者……会去哪?”
“无从得知。”圣裁摊手,语气带着点警告:“莫锦辰,逝者是不一样的。不要太过于执着于逝去之人。”
“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莫锦辰不服气地哼哼。
圣裁没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哼什么哼,和猪一样。”
“你放开,你这么对一个植物人也太没品了……对了,我可是植物人,哪有说醒就醒的,我怎么回现实啊?”莫锦辰嘀咕着,突然反应过来不太对,迟疑地伸出手,啪,手心里开出了一朵雪花。
“这……”她瞪眼了眼睛:“神祭的能力?”
“对,看起来你的能力快恢复了。”圣裁点点头,看着她的手心表情有些复杂,但最后更多的还是欣慰和高兴的:“你可以试试别的能力,应该也差不多回来了。说不准因祸得福,还升级了呢……”
莫锦辰手里的冰散开,逐渐变得不可见,但周围的能量却半点不少,甚至隐隐带着和以前不同的威压。
圣裁看着她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转身对光团子道:“这世界之前发生了什么和我说说吧。”
他想知道之前莫锦辰到底在这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连他都能感受到危险。
光团子道:“我直接将这个世界的影像发给你吧。”
“可。”
等莫锦辰大概搞清楚自己现在有几分能力后,圣裁也看了大半这个世界的影像,难得沉默了。
他之前想过这个世界如何恐怖如斯如何危机重重,莫锦辰生活会如何困难举步维艰。
没想到……
特么的这家伙给自己找了七个小情人每天的日子就是吃吃喝喝玩玩睡睡,偶尔稍微动点脑子,困难的事情身边人全部帮她做了!!
看看这家伙过的是什么奢侈糜烂的日子!不对,是米虫的日子。那个什么精灵耳的家伙照顾她衣食住行,哇那是一个叫贤妻良母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什么姓云的就将尔虞我诈给她处理了,晚上戴着个面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在莫锦辰面前就只剩下喂药哄孩子睡觉的功能了,虽然手段略微粗暴了点。
简直就是一个当爹一个当妈操心着这熊孩子。
圣裁想着嘀咕出声:“真是精灵耳给她当妈,姓云的给她当爹。我这么累死累活赶过来干什么啊……”
光团子嘎了一声,听话就听了一半,瞬间表情震惊,如同天雷在它脑门上放了烟花:“云延什么时候和莱歌尼尔在一起了??”
莫锦辰一脸懵逼地抬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云延和莱歌尼尔在一起了???”
圣裁:“……你们两个都给我适可而止。”
……
云延在冰冷的仪器中醒来,适应了一会儿后,缓缓地摘下了戴在头上的金属意识链接器。
边上传来嘀嘀的提示音,他随手关下,按着额角站起来。
随着他的起身,一根根连接着仪器和他身体的类似电疗贴片的东西全部断开,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嘀嘀嘀,又是提示音响起。这次却不是因为仪器,而是他身上的通讯环——有人在这时候打电话给他。
“延哥,你收到消息了没有。”通讯环另外一头传来跳脱的男子的声音:“善抑集团那个游戏崩了。”
“我刚刚从那个游戏里出来,你说我知不知道?”云延活动活动手腕,漫不经心地道。
“啊?延哥你为什么又进去啊?”通讯环另一头的人问道:“你上次不是通过了98关吗?至今还没人破了你的层次记录,估计未来也不会有这个游戏了。这次是调整第99关吗?你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最后一句是他象征性补充的,在他眼里延哥无所不能,这游戏根本不会影响到他什么。
“没,还是98关。”云延打开光脑,看着满屏关于善抑集团杀人游戏的报道,选择性回答了男子的问题:“换了一个身份玩罢了。”
“哦好吧。”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接着咋咋呼呼:“善抑集团这件事闹的可大了,游戏可死了不少人……”
云延轻笑了一声,没有说里面死的人几乎都是他动的手:“你应该去查查的,最后一次进去游戏的,都是什么人。”
“啊?我没注意……”
“没注意就算了。”云延不甚在意:“善抑集团做这么大,可不会那么蠢。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清洗,也是一次理智的报复。”
“你早就知道?”男子吸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还进去啊?”
真·大佬。
“我不介意当一次棋子,毕竟这游戏确实足够诱人……也有我,想知道的东西。”云延摩挲着手环,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放空。
他第二次进入98层,其实是因为愧疚。
差点无意中害死一个无辜孩子的愧疚。
当时那个游戏规则还是正常的,没有后来的杀人审判。那时游戏进行到最后阶段,他已经推断出了伯爵府小姐就是导致伯爵夫人死亡的人,只需要拿到面具作为证据就能通关。
他在伯爵府小姐的杯子里下了迷药,在她陷入昏迷之际拿走了面具。
那个剂量的药,正常人是不会致死的。
但是他没有注意到,伯爵府小姐有很严重的胃病。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那孩子又不是普通npc,是个正着活着的人的意识。那次游戏里的死亡差点让她现实中的身体也没撑过去。医院下了病危通知,甚至都可以准备后事了。
善抑集团的老总是那孩子的父亲,虽然父女关系紧张,两人却也是最后的亲人。那做父亲的以为自己女儿撑不过去了,做事似乎也不再顾忌什么,同意了那个清除计划。
就有了那最后一批进入游戏的人,都是或多或少涉及某个组织,必须被铲除的存在。后面涉及的事情太多,他也懒得搞清楚,只是知道手下的亡魂都不无辜罢了。
不过后来出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那个孩子创造了一个奇迹。她活了下来,事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原本按照计划,那个游戏不会有人活下来。
听到小姑娘还活着的消息后,也不知道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他再一次进入游戏,以npc的身份见到了她。
他讨厌被人利用,这次却甘心做了一次被别握在手里的刀。
好歹护着的是她。就算补偿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