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城作为万佛宗直辖的军事重镇, 也设置了一个执法堂,部门和功能等方面大为不同,更加注重商业和治安。
与其他城市最不一样的地方是, 滨海城有一个大乘期修士坐镇。
闭口禅弟子,李小三。
和光抵达滨海城之后, 第一件事是询问观邪师叔的下落, 第二件事便是拜访小三前辈,告诉他观邪师叔不在的这一段时间,接下来将由她来处理事务。
李小三前辈,按辈分来算, 比嗔怒禅主李铁柱和闭口禅主王小二还要大一些。
具体大多少,和光也不太清楚,她也只听尤小五提过一嘴小三前辈的事情。
据说当年,很久很久之前,久到王小二还没当上闭口禅主。原本应由李小三当任闭口禅主,但他懒得对付峰内事务,于是领了个长期任务, 跑到滨海城坐镇来了。
坐镇滨海城不需处理文案,也无需处理滨海城的任何事务, 只需要坐在那儿, 用实力控好整座岛屿就行。
坐镇滨海城的修士固定为大乘期, 渡劫期修士不适合, 既有些浪费资源, 又容易激化人族与海族的矛盾。指派一个渡劫期到前线,说万佛宗无意挑衅,海族也不会信。化神期修士的实力,又有些不顶用。老蛟王是渡劫期, 一指头就能按死一个化神。
滨海城的坐镇大乘千年一换,李小三走马上任千年之后,门派内的大乘期修士推推搡搡,谁也不想去个偏远的岛上窝着。
李小三自觉呆着舒服,又坐了千年,千年又千年,一直坐到了现在,至今没有挪窝的想法。
闭口禅主王小二醉酒时扯过一句玩笑话,李小三这辈子离开滨海城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他要进阶渡劫期了,要不就是海族打过来,他死在了前线。
和光在脑海中翻过王小二的基本资料,对他有了大体的了解。
“和光前辈,坐镇说可以进去了。”
一名弟子说完,领她走进坐镇的大殿。
坐镇的大殿位于岛上最高峰的峰顶,不过两百丈,却足以遍览整个滨海城,任何动静都逃不出大乘期坐镇的视野。
峰顶,猛烈的海风呼啸而过,光是空气的震动就足够喧嚣刺耳。
大殿内,万佛宗金色的帷幕低低地垂下,一片接一片,一行嵌一行,把整座大殿切割为许多狭小的隔间。和光一踏进去,一时之间连坐镇前辈的位置也分不清。
大殿正中间,摆着香炉,香炉下躺着烧完的檀香木,横七竖八叠成一堆,香炉内满是陈年累月的烟灰,似乎主人经常燃香又懒得清理一般。
香炉上插着一支燃尽的檀香木,木杆表面浮现一道道干裂的纹路,约莫烧完好几日了,却一直没取下换新的。
砰——
角落里冷不丁传来一声巨响,吓了和光一跳,她撩起帘子看去,横梁上挂下来一个铁笼子,海猴子不停地撞着笼子,撞得连接横梁的铁链摇得厉害。
小弟子解释道:“几日前,坐镇新捉了一只海猴子来养。”
那海猴子没看小弟子,直直地盯住她,盯得眼珠子通红,小脑袋砰砰直撞。
和光一乐,随口问了句,“这海猴子是公的?”
小弟子懂了她的意思,也笑了,他张开嘴正打算说话,悠悠的声音从大殿里头传来。
“过来吧。”
小弟子神色一凛,低下头退到一边,恭声道:“前辈,坐镇在里头等您,我就到这儿了。”
和光点点头,顺着声音走去。
或许是帷幕的原因,她走了许久,总觉得大殿比她想象中大的多,歪歪扭扭,没有尽头一般。
大殿昏暗,柱子石壁上悬着不少夜明珠,却都用黑布掩住了。夕阳西下,昏黄的余光斜斜地照进来,洒在金色的帷幕上,衬得大殿又昏黄了几分。
强风袭来,帷幕翻滚,把阳光打得四处乱窜。
又过了十几块帷幕,海风一猛,前方的五块帷幕同时吹起,露出了一个蒲团,以及盘腿坐着的半个人影,倏地一下,那人影又被遮了下去。
和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撩起最后一块帷幕,看到了坐镇的全身。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头顶光亮,穿着海边特色的布袍,胸口大敞,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毛腿。本该是豪迈不羁的邋遢样,却坐得极为恭谨,布袍没有一片衣角露在蒲团外。
不羁与恭谨的割裂感,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更加明显。
脸上明明露着温和的笑意,眸子里却带着锋锐的寒光。
那一瞬间,和光脑海里似乎响起了冰剑出鞘的声音。
海风左吹又摆,帷幕高扬低垂,昏黄的阳光一道接一道的洒进来,他的脸孔忽明忽暗、半明半暗,在这宛如迷宫般逼仄又空旷的大殿内,看着慎得慌。
和光恭敬地作揖,自我介绍了一遍,并告诉他接下来将由她代替观邪师叔处理滨海城的事务。
“坐镇,我初来乍到,能力和熟练程度或许及不上观邪师叔,但我会加把劲儿,尽量不让坐镇您劳心......”
她宣告完自己的决心,抬头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回复。
他面色不改,嘴唇都没动,只淡淡地发出一个音,“嗯。”
她心里不禁疑惑起来,闭口禅不都是话唠吗?李小三的资料上显示,他的话痨程度堪称一绝,在马路边随手拉一个陌生人,都能唠嗑到陌生人苦脸求饶。
难道是她的语气太过严肃,坐镇唠不起来。
她扬起嘴角,瞬间换了个明媚的笑容,就连语气也兴奋了不少。
“师叔祖,我是嗔怒禅的,和闭口禅就隔了几片云,以前经常去闭口禅串门儿。您在滨海城呆了几千年,可能不清楚,如今闭口禅是大变了样。两千年前,闭口禅的实力挤进了万佛宗前十,现在的闭口禅主王小二也是鼎鼎有名。”
“年轻一辈的禅子尤小五也很厉害,在执法堂中担任重要的职位,估摸能冲一把下下任的执法堂堂主。师叔祖您呆了这么多年了,要不要回家看一眼,王禅主经常念叨着您。”
......
她说了好长一串,说得嘴巴都快抽了,期待地看向他。
他终于张开嘴,“嗯。”
和光:......
看来执法堂的资料过时了,得改改才成。
她和气地笑笑,问道:“师叔祖,您最近在修炼?”
闭口禅主王小二平日里也是个话唠,他修炼的那段时间,一日只说十句话。和光觉得,坐镇这个状态说不定也是在修炼。
哗啦,坐镇的衣角被吹起,稍稍跃出了蒲团。
他的睫毛眨了一下,神色出现一瞬的怔愣,又立刻恢复原状,接着他抬眼看向她,还是只吐出一个字。
“嗯。”
和光轻轻扯了扯嘴角,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分辨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又抬手施了一礼,“那我就不打扰师叔祖清修了,只是师叔祖和传闻的有些不同,晚辈有些好奇罢了。”
他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就是这样,越让她感到奇怪。听到这话,一般都会问一句“哪里不同”,就算懒得搭话也会回一句“你想多了”。
如果坐镇厌烦聊天,也应该阖上眸子不再看她,怎么也不该像现在这样。
他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是不希望她再开口,又想要看到她的反应。
和光在心底笑笑,恭敬地退下了。
走到香炉处,海猴子撞笼子撞得更厉害了。
她脚步一顿,远远地问了一句,“坐镇,您可知道观邪的下落?”
悠悠的声音穿过层层叠叠的帷幕传来,他终于不再说嗯,“不知。”
砰——砰——砰——
海猴子撞开了一片帷幕,死死地盯着她,眼角通红,嘴里嗷嗷大叫。
和光心觉奇怪,这大殿无处不奇怪,常用却突然停了的香炉,神色癫狂的海猴子,外表与神情矛盾的坐镇......
她想不通,只好摇摇脑袋,抬步离开了。
海猴子一直撞着笼子,一直到和光的身影消失在峰顶,它才蓦地停下。
大殿深处,坐镇从蒲团上起身,他脚下穿着一双草绳织就的拖鞋,踩在坚硬在大理石地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抬手投足间,是浑然天成的气度。
坐镇走到香炉旁,海猴子狂叫一声,摇晃着笼子猛地朝他撞来,即将撞上的前一刻,笼子陡然刹住,又晃了回去。
他神色淡漠,轻轻地说道:“既然我敢把你放在这儿,就自信没人能识破你的身份,别白费心思。”
海猴子从喉腔深处发出一声怒吼。
嗷——
他走近笼子,放了些食物进去。海猴子抬手就要掀翻食盘,被他一指头按住。
“劝你老实点,食物我只添一次,下次回来你饿死了,可别怨我。”
海猴子狠狠地用指甲划拉着铁笼子,发出刺耳难耐的滋滋声。坐镇却仿佛没听到一般,连眉头都没眨一下。
坐镇正打算收回手,海猴子猛地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坐镇的眉头皱了皱,屈指弹开海猴子,被它划破了衣袖一角,一个东西掉了出来,几下滑到了角落的阴影里,看不明清。
哗啦——
海风一猛,帷幕又高高掀起,一层层昏黄的阳光洒进来,照进了那片角落,赫然是一个猫行的陶哨。
坐镇缓缓走去,捡起陶哨,擦拭掉沾上的灰尘,他摩挲着,摩挲到陶哨一角,那儿刻着三个浅浅的文字——眬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