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字棋规则就是这样的,简单吧?”
白决趴在净室的地板上,双手撑着下巴,腿懒懒散散地晃,对面是盘腿而坐的裴听遥。两人中间铺陈了一张画着格子的纸,纸上摆着四颗颜色不同的小石子。
这是白决小时候在中洲玩过的小游戏,方才给裴听遥教了半天的围棋,对方嫌麻烦不想和他玩,他就想到这个。
讲解了一下游戏规则,总算裴听遥点头:“哦,知道了。”
这棋就是一人两颗,在区字格上每人一步来回走,谁先把对方的棋堵死就算赢。
白决是这游戏的老手了,随便走了几下就把裴听遥的棋子堵在了绝路,谁知道裴听遥直接拿起自己的棋跳过白决的,落在了空处。
“喂喂喂你犯规!”白决拍他手,可惜拍了个空,他把不听话的棋子捉回原处,“你已经输了,无路可走啦!”
裴听遥指着空地道:“怎么无路可走,这不是路吗。”
“可是我的棋在这里啊,你不能越过我,一次走两步啊。”
“为什么不能?”
“你刚才有没有听我讲规则啊!”
“有啊,谁先把对方堵死谁赢,你堵我,我出来,不是没被堵死吗?”
“裴听遥你故意的吧!”
净室外,一群人挤作一团,人叠着人,耳朵贴在门上拼命听,最底下那个都快被挤成肉酱了,还不忘虚声问:“他们说了什么?”
“说什么堵死啊规则啊的,好像在下棋。”
“什么?都这会儿了他怎么有心情下棋!”
门倏然被打开了,偷听的修士们像张立着的肉饼一样“啪叽”扑进屋摔平了,最上面两个人尴尬地抬头,和开门的人对视,发现这个人他们不认识。
肉饼们匆忙爬起来变回人形,有的还越过眼前人朝屋里面张望。
裴听遥冷冷道:“何事。”
他一开口,周围的气温像是骤降到了冰川里,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抬头看看天,尬笑道:“没、没,哈哈,来看看宋师姐在不在这里?”
“不在。”裴听遥对他们的笑脸无动于衷。
“那、那不打扰了哈哈哈。”
修士们莫名被这个开门者恐吓到了,一溜烟跑没影了。
裴听遥合上门转回身,再面对白决时,简直跟表演了个变脸没两样。如果白决刚才能看见他对别人是什么神色,再看他对自己的神色估计能感动到流下泪来。
但白决压根没看他,仍然趴在地上低头摆石子:“来来来,我们再玩一次。”
裴听遥坐回了原处,这次他先手,一步一步,刚开始也规规矩矩,可是到后来白决再次把他的一颗棋子堵在了死角,他又拿起了那颗棋子。
白决用手按住了他想跳的空地,凶得像只哈气的猫:“不许走这里!这儿没路了!”
“哦。”裴听遥拿起了白决的棋子,交换了两人的,“那你输了。”
“喂!!”
白决拨乱了棋子,倒扣了棋盘,背过身去:“不玩了不玩了,你根本不按规则来。”
“哪有。”裴听遥辩解,“不是谁被堵死谁就输吗。”
“那是失败条件,不是游戏规则。”
“输赢就是规则,其他的只看你想不想得到。”
白决一拍地板,回头怒目而视,想了半天,居然没想出怎么反驳。他竟然觉得裴听遥说的有点道理。
裴听遥这个从没玩过区字棋的人反而能想出那么多花招来,还头头是道。
裴听遥坐在对面拨弄了一下棋子:“真的不玩了啊?”
“哼。你自己玩吧。”
白决仰躺到了地上,眼神不由自主落在枉清狂身上,神思飘去了天边外。
乐道那套借力打力的方法,是依托乐器这种灵器聚集外灵,纳为己用,聚灵于丹田,靠共鸣的方法出招。剑道的心法则是传统意义上的周天运行,两套方法就像两颗相撞的棋子,只有一条路走,所以彼此不容。但如果他把外界的灵气也纳入周天循环的一部分呢?
就好像区字格多加了一笔,连通了死路,棋子不就畅通无阻了吗?
这种方法古往今来一定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想到,可是修士们面临的阻碍是关键致命的,那就是体内的灵丹。灵丹怎可通过和容纳外力?只有妖丹这种外丹才可以。但妖丹不能像内丹一样自给自销。
容纳外力,除非外面进来的灵力并不经过灵丹消化,但那样又用不出来裴听遥教的剑招。通常是一些修复系的法术才用这种方法。
然而,白决恰好还没有结出灵丹,等于丹田只是一个容器,还没有上锁。或许是可以尝试两套法则并行的。
可是一个好的招式不应该有阶段性。难道他一辈子不结丹?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修炼起来一定会比旁人慢很多,经年累月,差距就会越来越大,方法巧了又有什么用。
后面的问题白决暂时想不出解决办法,不过眼下嘛,倒是可以试一试没有灵丹的循环走法。
想到这里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拿起枉清狂就往外跑。
“裴听遥,我想到一个方法,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白决的话说到一半卡住了,他站在门口回头时发现裴听遥已经卧倒在地,面色苍白。
“你怎么了!”白决失手掉下剑,快步过来,可他对灵体状态的裴听遥无能为力,只好虚掩着裴听遥的轮廓干着急。
裴听遥这个样子他不是第一次见了,事实上这几天时不时就会如此,可今天看起来格外严重。
《灵类常见疾病防护手册》中没有一个字提到这种病是什么,白决束手无策。
“是不是这里风水不好?你上次说总觉得有外力牵扯你,我们换个地方试试吧。”白决匆忙捡起枉清狂递到裴听遥面前,示意他要不要先回到剑里面。
裴听遥却摇摇头:“没用。就算到了澶溪城,也会有这种感觉。那力量的影响好像覆盖了整个岘山。”
“那我们就离开岘山!”白决果断道。
“回到剑里,我恐怕会……”
“会怎样?”白决低声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裴听遥,生怕自己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会消失吗?可是他不是剑灵吗?
裴听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白决凑近了才听到,他说的是:“借我些灵力。”
“好,好,你拿去……怎么给你?”白决慌里慌张地摸摸自己身体,无助地看向裴听遥,几乎没经过大脑地说出一句,“夺灵阵也不行啊,我还没有结成灵丹,怎么办?”
裴听遥瞳孔有一瞬间的扩大,等白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才陡然住嘴。
“你知道,夺灵阵?”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裴听遥教白决画的,为了取走他的灵丹。那个时候白决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后来在书上看到了。”白决低低地道。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裴听遥怔在当场,他的脸色看上去愈发惨白了。既然如此,白决不可能不清楚,修士被夺走灵丹会死吧。那为什么白决还把他留在身边,甚至帮他?
白决似乎不打算立即解释这个,而裴听遥也半晌怔然不语,不说要怎么借他这个灵力。白决急了,再次催促他:“怎么给你灵力?你快说呀。”
裴听遥闷哼一声捂住心口,整个人看起来岌岌可危。
白决拼命捞他的灵体,反复了几次也没有任何作用,忽然裴听遥向他抬起手,虚放在了他的后颈处,用了最后的灵气将他往更近的跟前一带。
“渡给我,用嘴。”
裴听遥虚弱地说道,然后一人一灵的嘴唇虚碰在了一起。
白决依旧挨不到他,眼前大活人对他来说只是一团有形状的空气,可他却能感觉嘴唇冰冰凉凉的,他被带过去时手按在裴听遥的腿上,然后自然是穿透了过去,按在了地板上。可他还是抬起手换了一块地,避开了裴听遥的腿,仿佛怕压着对方。
裴听遥贴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白决感到体内的灵气在往上跑,于是他也轻轻分开了唇瓣。
好像亲吻着一汪冷水。
*
谒金门前站着一名女子。她看上去还很年轻,但束着高高的发冠,挺直背脊,两手搭在腰前,面色严肃,似乎想要强调自己的威严。
几个当值的鹿鸣仙客都在了,在她面前也低着头惴惴不安。
这女子便是十六合一的澶溪宗的一宗之主,十六支分门奉使皆听她号令。以她的年龄,甚至还没有某几个奉使大,原本也不该这么早接任宗主之位,但上一任宗主在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中损耗了元神,早早仙逝了,没来得及多带她几百年。
一宗的重担压在慕真身上,她行事作风难免雷厉风行一些,就像此刻,她指着谒金门上韩楚和白决的赌局眉头紧锁:“这个尽快撤掉,把钱都退回去,别开这么大的赌局,像什么话。还有那几条云书也是,有碍观瞻。”
鹿鸣仙客小心翼翼道:“宗主,赌局撤掉没问题,可是云书不好吧,你知道,谒金门的自由度向来是很高的,这样子做没法和大家交代。”
慕真的态度不容分说:“撤掉。最近这阵子你们几个多谨慎一点。别让孩子们闹太凶,多鼓励他们专注功课。”
其中一个鹿鸣仙客趁慕真不注意赶紧用传音鸟给薛谅发了一条消息,叫她速来谒金门统计赌注。明面上撤了,私底下继续嘛。
他们也捉摸不透宗主这突然袭击是唱哪出,悄悄和宗主身边的人打听,说是有个神秘贵客来澶溪宗了,贵客身份不同寻常,宗主不想让对方看到澶溪宗管理不善的一面,所以这几天各个分支都收到些整改的命令。
今天终于轮到谒金门了。
“不知何方神圣,让宗主这么上心?”鹿鸣仙客在后面小声交流。
“谁知道啊,还整这么神秘,没有公开招待。要不是知道咱们宗主日理万机,真怀疑她老人家在哪儿寻了个道侣回来。”
“嘘!别瞎说。听说是那位贵客的意思,不想张扬,是要去洛阳论道的,路过咱们澶溪宗小住几天。”
“去论道的?那应该是个大人物啊。但咱们宗主和哪个大人物有交情?”这也不是他们瞧不起自家宗主的意思,主要是他们宗主年轻,继位不足三百年,还没来得及还各大仙门洞府建立起人脉关系呢。
“别看咱宗主在仙门掌门中算年轻的,她对那些前辈向来不卑不亢,这次是怎么了?也太重视了,看她这架势,我都以为是崖岛鸿元尊上亲临了呢。”
鸿元便是剑皇的正式封号,剑皇只是民间的称谓。
他的伙伴笑了:“想什么呢。”
崖洲岛的人都是独来独往的,就连北邙剑宗都不给眼神,更不要说是他们澶溪宗了。鸿元尊唯一参与的仙门共同活动大概就是洛阳的丹心楼论道了。那是十大仙门的佼佼者都会去的活动,他们的宗主也会参与。可如果说鸿元尊路过澶溪宗,还提出小住几天,那简直是绝无可能。
于是谁都没把这句玩笑放心上。
慕真又指出几处不妥,鹿鸣仙客们一一记下,擦了擦额上虚汗。
差不多要走的时候,慕真忽然问:“那个叫白决的聆玉章弟子,为何要挑战韩楚?”
韩楚她是有所耳闻的剑门弟子,每个分支都有些出色的新人,慕真很关注年轻一代的培养。她自己就算是宗门之主里年轻的,很理解小辈们需要机会。像这种弟子之间点到为止的交流,她还是挺鼓励的,可白决和韩楚的“交流”看起来并不平等。
鹿鸣仙客又擦擦汗:“呃,白决他……好像就是这个风格。”
慕真未予评判,点头示意弟子们,转身带着下属走了。鹿鸣仙客们在后面摸不着头脑。
慕真刚才检阅那些云书,不是没看见风言风语,以她的见识自然不可能凭些捕风捉影的话论断一个人,但她仍然觉得白决会输。
看谒金门上的风向,白决输了恐怕会遭到全宗门的冷嘲热讽吧。这对年轻人打击也太大了。
她叹了口气,对身边人道:“你把我放在地库的金灵石拿两颗出来,等他们交手之后,以周奉使的名义去送给白决吧。”
身边人熟知她作风,便问:“明天就是他们约战的日子,宗主想去看看吗?”
“唔……有空的话也不是不可。”慕真仔细想了一会儿,“看尊上的心情吧,他如果想参观一下我们宗门小朋友的日常活动,明天就带他去看看。”
身边人忍不住问:“宗主,鸿元尊上这次来到底是为什么,您就一点也不过问清楚吗?您真信他说的就是来参观一下吗?他那长子裴谨也是,就待在您备的房间里一步也不出去,那些仆人每天进进出出神色匆忙,太古怪了吧。”
慕真睨他一眼:“就算别有目的,一定也是私事。能帮就帮了,我刚继任那会儿他也在其他宗门前帮我说过话。一代剑皇,你觉得他用得着和我玩阴谋诡计吗?”
身边人赶紧垂下头:“是,属下小人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