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听遥帮白决回了宋杳杳那条传音,没一会儿就收到宋杳杳紧随其后的喊叫:“姓!裴!的!小师弟的传音鸟不许你擅自乱听!!”
他一把扔开小鸟,鸟儿扑棱棱振翅飞到了白决养的蝴蝶兰花盆上,战战兢兢移动小爪躲在了花茎后边。
裴听遥垂下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人。他的手切实地落在了白决眉心,缓缓顺着鼻梁滑到嘴唇,摩挲了两下,再一路往下,来到小腹。
四指微微一压,指尖闪动出异样的光芒,一丝灵力探出了白决体内,那丝灵力绕着丹田逡巡一周,回到裴听遥掌中。
白决结出灵丹了。
但那颗灵丹很奇异,不同于寻常修士白色的内丹,也不同于妖的黑色外丹,白决的灵丹是一颗黑白交杂的阴阳丹。
这实在奇怪,可放在白决身上好像又不奇怪,也许都是他大胆的修炼方式导致的,也许是他体质特殊,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颗修士的灵丹,现在就近在裴听遥眼前,唾手可得,是他等了几百年的东西。
裴听遥盯着白决好一阵,手又沿着他的身体往上,扶住他莹白的脖颈,慢慢俯下身。嘴唇相贴,他渡了一口气给白决。
白决悠悠转醒了,懵懂地看着比平常真实好多的剑灵大人,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脸:“你……你又有身体了?”
“嗯。”裴听遥居然没生气,任凭他对自己的脸作恶。
“太好了……之前实在吓坏我了。”白决感慨间才蓦然发现自己正躺在裴听遥的腿上,一个激灵坐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裴听遥:“酉时。”
“糟了糟了。”白决拿起枉清狂,快步往门口走,又颇为不放心地回来捏一捏裴听遥的胳膊,“你真的没事了吗?之前是怎么了,现在又为什么有身体了。不会还是不知道吧?”
“没事了。”裴听遥答地很简短,“先去吧,回来再说。”
白决只好拿着剑往薄暮空潭赶,路上他一直忍不住对裴听遥动手动脚,上次变幻出实体的剑灵只和他接触了短短一息,这次却生动又持久。
裴听遥才应该是更好奇的那个,可他就镇定自持地由着白决,白决甚至怀疑现在给他塞个风情万种的姑娘他也能超越坐怀不乱柳下惠。
他们到了薄暮空潭,裴听遥发觉人太多,并不想挤过去,就隐去了一边。白决一回头他人就不见了,只好自己穿越看热闹的人群来到约定地标,一下子看到了韩楚。
他笑着打招呼:“不好意思啊,来晚了,有点事耽搁了。”
他扫过溪对面的围观人群,忽然捕捉到一袭紫衣,定睛一看果然是陶漱。白决扬起手:“陶仙师。”
陶漱对他点头示意。
陶漱身边,苏紫捂着心口激动道:“呀呀呀,不得了,真的是个美人胚子。讨厌,为什么不来我们月下章台。”
韩楚因为他迟到心中不快,本以为他是怯场了,但现在看他这幅兴高采烈的模样也不像,碍着好多人在他才没有发怒,不过少不了奚落两句:“白师弟,你终于来了。再不来,太阳就落山了。”
白决抱拳:“对不起哈,真有事耽误了。咱们现在就比过,速战速决。你需要热个身吗韩师兄。”
韩楚冷笑:“不必!来吧。”
围观的弟子们议论的声量已经大到前面奉使们都能听到的地步。
“天啊,白决在想什么?真的拿着把剑就过来了?!他是来挨打的吗?”
“我真的要晕了,没人告诉我白决长这么好看啊,怎么办我立场动摇了,我不想看到他挨打了。”
“这……我要是韩师兄也下不去手吧。”
韩楚如果还是一个月前的韩楚,搞不好真的会下不去手。但是自打两次过招两次失利,尤其第一次还毫无颜面地被揍晕,他可不敢对眼前这狐狸精有什么怜惜之情。
他看到白决在他对面拔出剑,简直要笑出声来。
他道:“白师弟,你的乐器呢?我可不想欺负你啊。”
白决笑着转动了一下枉清狂,剑刃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冷光:“韩师兄,这个就是啊。”
韩楚心道找死,嘴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哦?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他话音刚落,白决就朝他削过来。韩楚果如云书里说的要让他三招,眼下光躲闪没有出手,也没有拔剑。
白决在他耳边道:“别后悔啊,韩师兄。”
韩楚再次冷笑。
笑完,他耳朵一动,忽然品出一丝不对劲,他怎么好像听到了铮铮弦鸣?是谁在弹奏瑶琴?
“别分神呀,韩师兄。”剑光一闪,韩楚的衣衫被划破了一道。
韩楚大惊,倏然拔剑。第三招还没有让,已然出手。白决的剑招刁钻的匪夷所思,刚才伤到他的好像甚至不是剑,而是乐声化成的剑气。
怎么回事?白决到底用的是乐道还是剑道?
再仔细一听,那琴鸣声竟然是白决在弹剑,是剑声模仿出的瑶琴声,惟妙惟肖。激荡在枉清狂周身的灵气如同湖水之面,每走一个音,便荡出一圈涟漪。
白决利用剑器作乐器,聚集起周遭的灵气,辅以裴听遥教他的那套快剑,琴鸣有声,剑出无形,四面楚歌。
“韩师兄听过这曲子吗?”白决笑问,“是我们中洲的琴曲,曲名《文王操》,我初听便油然而生一股对圣人的敬仰之情,君子德行当如是啊,学剑之前也要先学做人,你说是吗?”
白决的快剑配合乐声激起的剑气,细密凛然,无处可躲。短短数息韩楚周身已经被划破好几道,他甚至还没碰到白决的衣角。
一开始他没分清白决的路数,乱了阵脚,一步乱步步乱,白决的招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眼花缭乱。澶溪剑法讲究一个奇巧,可白决的剑比他更奇巧。他的剑纵使千变万化,却都仿佛被曲意结成的网包裹其中。
他满头大汗,受了白决的言语刺激,再也掩饰不住惊怒:“师弟是来教我做圣人吗!”
“岂敢。只是和韩师兄探讨一二,像那种背后偷袭、纵火害人的手段,非君子所为吧?”白决的姿态简直轻松写意。
韩楚生怕白决当众揭穿自己,无能狂怒:“怎么,师弟德行十分高尚,堪比圣人了吗?!”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白决淡淡一笑,“都在曲子里了,请师兄一听。”
随着这句话音一落,枉清狂连鸣三声,剑背拍中韩楚的左腿,迫使他跪了下来,随后剑尖就指住了他的眉心。
万籁俱寂。
果真是速战速决。不要说韩楚,围观的弟子也没有几个看清楚了白决的剑招。要不是白决说起《文王操》,他们甚至以为集体幻听了。
“啪、啪、啪。”剑门奉使,韩楚的师父冯友春率先鼓起了掌,“好剑法,好曲子。”
冯友春左右看了看,叹息:“可惜周奉使没来,没亲眼瞧见自己的弟子有多出色。”
陶漱也紧接着拍了拍手,见白决朝自己望过来,再次对他点点头:“不错。”
心门奉使此话一出,薄暮空潭的几个弟子在薛谅的带头下也跟着鼓起掌来,薛谅笑开了花,心想赚了赚了赚翻了,嘴上便忍不住高喊:“白师弟真棒!”
其他弟子则依旧寂静无声。
他们很难相信眼前所见,白决竟然真就赢了韩楚,还是用剑。而且他那剑招看上去十分古怪,虽然有聆玉章的路子,也有其他影子。
可是冯友春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敢质疑。如若换一个古板一点的奉使在这里,恐怕会拿这个做文章了。
不过比起质疑,他们更多的是惊愕和敬佩,那句广为人知的调笑金句——“谁说乐道不可以用剑?”居然一语成谶。
就在他们所有人眼前,白决用一把剑,舞出了乐门的功法。
今天以前,谁敢想?
白决收了枉清狂,对韩楚笑道:“师兄,承让。”
韩楚抬不起头来,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败给了白决。
白决往人群里张望了一下,没看到裴听遥的影子,心里有话问他,也不愿多留,就对陶漱那边挥了挥手告辞,又向为他呐喊地薛谅挥挥手表示感谢,最后还准确找到了人堆里的宋杳杳,和她说:“师姐别忘了答应我什么。”
然后就走了,走得一点没留恋。
*
“你说,他的剑招里有咱们崖岛快剑的影子?”裴潇惊讶地看向银盏。
银盏才从薄暮空潭看了热闹回来,绘声绘色地和裴潇父子俩讲了见闻,还把在周围听到的小道消息当做乐子讲出来,都是关于白决以前多传奇的。
裴谨不以为意:“不是出招快一点就叫快剑,银盏,你看错了吧。”
银盏本来说的时候就很犹疑,裴谨这么一说,她立即就改口了:“可能吧。仔细一想确实也不像,听说是他们澶溪乐道的路数。可是他太厉害了吧,乐道竟然用剑。我听周围澶溪的弟子也觉得不可思议呢,看来澶溪整个乐门上下就他一个是这样。”
裴潇摸了摸下巴:“岂止澶溪就他一个,其他仙门也没听过有第二个。真是英雄出少年,可惜我没亲自去看看。”
裴谨一挑眉:“有机会一定会会他。”
银盏便道:“他虽然厉害,又怎么比得上少主。少主才是最厉害的。”
裴潇笑道:“银盏,那我呢?”
银盏努嘴:“哎呀岛主,我说这一代年轻修士里嘛。”
裴潇佯装悲伤:“是啊,我老了,哎。”
裴谨嘴不留情:“是啊,你老了。”
裴潇:“……”
银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叫道:“对了对了,那个白决,他长得好像少主画里的人!”
今天第二次被提起那个画了,裴谨森然笑道:“银盏,你的舌头也不想要了?你根本就没看过那画。”
银盏吐舌:“少主,有次你把画挂在书房墙壁上对着看了好几个时辰,我那天路过扫到了一眼。”
裴谨一记眼刀飞过来,她赶紧赌咒发誓:“但是没看仔细,就是扫了一眼而已。”
金蕙适时插嘴:“那可遗憾了,你要是没跑出去,就能欣赏到少主的画了。”
银盏:“啊?”
裴谨:“给,我,闭,嘴。”
裴潇窃笑不已:“我说小银盏,那个白决怎么你了,你回来以后三句不离他,一会儿剑招像咱们崖岛的,一会儿长得像谨儿的梦中情人,你别是看上他了?”
“什么梦中情人!”裴谨在他爹面前倒是活灵活现一点,还会恼怒呢。按他的脸皮,若是换个同辈,他肯定供认不讳,把别人说到脸红为止。但论脸皮厚,他觉得自己比不上亲爹。
银盏一听那个是少主的梦中情人,连连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岛主不是说了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纯粹欣赏他长得好看而已。
金蕙就比银盏聪明多了,她一看就知道少主在想什么,替银盏圆道:“只是再美也美不过画中人就是喽。”
裴谨倒头往床上一趟,侧过身背对诸人,冷冷道:“吵死了,出去出去,我睡了。”
裴潇笑道:“好好好,我们出去了,谨儿休息吧。”
裴谨两眼一闭,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等到人走完了,他才重新睁开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那个漂亮仙子躺在他怀里,秀目轻合,恬静地像一只无害的小白狐。他的心怦然一跳,一点一点俯下身,吞咽了一下,然后捕获了柔软的唇。
“白决。”耳边不合时宜地回响起了刚才谈及多次的名字。
裴谨驱散了乱七八糟的想法,翻了个身,怔怔看着帐额上绣着的青色孤鸾。
梦也真是越来越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