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自己宠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因为她而愁眉不展怏怏不乐,林莒心里很不好受。
“宁安,我为你说个故事吧。”
或许是今夜的酒醉人,又或者只是因为她自己憋得太久了,想要找人一吐为快。林莒笑了笑,终是决定借着酒意与路瑶说清楚,以后江湖相望,各自相安。
路瑶看着她平和的眼,默默点头。
“我的这个故事,说的主要是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在出生之前就被她的母亲厌恶,因为某些原因,她的母亲只能选择将她生下。她出生之后,母亲不曾抱过她,不曾对她笑,给予最多的,就是憎恨厌恶的目光。
孩子以为是她做得不够好,每日拼尽了全力,读书、练字、习武、辨别药材、阵法、乐理……凡是母亲夸过别人的,她都去学去做,期望有朝一日她也能得到母亲的一声夸赞或者一个笑容。”
故事里的那个孩子是谁,林莒知道,路瑶也知道。林莒慢慢的说着她的故事,路瑶便静静地依偎着她,做个安静的聆听者。
“这自然只是那个孩子的奢望罢了,她连求见母亲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能跟同门师兄妹一样得到她的青眼呢。”
林莒笑着,似乎看见了那个只敢在夜里偷偷难过的小身影,继续道“在那个孩子两岁那年,母亲给她添了一个弟弟,宗门上上下下都是高兴的,她也是高兴的。”
“她想着,她终于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母亲不喜欢孩子,那就由她来对弟弟好,加倍的好,不让弟弟哭,不让他受委屈。
可事实是,母亲对弟弟笑得很开心。会因为他能走一步路、会说一个字而夸赞他,会因为他被呛了一口水、不小心摔了一跤而担忧不已……,会抱他亲他,喜他所喜,忧他所忧。她的弟弟并不需要她的好,她的母亲也并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单单不喜欢她罢了。”
林莒嘴角抽动了两下,再维持不了上扬的唇。
路瑶松了手,改为用双手握紧了她微微颤抖的右手,温和轻缓的道“前辈,不要笑了,没事的。”
林莒性情隐忍,有些事在心里憋久了并不是好事,既然她愿意开口倾述,路瑶不会说让她停下来的话。
林莒嘴角微动了动,最终收了笑,用左手撑着头,轻舒口气。
心情平复下来后,林莒又道“小孩子都是敏锐的,那个孩子知道母亲不喜欢她,便默默做着能让母亲可能会喜欢上她的一切事。弟弟知道母亲有个极其厌恶的人,便经常找上那个孩子,为母亲出气。终于有一天,那个孩子没有按耐住脾气,出手将弟弟的剑挑飞,用剑抵住了弟弟的喉咙。”
林莒看了看路瑶,点了点自己的喉间,笑道“就和今日陈旻对江承所做的一样。”
说完又立马摇了摇头,笑着道“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那个孩子的剑尖才将将抵上弟弟的喉咙,剑就被母亲从中折断,回手将断剑扎进了她的右臂。”
那个孩子到那时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的母亲不仅知道她的境况,还一直在暗中冷眼看着。
之所以会留心看着,不是因为她,而是担心她会伤了她心爱的孩子罢了。
那一颗慈母心,全系在了第二个孩子那里,能冷眼看着第一个孩子受苦,会觉得第二个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即使他小小年纪就知道拿着剑要挑断人的经脉,只是因为他的剑锋所指是她,所以不对也是对的。
林莒抚上右臂,在天府穴处停下,轻笑道“就是这里。”那道剑痕至今还留着,合着那穿骨的疼,一起铭记于心。
路瑶抿紧了唇,除却最激动的那时候,林莒一直是笑着的,连语调都不曾变过,她情绪自控至此,让路瑶更觉难受。
“宁安那么聪明,自然是听出来了,故事里的那个孩子,是我。我其实不止一次在心里感谢过我母亲扎的这一剑。它让我不再在意与我无关的任何人,也让我得以遇见你大师伯。”
林莒放下抚上右臂的手,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路瑶看。
是一只青草编织的异鸟,颜色青葱,模样有些像大雁,尾巴又是繁杂缭绕的,路瑶多看了几眼,才试探着道“这是蓝凫?”
林莒点点头,重新把它放回了怀里,笑道“当时我被刺伤后,自己一个人偷跑出了宗门,后来在山林里迷了路,有幸遇见了你大师伯。
她那时候刚学会用常青草编织异兽,为了不让我哭,就编了这个哄我。后来还领着我出了山林,一直陪我说话,她对我说,她会一直陪着我,会一直对我好。”
许是想起了当年初见,林莒的笑变得不那么苦涩,却更让路瑶心酸。她自己虽然是弃婴,但有老爷子爱护,并不曾吃过多少来自至亲的苦。
老爷子替她查到了当初抛弃她的父母所在,路瑶曾偷偷去看过。即使她不曾与他们相处过一天,她当时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更何况林莒母亲对待她与弟弟的态度如此天差地别,很多时候,对比与漠视比辱骂更为伤人。
路瑶沉默了下,开口问道“前辈与大师伯在明州相遇的吗?”
林莒摇了摇头,“在永州。你大师伯那时候,还不是路青舟,她叫林小船。”
“林?”路瑶抬头看她。
林莒提了提酒壶,末了又将它放下,颌首道“我原名楚长恨,字无乐。林莒这个名字,是我自己为自己取的。你大师伯……”
林莒嘴唇微抿,摇头道“不对,是林小船!她是我活下去的支撑,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可惜,我没能留在给予我温暖的那道光的身边,也没能把那道光留住。我为自己取名莒,想着忽忘当初,后来我才发现,这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执念罢了。”
路青舟时时酒不离身的模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执着那段回忆的,只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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