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法阵之力下,荒沙受其牵引,以一种看似平缓实为迅捷的速度汇聚,渐渐在众人四方凝成一方浑然一体的高大土墙,接替了路瑶之前以半灵力维持的工作。
然后缓缓地向着中央缩小。
就在荒沙凝墙的那短短的时间里,蝎震抓着机会,快速说动了所有他族之人,拿到了指挥权。
本来想要趁机突围的,却是不曾想到原本松散的荒沙在这阵法之力下,居然成为了难以摧毁崩坏的巨墙。
还是以倾覆一切的气势轰隆着向他们所有人倾轧而来,才下定了决心要团结一致的众人顿时乱了阵脚。
慌乱了好一会,方才在蝎震的大声喝令之下,聚在一起齐力朝着向他们挤压而来的荒沙巨墙施力,以减缓巨墙倾轧的速度。
本以为早晚都要被这么挤压而死了,路瑶此话一出,众人在看到活命希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生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这少女从头到尾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们还当她不过是虚张声势,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明明有这么厉害的手段,偏偏要闷不作声地等他们都冲过来了才一锅端。
让他们逃脱不了还没理耍赖,这心眼忒坏了!
他们做坏事收过路费都是坏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哪里像人家,想要打劫他们,还要先把理给站住了再来慢慢地敲一笔狠的。
“不是说中原人待人最为和善有礼的吗,你这人怎么这样?!”
一个黑蝎部族的人气不过,竭力仰起头高声大吼。土墙太重太厚还很高,如果不扯着嗓子喊,他担心外面那人会听不到。
作为曾经确实算是中原人的路瑶笑着反问“我这人怎么样了?”
“你这简直就是强盗行径,无耻至极!”又是一声大吼。
“你家绣花枕头模样的大公子收我一千两黄金,不无耻了?你们强抢女子,借买卖女子赚黑心钱,不无耻了?”
“这里是我黑蝎部族的领地,规矩由我们黑蝎部族决定,我们怎么做都是没错的。而你是中原人,做这种事,不止我们会骂你,你的长辈和同乡都会责怪你。还不如尽早放了我们,我们可以不跟你计较发生的这些事。”
这次换了个声音苍老斯文些的,就是说的话,不怎么斯文,反倒有些蛮横。
“那还真是谢谢理解了。”路瑶扬手一挥,替换了两枚在众人暗中反击之下即将崩毁的阵石,靠着轮椅淡然道“这样的阵法,我可以在一息时间之内再给你们布置一个。若是有胆子赌命,那你们就来试试。”
里面众人“……”
“玩心眼的机会,我就给你们一次,再想试着挑战我的耐心,我保证,在五里之外盘旋着的那些秃鹰,今日必然能够饱餐一顿。”
“你这妖女,等我……”
“大石你闭嘴,你在胡说些什么。”充当临时指挥人的蝎震不得不开了口,“这位姑娘,请恕在下管教无方,族人无礼,冒犯你了。”
“你一个南漠人,不用学着中原当官的那些人那样拐弯抹角的,说话直接点行吗?”
生死危机之下,还有心情耍嘴皮子,看来是她的手段有些温和了。
路瑶掐诀看了看黄级五品土墙阵之中的情况,抖手给尚有余裕的他们因地制宜添了个五品土箭阵进去。
这么多年,黄级的组合法阵,她也是能够做到随心组合的。
“啊,好疼,这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荒沙凝聚的巨墙压过来,他们还能用武力抵制着,但这从天而降的箭雨又让他们在对抗巨墙时怎么抽身躲?!
“不是被挤压而死就是被箭射死,这臭娘们的手段怎么这么多?!”
“你闭嘴,什么臭娘们,你的嘴巴才是臭的!”
眼见人真的要动真格收命了,后悔没在第一时间开口赎命的汉子不敢再耽搁,凶完口臭的人之后,仰头就向路瑶喊出了自己的意愿。
“姑娘,我愿意赎我自己的命,求姑娘网开一面啊。”
第一个开口的人,还是值得路瑶多关注一下的。这一关注,倒让她看出了点事情来,微一挑眉,直接在他身旁开了一道口子,“你从这里出来就是。”
出去的洞口在那位身着粗布衣衫的汉子右侧出现,呈一条细缝的形状。
路瑶说与他听的话并未防着任何人,但凡是有心在听对话的,都能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远的不说,离那名汉子近的,就不下五六人。反应比他快的,也有一两个。
在发现自己使劲推着的巨墙不远处出现了一条能够看到荒沙的细缝,在联想到路瑶说的话,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当下双手一个用力,整个人就往细缝处极快地栽去。
位于汉子右手边的那名汉子也不甘示弱,又担心这出口只能出去一个人,仗着自己离得近了些,也是头朝下地往细缝处竭力冲去。
再然后,就是“砰”“砰”两声巨响。
头破血流的两人翻着白眼,连痛都喊不出来,直接姿势诡异地贴着土墙滑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不过两三息的时间,动作反应都是极快的两个人就给后面也想抢出口的人身体力行的证明了此事是万万不可行的。
这下所有人终于是没脾气了,包括因为防护不及而被箭刺伤了肩头的蝎震,都是放下了面子,求情。
“姑娘饶命,我们也愿意赎命。”
路瑶看了眼从细缝出来的汉子,转头问他们道“所有人,都愿意交赎金了?”
再不愿意,命就真的没了。一个个把头点得飞快,又想起有这鬼东西隔着,那坐在轮椅上的人看不到,都是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是,我愿意。”
“我也愿意。”
“我也是,我也是。”
“我……”
“停,一个个这么嚷,太吵。”路瑶的灵识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她却是不会把这个表现出来的。
索性直接点名脸色难看又不得不屈服的蝎震,笑着道“二公子,你来替我点点名如何?”
蝎震以身子抵着巨墙,一手将大刀舞得密不透风,听了路瑶的话之后,心中顿时就是一气。
看了一眼依然在动的巨墙和没个停歇的箭雨,大声吼道“不愿意赎命的,大声说出来。身旁的人听好,万一有人真的说了话,一刀将他砍了!”
“……”
四周顿时恢复了寂静。
路瑶笑着拍掌,赞道“二公子不愧是一族之公子,头脑就是灵活,也相当地霸气。”
蝎震咬着后槽牙,忍气吞声,态度比求人报父仇时还要恳切,“姑娘,还请快快放我们出去吧。”
再废话两句,他们不是被这厚重的巨墙挤压死,就是因为箭雨而将人相互砍死了!
“现在放你们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且在里面待着吧。”路瑶双手急弹,重新布了一个专门困人的六品法阵,才将那两个黄级五品阵法给撤了。
直到这时,路瑶方才转头看向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静立不动的粗布汉子,“你很老实。”
粗布汉子躬身直言道“姑娘本领非凡,心智亦非我能比,不敢再玩弄心机。”
“那么你同我说说,你能够拿出什么东西,来赎你的命?”
“我家中有一个病重的老母,还有一个才出生同样也是病弱的女儿,原先赚取的金银早填了药罐子。身无分文,亦无重宝,无物可作赎金。”
终于没了性命之危,那挡视线的巨墙也不见了,所有人都是无力地滑坐在了地上,看着阵法灵罩外面的动静。
直到听到虎袍汉子的话,不少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与他相熟的气恨地拍着大腿,朝着他大喊道“唉~,巴蒿你这狗东西,没东西赎命你老老实实缩着不行吗,你还有胆子第一个开口!”
“你要是害我们也跟着你没了命,你察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没错,做了鬼,我不止不会放过你,我还要去将你老娘和女儿的命都给收了!”
路瑶转过头,冷声道“那看来,我不能给你做鬼的机会呢。”
“……”没来得及将情绪发泄出来的人顿时将到了喉咙口的话给咽了下去,老实地闭了嘴。
粗布汉子巴蒿右拳捶心,对着路瑶单膝跪下,垂首道“巴蒿没有宝物,但有一条贱命,愿奉姑娘为主。一世忠心,绝不反叛!”
看戏的那一堆又是一阵哗然,不过还没等路瑶看过去,自己就将自己的嘴给堵住了。
对于将他们一直压着打,还能随手弄出绵绵不尽的用荒沙凝成的土墙土箭来对付他们的存在,他们实在是惹不起。
没见从来都是横行霸道的黑蝎族人都老实缩着了么,他们这些散兵游勇,还是认命将钱掏出来吧,性命为重。
路瑶垂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巴蒿,淡然拒绝,“我,不需要随从。”
“巴蒿最珍贵的,就是这一条贱命。”巴蒿头往下再低了些,沉声道“我无用,总是赚不够银钱为老母和女儿治病。之前听到震二公子的悬赏,便想以命换了那百两黄金来给家人治病,但是如今……”
“可是怪我没给你这个以命换钱的机会?”
“最开始有一点,”巴蒿老实地点点头,又继续说道“后来险些被一箭贯脑之后,我才突然发现,我还是想要活着的。只有活着,亲眼看着她们安好了,我才能安心。”
路瑶想了想,问他“你有几个孩子?”
“一个。”
“我听说南漠生了女娃,都是将其当作祭品,以求下一胎能得个儿子。还有老人,若是不能做活或者病重了,子女便会将其送去‘归天洞穴’居住。你为何还要为她们花费辛苦赚取的银钱?”
“这人傻呗,我老早就劝他不要这样了,他非不听。”听到路瑶这话,最开始叫出巴蒿名字的那人耐不住性子,嗤笑出声。
路瑶侧头看他,问道“你很熟悉他的情况?”
有门!
那人眼睛一亮,隔着一层灵光罩激动回答道“是的,我和他是邻居,对他的情况当然很熟悉。”
也不用路瑶一个个的问话,一心想要讨好她以换取多一点活命机会的巴蒿邻居无视了周围人给他的眼神,快速地将他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巴蒿的事都给说了出来。
“巴蒿是我见过最固执、最不知变通的木头了。他不止母亲女儿是个拖油瓶,连他的婆娘也是个不能干活的半残废,日子是越过越难。”
“按照我的想法,将他母亲送进归天洞穴,女儿祭神了,再重新买个手脚麻利的婆娘,日子不就好过了嘛。可惜啊,无论我怎么说,他就是不听,自找的苦头吃。”
路瑶对着一脸自得的邻居点了点头,淡淡道“你说得有道理。”
半跪着的巴蒿攥紧了双拳,想要起身站着赴死,但心中终究有一股气堵着,咬紧了牙关问路瑶道“姑娘,你也觉得我这样做错了吗?”
“那是你的家人,你是那个家里的顶梁之人。你想救她们,她们活,你不想救她们,她们死。总结下来就是,你怎么想,影响不了除却你家里那三人之外的任何一人。那么,我怎么想,别人怎么想,于你,又有何干系呢?”
巴蒿一直紧绷着的心突然就松了下来,即使面对死亡也没红过眼睛的汉子猛然抬手,一把抹过双眼,抬头惊喜道“她们真的能活吗?”
“那得看你。”路瑶笑了笑,轻抬下巴道“起身罢,坚持本心敢于担当之人,值得被善待,你且在一旁看着。”
“是,多谢姑娘。”巴蒿再次扣心,感激地对面前这位唯一肯定了他所为的人叩首行礼。实打实的三叩首之后,站起身静静立在了一旁。
“二公子,你说,下一个,该是谁出来呢?”
一直冷静着眼观察路瑶的蝎震没想到她连这个也要让他安排,一时有些无言。
“不回答,那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