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杀了,火一烧,袖子一挥就可以了,这我早就跟你说了,是你自己没动手,可别怪我浪费时间。”面纱一揭开,她也没了那谦良恭谨的姿态了,头疼得要裂开似的,冬雪连笑都撑不起来,就想让路瑶干脆点。
冬雪暗暗反思了下,最后还是觉得自个下手其实挺狠,问题不在她这里,实在是路瑶太过聪慧骗不到。总不能真用短剑刺她一下,有毒没毒她都舍不得在她照看了六年的孩子身上开口子。
见她疼得厉害,路瑶伸出双手为她按压穴位,冬雪不愿吃丹药,就只能这般为她舒缓些,“我也问了,为何一定要我杀你,你回答了,我再作决定。”
冬雪愣了愣,叹道“当初我领命来到你身边潜伏,与你们相处久了,才知我自己已经深入魔障,罪孽深重。
所以这六年我不再修炼所习功法,修为境界慢慢跌落。此次你回了明州,我需要回去复命,一旦让境域监察者发现,我便会成为某一人的养料,生时不如死,死后亦无葬身之地。”
能瞒过那边六年,还是因她的身份不会轻易让人起疑,但这几年来,那边多次召她回去,她都推脱未回,现在路瑶要独自回明州,她便再拖延不得了。
路瑶慢慢调节按压力度,道“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唉,我听从命令来到你身边,因你生悟,因缘已系。我罪孽深重,死在你手上,我可偿罪,你得阴德,两全之事,何乐而不为呢,你快些动手罢。”
要早知道她这么难骗,她就不该和她交手那么多招,直接往剑尖上撞多好。
也不知道是心口疼轻松点还是脑子疼轻松点,冬雪咬着牙,觉得眼前隐隐有些发黑,这是要昏迷的前奏,连忙使劲咬破舌尖,没了闭眼睡过去的感觉才松下一口气。这地方风景独好,她万一闭眼睡过去,路瑶把她扛走了,她可没能耐爬回来再死。
路瑶低头看着脸色苍白,一心求死的人,缓缓摇头“我不会杀你,我的剑,可杀与我为敌之人,可杀与我亲友为敌之人,却不会杀一个顾我护我多年的人。”
冬雪潜伏在她身边六年,如果真要出手暗害,她的生活不会这么平静。路瑶自己知道冬雪出手也害不了有所防备的她,但冬雪是不知道的。
六年来没有出手暗害,没有试图带坏她的品性,自己默默忍受功法反噬,修为下跌。就连今日点心里添的料,也只是普通的软骨散,交手时眼神再如何狠厉,抹了剧毒的短刃连她的衣服都未划破。
如此性情坚毅,真心待她之人,路瑶不会下手杀她。
“我坏事做尽,死有余辜。”她所修功法便是走的邪道,褫夺他人血肉生机,一旦修行,无法中断,否则反噬己身,还会成为修此部功法的人的极佳养料。比起这般结局,她宁愿化为灰烬归于尘土。
路瑶看着她,仍然摇头,“我非判定是非的上官,我只知道,事有好坏,人却是无明显正邪之分。
你既然已经觉悟自己所为非善,那么就活着赎罪,死了并不能改善什么。”
冬雪枕在她的腿上,听了她的话,有些迷离的眼睛闪过一丝晶莹,轻声笑了起来。继而舌尖抵住上颚,在路瑶向她伸手过来时,快速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毒药咽了下去。
“我早就想闭上眼睛睡觉了,你非不愿成全我的心愿,还是得我自己来。”冬雪眼睛眨了眨,动了动手指,如有千斤重,抬不起来,只得向路瑶说道“那两只阴蛛随我一起成长,没了我,它们就会被迫换一个主人继续为非作歹,不得自由。现在这般结局,其实也算圆满,劳你将它们和我一起焚化,在这里安息罢。宁安,我……可以这般唤你吗?”
路瑶将慢了一瞬的手收回握紧,抿唇点点头。路瑶见惯了生死,自己也亲历过死亡,但还是不愿见这种死别。
冬雪竭力睁着眼睛,看她点了头,才放下提着的心,看着她道“宁安,这六年,我很开心。你不愿杀我,我……其实也有点开心。我是逆武千秋境十尊者之女,从一出生就是逆武千秋境的人,我不愿成为逆奴,也不愿成为背叛它的人,所以,现在这里,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一大段话下来,冬雪喘了口气,想起狠厉无情的父亲,心中暗暗对他道了声对不起。她背离了父亲为她选择的道,早晚都是一死,现在,她自己为自己选一个轻松些的死法,也算是为她父亲省了些心力了。
再次避过路瑶喂给她的灵丹,看着她微红的眼睛,轻摇了摇头道“此药无解,不过也并不会让人感觉痛苦,我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我又不傻。宁安,你从小沉稳淡然,应该不会被我这般吓到罢?”
她两岁时就见了血,现在路瑶六岁了,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况且刚才打得那么惊险路青舟都没出现,看来真是要让路瑶一个人回去明州,路上宵小强盗、心性不好的人那么多,她迟早会见血的,她这样也不算过份了。
冬雪默默将涌上喉间的热血咽下,还是不让路瑶见血了,猩红刺目,会做恶梦。
“告诉我,你的名字。”既然这是她的心愿,那她选择尊重。
“我名,付舞。”当初父亲下达命令时,她还有点觉得冬雪这个名字不衬她呢,没想到她后来不仅背弃了所负命令,连当初的自己也遗忘了。
付舞神色恍然,习惯了冬雪这个名字,说起原名来,似乎感觉自己回到了那冰冷空寂的宫殿之中,阴冷噬人,难得挣脱。
抬头看了看上空,明亮温暖,连萦绕在周身的那些阴魂,都让她觉得开心,她终是可以还他们一命,再无负担了。
付舞将最后一道防护打开,任由那些阴魂冲入身体吞噬魂魄,以命还之,慢慢阖上双目,呓语道别“宁安,……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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