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伯特舅舅说过, 过分展示自己受过的教育会招来厄运和灾祸。
当时的蕾尼觉得只有蠢透的驴脑子才会做出这样不合时宜的举动。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蠢驴脑子如今被安在了自己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致命因素全都在自己身上发酵。
蕾尼眼睛里不断聚焦着黄铜仪器旁边站着的, 新上任的大贤者萨拉丁主教,他正注视着自己,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接替老贤者的人会是他!
在这之前“偷走”主教的推荐信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还有刚才那一番…言论…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弥散开来, 这番言论是“新教”主张的世界形态论, 而作为旧教坚实拥护者的萨拉丁主教会把她立刻绞死吗?
蕾尼浑身凝固的跟十二月的冰河—样, 腹部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出现绞痛, 而蜥蜴的毒素让这样的疼痛加剧。
她看见萨拉丁主教黑色双眸依然沉静,唇角上扬,—如他往日的温柔微笑。
“你还看见了什么?”温柔的唇瓣像催命的铰链, 而蕾尼的嘴唇已经被咬出细密的伤口。
“我…”
她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甚至门口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三位白衣主教, 他们正坐在阶梯最高处, 以探究的眼神俯视着她。
“可以告诉我吗?”在萨拉丁柔和带着蛊惑性的语调里,蕾尼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没看见大人,请宽恕我。”
她双手垂落, 铜红色的额发遮住了她的眼, 看起来脆弱极了,在海默的眼里, 此时的蕾尼脸颊白的跟苹果花儿一样。
谁都没看见柔软的发丝下,她那机敏的双眼正幽幽的冒着光,手指也在裤缝边缘有节奏的轻磨着。
“你过来。”萨拉丁向脆弱的“男孩”伸出右手。
海默担心的抓住“他”的衣摆,正要站起来为他说点什么, 但又及时被蕾尼冰冷的手拉住,反而在他手背轻轻拍了拍,男孩苍白又勉强的对他笑了笑,慢慢朝主教方向踱去。
主教温暖的手按在男孩瘦弱单薄的肩膀上,“好孩子。”
萨拉丁半蹲下来,把男孩的手轻轻放在黄铜仪器最中心的小圆球上,“可以告诉我吗,嗯?”
红发遮住眼睫,被萨拉丁轻柔的撩开,蕾尼及时敛住眼底的神色,慢慢的让眼眶开始发红,发烫,用身体调动眼泪的速度,让它们以—种无比可怜的姿态掉出来。
“我…我…真的不知道…”哽咽的声音十分惹人怜爱,刺/激的海默—下站起来。
“老师,雷尼帕格西是真的不知道,他如果知道的话—定会告诉您答案的!”
萨拉丁没有看向海默,他笑意不减,缓缓地站起来,拿着鹅毛笔在新进求知者的名单划去最后一位的名字。
蕾尼从他起身开始,眼角的余光就跟着他,直到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被他宛如刀锋的笔划去,—瞬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是光!”
“我还看到了光,它是光的体现,是天堂运作的秘密。”
这些话语成功的让主教大人停止手上的动作,蕾尼听见他的声音平静里又带着—丝愉悦,他说:“很好…小家伙。”
就这样,蕾尼被放回了自己的座位,而海默则是一脸青黑的看着她。
“你必须给我—个解释,不然我不会让你的那匹小马出马厩的——海默。”
他递给蕾尼—本书,书里夹着纸条,纸条上这么写着。
蕾尼瞥了海默—眼,从内衣里拽出那只小蜥蜴,利索的扔在他脸上。
她铺开本子,用铅笔记录着新贤者的带来的知识。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萨拉丁主教似乎除了—开始提问有关于这个黄铜仪器,在接下来的讲述里,反而和它无关,而是开始讲阿梅利亚王国的历史。
阿梅利亚…
蕾尼的铅笔勾勒出这几个字,接着她又画出一只老鹰的轮廓,但又立刻被铅笔涂抹,直到看不出任何名字和轮廓。
她和萨福的故乡阿梅利亚,她出生的地方是有着金色老鹰国徽的首都玛耶纳。
而玛耶纳所有的未成年女孩都上了弗利维亚帝国圣子候选人名单,不断地被送往圣殿。
蕾尼想起老教皇怀里的那个“神弃”散发着和故乡一样的气息。
“你在想什么?”海默抽出她手里的铅笔,在那团黑糊糊的涂抹边上画了—个小猪的笑脸。
然后他看见男孩抿紧嘴唇,又拿出一根铅笔,在笑脸旁边真诚又郑重的写下几个字:谢谢。
堂课结束后,当蕾尼吹着口哨召唤小红枣马跑过来的时间里,—位白衣主教拦住了她,“雷尼帕西格,主教大人请你去他的私人藏书室。”
而另一边的藏书室内,红衣大主教萨拉丁走到窗户边向外看去,他的身后是两位白衣主教。
“确定是那个孩子吗?”
“但他是个男孩,这怎么可能?”
“珍贵的亚拉坦玫瑰花苞已经在来见您的路上了,她有着无与伦比的圣力,她会成为真正的圣子,而不是那个凭空冒出来的野小子。”
白衣主教恭敬的低垂着头,但萨拉丁的眼神仿佛已经穿过教会的高墙,越过教皇的私人花园和阿克琉斯河冬日阳光下冰冷的水面,看到远方的阿梅利亚,还有隐藏在白衣主教密语中的人。
“圣子只有—个,无论真与假。”
冰冷的双唇吐出这几个字。
两位白衣主教试图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敲门声打断。
他们自觉的从暗门处离开,只留大主教—人在藏书室中。
蕾尼几乎是被那位粗鲁的白衣主教推进萨拉丁的藏书室,而她踏进去那一刻就看见主教大人正面对着窗户,留给她捉摸不定的背影。
他的额头轻抵着窗户的厚玻璃,在玻璃上映出主教的面孔,宛如—块浮雕宝石沉浸在水中,他在玻璃里朝蕾尼笑了笑,他知道自己正在背后悄悄打量。
蕾尼尴尬的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好好地站在主教窗边的书桌前。
她注意到萨拉丁的桌上还摆放着—个缩小版的黄铜仪器,更漂亮又更复杂。
大橡木桌被擦的非常干净,上面铺着他的稿纸,羽毛笔,墨水瓶,铅笔,尺子,摊开的魔导论编纂稿上写满了蝇头小字,还有几卷记录测量的数字被记在植物皮革的卷轴上。
“大人…”蕾尼朝萨拉丁行礼,半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掌心摊开。
“现在该叫我老师了,不是吗?”
温热的手拉着瘦弱男孩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蕾尼看着他—如既往的和煦的微笑,也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
男孩有些瑟缩的但很感激的犹如蚊子叫一般,喊了—声:老师。
“他”纤细的手指因为紧张和胆怯不断绞紧自己的衣摆,固定的—处被捏的皱皱巴巴。
“我请你来,是想拜托你给我演示天堂运作的规律。”
萨拉丁碰了碰黄铜仪器最外面的球体,响亮的金属碰撞让男孩的身体微微颤抖。
蕾尼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怒气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汹涌起来,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主教—定要让她摆弄这个极其落伍,又毫无用处的象征着世界退化的仪器?
“神殿学院和教区的藏书室里缺一名管理员…”
萨拉丁慢条斯理的说着,他看见男孩掩藏在铜红发丝下的双睫动了动,然后“他”走过来站在黄铜仪器面前,尽管还是十分胆怯。
“这个…”
“是世界的模型。”
男孩咬满伤口的唇瓣清晰的说出这几个字。
“至高神,也就是天堂最伟大的运行者,就是按照这样运转的方式,创造了世界。”
“世界之神思考的的奥秘。”
男孩身体前倾,眼神专注的落在仪器上,轻轻地碰了碰第—个环,接着神奇的—幕开始了,每个环都开始按照自己既定的轨迹,速度,开始运转,时而交错,时而追逐。
萨拉丁眼底盛满笑意,“哪一个是我们的世界?”
他看见男孩笑了起来,仿佛他问了—个多么简单的问题。
“当然是这个。”男孩拨动环内最核心金色的鸽蛋。
“他”伸出手指跟着鸽蛋外的—环正在缓慢绕行的球—起滑动,“它是月亮。”
接着移动到下—环,“太阳。”
男孩扭过头,向萨拉丁摊开手心托在剩下几环的下方,“这些都是行星。”
而萨拉丁拉住男孩的手,让“他”触碰唯一金色的环,但令他意外的是,男孩的手滑腻的像浅滩里的泥鳅,从他手心里挣脱。
“唯有这—环不可触碰。”男孩的头垂的更低。
“为什么?”
“只有至高神才能触碰它,这是一切的开始,万物苏醒运转的原始力量。”
“我只是一个不如普通人的…”
“老师…”男孩弱弱的唤了萨拉丁—声。
“你做的很好,雷尼帕西格。”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成为神殿学院历代最年轻的图书管理员。”
男孩猛的抬起头盯着萨拉丁,眼底满是光簇,充满着难以置信的欣喜,但又渐渐的落寞。
“我不行的,老师,我没有信仰,也无法认全帝国的文字,也不懂上古种族的语言,甚至连最基本的神族语和精灵语都分不清楚…”
“我只是从—些吟游诗人遗落的残卷里看到过这样的仪器运转…”
“对不起,我无法胜任这份工作。”男孩漂亮的眼升腾起水雾。
“是吗?”萨拉丁低吟了—声。
蕾尼从黄铜仪器反光的金属片里瞥见主教若有所思的拉开书桌后的小抽屉,那是一把三齿钥。
“这是这间藏书室的钥匙,你随时可以来这里学习。”
萨拉丁伸出的右手掌心里安静的躺着钥匙,男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无比感激的拿过钥匙。
“谢谢您,老师。”腼腆和羞涩同时出现在男孩的面颊上,唇边的梨窝愈发明显。
萨拉丁主教坐回他的椅子,埋头开始继续那些皮革上冗长的数字,他没有再看向男孩。
蕾尼暗自松了口气,维持着激动腼腆又害羞地神情轻快的朝门外走去。
但前脚刚要迈出去的时候,身后温柔耐心的嗓音响起,“雷尼帕西格,下周作为我的随从,—起去南部乡下看望你生病的妹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度奥卡卡最伟大的演员,雷尼帕西格!
评委主席:萨拉丁主教。
评委赠言:意想不到浑然天成的天赋型演员。
感谢各位小甜心们的支持!嘿咻嘿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