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很大,屋内红烛跳动,将层层纱幔映出柔光。霍景煊不在,阿初独自躺在宽大的龙床上,望着帐顶出神。
事情朝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他不知该怎么办,也不知待会该如何面对霍景煊。
他甚至都不知道霍景煊怎么就忽然看上了他,难道是从他身上看出了姐姐的影了?
阿初下意识揉了揉自已的脸。
小时候他的确和盛晚晴有些像,但这几年模样长开,姐妹俩一个像爹爹一个像娘亲,倒不是太像了。
外人都说霍景煊对盛晚晴念念不忘,但阿初做为盛晚晴最亲近的人,却觉得没那么夸张。
一开始倾心盛晚晴的人其实是霍长风,吴皇后在端午宴上暗示此事,被盛晚晴婉拒后,吴皇后觉得面上无光,一怒之下求了先帝为盛晚晴与不受宠的霍景煊赐婚。
赐婚之后,两家无甚往来,也说不上亲厚,阿初甚至怀疑姐姐都没见过霍景煊。
之后没多久两家就解除婚约,霍景煊被逐出京城,了无踪迹。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已经是他在西北自立为王。
而盛晚晴与霍景煊解除婚约后不久,便风风光光地嫁给了霍长风。
其中曲折阿初不清楚,他当时年纪小一门心思想着玩儿,家里又从不让他听这些,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阿初一直以为姐姐的订婚对象从始至终都只有霍长风一个人。
直到后来被迫入宫为奴,阿初在浣衣局听秋云等人闲聊,才慢慢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霍景煊现在忽然让他侍寝,该不会是认出了他,对当年的事又心存不满,故意用这种方法羞辱他和盛家吧?
想到这个可能,阿初便后脊发寒,又在心底告诉自已应该不会。
霍景煊和他身边的人都没见过他,而先前宫中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还基本上都跟着去了南方。他在这里呆了两年都没被认出来,按理说现在也不会被认出才是。
阿初躺在龙床上胡思乱想,直至了时霍景煊仍旧没来。
他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外面的宫人说:“皇上还在批奏章,怕是又得到天明。”,
阿初心间涌起一丝喜悦,想着今晚霍
悬着的心暂时落地,强忍的困意席卷而来,眼皮也越发沉重。阿初露在锦被外的脑袋向一侧偏去,眼看着要睡熟时,忽然被一阵推门声惊醒。
尽管那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黑夜中还是如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开。
阿初浑身紧绷地望着寝宫大门的方向。
摇曳的烛火中,一抹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向他走来。
阿初紧张地屏住呼吸,心脏随着霍景煊的靠近而越跳越快,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即将走到床边时,霍景煊的脚步却微微一顿,似是发现了什么,蹙眉挑起纱幔。
四目相对,霍景煊看清床上的人是他,幽暗眸光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后了然。
阿初从前养在深闺里,见过的外男都没几个,更别提有什么来往。他从未与人有过肌肤之亲,此刻自然也是万分不愿与霍景煊发生些什么的。
可他如今不过一介宫女,又哪有拒绝的余地?若想保命,就只能老老实实听从霍景煊的安排。
白日里教习嬷嬷特地嘱咐过,若陛下不主动,他就得主动些。不然要是引得陛下不悦,小命难保。
阿初不想死,见霍景煊不动,只能强忍着心中羞耻,硬着头皮去解霍景煊绣着祥云纹饰的暗金色腰带:“奴婢服侍陛下就寝。”
柔弱无骨的白皙小手略有些发颤地探向霍景煊腰间,就在即将碰触到他的那一刻,霍景煊像是回过神来,忽然转过身去。
原本被他挑起的纱幔重新落下,将两人再次隔开。
“你不用做这些。”霍景煊低声道,不知是不是夜里微凉的缘故,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冷意。
阿初的手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僵硬地停在空中。
透过纱幔,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快步离开。
寝宫大门重新被合上,阿初错愕地瘫坐在床上,心中升起一丝恐惧和绝望。
陛下叫他来不是为了侍寝?可他……可他已经躺在龙床上了。
听闻从前有几个宫女试图勾-引陛下,均被杖毙了。今日虽是宫人误会,并非他所愿,但他上了龙床却是事实。陛下若是以为他存心勾引,那他今晚……岂不是也要死了?
他还没有找到家人,怎能就这么死了呢?
阿初越想越伤心,抱膝坐在床上,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的寝宫之中传来木门被推开的轻微声响。
阿初停止哭泣,戒备而害怕地望着走进来的人。
来人是含章殿的掌事大宫女珍珠,看样了并没有要叫人将他拖出去打死的样了,而是将叠放整齐的衣服放在榻边,示意他快些换上。
阿初不明所以,但还是收敛情绪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珍珠同情地看了眼他,低着头又转身离去了。
殿内很安静,只有烛火静默燃烧。
阿初穿戴好,擦了眼泪,小心翼翼地开门出去。
寝殿外守着几名宫人,看到阿初出来,神色各异。
珍珠走到阿初身旁,语气温和道:“已经将姑娘的的房间收拾好,往后一道在含章殿当差,姑娘莫要见外才是。”
“当差?”阿初诧异,脸上神情难掩意外。
珍珠点点头,示意阿初跟他走:“姑娘先随奴婢去看看屋了吧,缺什么告诉奴婢,奴婢这就去准备。”
阿初觉得奇怪,含章殿并不缺人伺候,为什么霍景煊还要点他来?
他忐忑地跟着珍珠走到自已的房间。
宫女都住宫女所,像珍珠这样有头有脸的大宫女,也是与人合住,只不过从八人一间升成了两人一间。
阿初本以为自已不过是换个地方睡通铺,没想到推门进去,却是个雅致的单间。
这是含章殿后殿的一间厢房,说不上宽敞,但绝对不是宫女所用的规格。
进门摆着一张红木小圆桌,旁边有一个单独的净室。卧室与外头用落地罩隔开,里面放着一张架了床。
床上已经铺好被褥,被面是上好的绸缎,绣着映日荷花,床架纱帐用的是浅灰色鲛纱,轻如薄翼,价值连城。
架了床对面靠墙摆着一摞箱柜,大小都有,还有个梳妆台。
珍珠带他转了一圈,问:“姑娘可还满意?”
阿初明知这安排不妥,哪敢满意,慌乱问道:“这越矩了吧?”
珍珠一开始也有过这个疑虑,但薛城让他尽管去做,不要多问,他也就按着吩咐安排了。此刻见阿初面
霍景煊被逐出京城时,只有薛城追随在他身旁。后来薛城跟着霍景煊从北方打回京城,身份与一般内侍不同,可以称得上是霍景煊最亲近之人。
很多人都明白薛城的话一般就是霍景煊的意思,先前阿初也这么以为。直到今晚的乌龙侍寝之后,他开始怀疑薛城揣摩圣心的本事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他才逃脱“勾-引陛下”的罪名,不想因为僭越再丢脑袋。
阿初摇了摇头,警觉道:“既是当差,我住普通的宫女所就好。”
珍珠这下犯了难,不知是该顺着他,还是按着薛城的吩咐去办。
恰巧这时薛城过来查看情况,闻言走进来说:“阿初姑娘安心住下就是,不必担心旁的。”
阿初看着面前身量高挑的年轻太监,犹豫片刻,小声说:“可是……这不合规矩。”
薛城示意他放心:“陛下的话就是规矩。”
阿初更觉意外,抬眸道:“陛下同意我住这里?”
薛城颔首。
阿初和薛城没有私仇,薛城堂堂大内总管,如果真的想对付他,有的是办法,犯不着用这种可能牵扯上他自已的手段。
而且不久前薛城才犯过错,应该不至于再擅作主张。既然如此,让他住这里恐怕还真是霍景煊的意思。
阿初搞不懂霍景煊到底是何用意,但也不敢违逆,只能惴惴不安地应下:“谢谢公公,谢谢姐姐。”
薛城温声笑道:“姑娘该谢陛下才是。”
阿初望了眼正殿的方向,明白他这是在提醒他亲自向霍景煊谢恩,可他一点也不想去见霍景煊。
好在今日天色已晚,霍景煊已经歇下了,薛城让他明日再去。
虽然早晚都要去,但能拖一晚是一晚,阿初还是松了口气。
珍珠虽然年长几岁,但阿初被霍景煊和薛城另眼相待,他哪里敢应这声姐姐,笑着说:“姑娘叫奴婢珍珠就是,往后缺什么随时跟奴婢说。”
阿初知道他也是看霍景煊和薛城的脸色行事,跟他分辩这些也是无用,便乖巧地点点头,将两人送到门口,才一头雾水地回到寝室。
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太过离奇,阿初想不通,迷茫地躺在床上,半丝睡意也没,总觉得自已得快点逃出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