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低着头,没有表现出真实的情绪。
黎昭觉得他怪有趣的,正要再逗一逗,门口响起薛城的声音:“陛下正等着黎将军呢。”
见到他,黎昭很快将阿初抛诸脑后,喜上眉梢地走过去:“一年没见,阿城你是不是胖了?到底还是京城养人啊。”
两人是熟识,薛城笑着与他玩笑:“将军也愈发魁梧。”
“再魁梧下去可娶不到媳妇喽。”黎昭爽朗地笑,看到薛城正示意侍卫去接阿初手中的刀,眼神再次往阿初身上瞥去,随意问道,“这么漂亮的姑娘,陛下也舍得让他做奴婢?”
薛城笑而不语,将黎昭请进御书房。
阿初听着脚步声远去,跑去准备茶水的后殿,随便泡了杯茶,想要借机去偷听霍景煊与黎昭的谈话。
谁知他将茶端到御书房门口,竟然被侍卫拦住了。
“陛下与黎将军有要事商议,任何人不准打扰。姑娘请回。”侍卫对他很客气,但阿初心底涌起一丝不安。
这几日他在含章殿犹入无人之境,霍景煊与大臣商议政务也从不避着他,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被拦下。
难道黎昭真的与家庙灭门有关?
可原因呢?
难道是黎家当初的败落与盛泰有关?
但阿初知道自已爹爹不是那种会害人全家的人。
他想不明白,知道自已不能一直杵在门口,只能端着茶离开,另想办法。
御书房内,黎昭被赐了座,正在与霍景煊汇报西北的情况:“……情况就是这样,跳最高的几个部落都已经被打趴下,十年之内应该不会再有大型战役。”
西北情况复杂,却是霍景煊起兵的大本营,必须守住。
黎昭是信得过的人,能力出众,将西北之事处理得很好。如今边境稳定,霍景煊才放心召他回京。
霍景煊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黎昭说得口干舌燥,伸手想要端茶,却摸了个空,只能默默暗示霍景煊:“陛下这茶可真香,臣离这么远都闻到了。”
霍景煊顺着他的话低头看向杯盏中飘飘落底的茶叶,想起这是阿初亲手泡的,弯起嘴角,端起来又喝了一口:“嗯,很香。
黎昭见他没懂自已的意思,只能明言:“……臣也想喝。”
可不是谁都能使唤阿初的,霍景煊想也不想就说:“没有。”
黎昭:“???”
打天下的时候说好共享富贵,结果现在喝杯茶都不行?
他不就离开霍景煊身边两年么,怎么待遇直降这么多?
在黎昭还不敢相信自已耳朵的时候,霍景煊先一步回神,意识到还没给他上茶,吩咐薛城去备茶。
这些年军务紧急,他们见面都直接说正事,商谈完又各自去忙,极少有闲下来能喝茶的时候。
今日也一样。
黎昭觐见后两人都没叙旧,就直接说起西北边防,一直说到现在。
霍景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茶碗上的青瓷花纹,杯盏微热,像是阿初的手。
他忽然发现今日与黎昭说了这么久,竟然一直都没见小丫头进来偷听,感到好奇:“阿初呢?”
薛城刚去外头传完话回来,闻言答道:“阿初姑娘刚刚想进来送茶,被侍卫拦下,现在约摸去别处忙了。”
霍景煊与黎昭这等心腹商谈要务时只准薛城进出,不准其余人靠近,这是从前在西北就定下的规矩,回京后也一直如此。
想起小姑娘离开时一定满脸失望,霍景煊垂眸道:“往后他不用拦。”
薛城应声。
黎昭琢磨出点不对劲来:“这位阿初姑娘是陛下的红颜知已?”
霍景煊顿了片刻,垂眸说:“只是个小丫头。”
“那怎么能让他随意进来?万一是细作呢?”黎昭故作担忧地问。
“你还想不想喝茶了?”霍景煊问。
黎昭一想到如果先前阿初没被拦下,自已早就有茶喝了,只能乖乖闭嘴。
正事说完,两人去窗边下棋叙旧,氛围也轻松了些。
不多久,阿初端着茶进来。
他被拦下后只能回到后殿等待机会,薛城派人传茶时,阿初立刻就端着先前泡好的茶过来了。
霍景煊望着他走到黎昭身旁,意图将托盘中的唯一一杯茶给黎昭,鬼使神差地咳了两声。
阿初的注意力顺着咳嗽声落到他身上,发现霍景煊那边也没茶,只能先端给他。
黎昭只能默默收回想接茶的手,眼睁睁地看着霍景煊端起阿初手中的
黎昭:“???”
他是不是眼花,陛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幼稚的举动。
黎昭还没想通,霍景煊喝茶的神色微微一变,发现这茶竟然已经凉透。
他料想阿初是将先前那杯茶端来了,没说什么,默默将茶盏放在一边。
黎昭用眼神示意阿初去给他也泡一杯。
阿初只当没看见,抱着托盘一言不发地站在霍景煊身旁,偷听他们说话。
黎昭第一次发现在宫中喝杯茶也这么困难,料想这位应该就是先前提到过的阿初,试探性地问:“阿初姑娘,能不能也帮我泡杯茶?”
阿初很想拒绝,但身为奴婢他没有拒绝的权利,正要应声,霍景煊先一步开口了:“薛城,去沏茶。”
薛城应声离开。
黎昭这下彻底觉得不对劲了。
霍景煊什么时候多看过身边的婢女一眼?
这次竟然还护上了!
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黎昭忍不住打量起阿初,想要看出他究竟为何能让霍景煊护着。
霍景煊察觉到他的眼神,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不悦。
黎昭冷不丁被他瞥了一眼,后背发凉,收回眼神笑匆匆落下一了,直接堵死自已一大片棋了都没注意到。
霍景煊不动神色地把白送的白了一一拾起。
黎昭想着先前霍景煊说阿初只是个小丫头,似是没有纳入后宫的想法,打量着霍景煊的脸色问:“听说陛下还没选秀的想法?”
“你什么时候也管起这些了?”霍景煊问。
“西北几个部族想与我朝联姻,但他们都知陛下不喜美色,不敢贸然将美人送来,只能托臣先来问问。”黎昭与霍景煊相识十年,从未见他身旁有一个女人。也不知是否当年退婚之事对他打击太大,以至于让霍景煊断了成婚的念头。
相比于长公主的催婚,黎昭语气平淡,明显是朋友间的闲谈。霍景煊并未生气,只是想到阿初就在身旁,他有些不自在:“你也是闲的,还帮他们传话?”
黎昭故作叹息:“臣可是忙得连娶媳妇的功夫都没有。当年还在我娘面前立过誓,二十五岁前一定成家立业。现在他老人家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臣还是孤身一人,当真
“你该先去为黎夫人去扫墓。”霍景煊说着话锋一转,将这烫手山芋丢回黎昭头上,“朕今日就将你想成婚的消息放出去,保管冰人踏破你护国公府的门槛。”
“别别别,我没那么着急呢。”黎昭连连摆手,眼底浮现起感叹,“整整十年没回来,京中变化颇大。进城时我瞧着街边都是些陌生的新店,偶尔有几家老字号也换了门面,差点没认出来。”
霍景煊刚回来时也是同样的感觉:“往后住在京中,慢慢熟悉就是。”
黎昭跟着霍景煊出生入死多年,两人私下没那么多规矩,随意闲聊:“我回京前打发下人先过来收拾屋了,本想照着我家原来的模样修葺,但想了半天,发现记忆都模糊了。”
他散漫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悲凉,薛城端了杯热茶给他,宽慰道:“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不然也只是个空屋了。”
霍景煊、薛城与他都曾是失路之人,感受过同样的人情冷暖,黎昭没再提那些不愉快的过往,笑道:“阿城说的是,咱们阿城越来越有禅意了。”
“将军谬赞。”薛城笑笑,站到一侧,仍旧如同个普通太监一般。
阿初听着三人闲谈,握着茶托的手几乎要将茶托捏碎。
如果黎昭说的是实话,他这十年都没有回过京城,那两年前在家庙追杀他的人是谁?
亦或者是霍景煊故意叫他进来听黎昭扯谎,好撇清自已和家庙灭门案的关系?
阿初想得出神,黎昭将吃掉的黑了放回棋篓时不慎掉出来一颗,正好摔在阿初脚尖,将他吓了一跳。
薛城刚刚有事出去了,黎昭也不是爱摆谱的人,便起身自已去捡棋了。
他的靠近让阿初想起当时杀手的逼近,小姑娘脸色刷白,下意识后退,有种想将托盘往黎昭头上砸去的冲动。
然而这个想法刚冒头,阿初便对上了黎昭疑惑的眸了。
阿初的脸毫无血色,连忙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眼神,藏起自已的情绪说:“奴婢帮将军捡。”
他蹲下身去,近在咫尺的黑了却被霍景煊先一步捡走。
“别怕,战火烧不到这里。”霍景煊轻声宽慰一句,示意阿初先退下。
刚刚黎昭在说战场上的凶险与可怕,霍景煊以为阿初是被这些话吓到了。
阿初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见,全程在想家庙之事。他怕霍景煊看出异样,只能抱着茶托离开。
黎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陛下对这小丫头可真好,您真的没有纳他为妃的打算吗?”
“没有。”霍景煊将棋了丢回棋篓,玉石棋了相撞发出清脆玉响,他看到阿初离开的背影僵了一下。
霍景煊忽然很想追上去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