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殿下啊……也就是性格差了点,嘴巴毒了些,身体弱又爱挑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好?”
在河畔亮起那一道剑光时,无字峰半山腰的凉亭内正升起袅袅热气,茶香四溢,有个青衫束冠的读书人喝完最后一口茶,很干脆将杯子向身后一抛,起身拍拍袖子离开。
页安走出凉亭,看着外头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蒙面刺客冷哼一声,心说就凭你们也想拦下本公子?
“本公子爱追随殿下,和你们这群废物又有什么关系?”他说着便御风而起,直往山下而去,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做一个正派人士就是不好,杀人都不让……隔壁大陆怎么就风气如此开放……”
他行至半路,看见一道紫衣负琴的身影同样御风而来,顿时兴高采烈地挥挥手。
“顾璟!这边!”
那道身影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身形纹丝未动。
“哎,来了来了!”页安神情不变,一拍折扇快快乐乐地赶了上去,“顾医仙,你也被人拦住了?”
“嗯。”顾璟简洁地回道,“没杀。”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那些人我没杀。”
页安感动极了。
“顾医仙不杀人,这可真是比我家殿下不用哄着吃药都难得的事!”他说着想起河畔那道剑光,问道,“齐小奇那个小傻子是怎么回事?”
一剑问超品。
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顾璟看他一眼,说道:“齐小奇天生剑骨圆满,本命剑一直在万器峰,只等他问剑。”
至于萧崇琰所做的——
“以西境剑宗的点剑手,刺激齐小奇剑骨,便令他能一朝开悟,直接问剑。”
这种方式自然对点剑人的境界和剑道修为要求极高,但对萧崇琰而言,却显然一点儿都不难。
页安自然也明白这点,“唰”得一声展开折扇,摇头晃脑道:“真不愧是我家殿下。”
顾璟没再说话。
他看出齐小奇这次问剑更有奇特之处,几乎可说是绝无仅有,或许便与萧崇琰有莫大渊源,但顾璟却觉得这些都不必说出来。
就好像他与萧崇琰之间种种心照不宣那般,只他们二人知晓便足矣。
九峰间,两人并肩御风而行,片刻后来到河畔附近,页安向下望去一眼,问道:“去河畔?”
有人大费周章拦住他们二人,想必是为了要萧崇琰孤身一人,定然别有图谋,那么此时此刻河畔显然有非同寻常事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小殿下只有一人,还带着个脑子不好的拖油瓶……能行吗?
顾璟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身前树影,发觉时间不早,已近午膳,顿时皱眉,然后说道:“回照影峰,生火做饭。”
“等他们从河畔回来,刚好一起用膳。”
—
“快点解决,顾璟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
河畔演武场,萧崇琰出声催促,神情有些不耐。
落河上空风大又潮湿,他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疼,神情恹恹地看了眼对面,然后便更加厌烦。
对面的那个剑修,根本接不下小奇一剑。
但萧崇琰对齐小奇的剑道天赋心知肚明,齐小奇自己却一无所知,魔族少年此时愣愣握着剑,满脸天真问道:“可是我不会用剑啊?”
“出剑与出拳并无区别,你想如何出剑,便如何出剑,哪有会与不会?”面对齐小奇这样傻得很可爱的孩子,萧崇琰总是耐心很多,“你需要做的,便是扪心自问,而后将剑递出。”
“哦……”齐小奇似懂非懂点头,实际上什么都没听懂。
但魔族少年有一点极好,就是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那便全听美人公子的,一切照做便是。
齐小奇向前一步,迈入演武场结界,与等候在内的凌成互相见礼,接着闭上眼睛,心湖自观。
无需任何言语,他的剑心自然而然通明,立时进入某种玄妙状态,手中长剑微扬,随少年心意而动,一剑递出。
剑光凛然。
初起时如长虹贯日,其势汹汹,行至半路又倏尔神形俱散,剑光飘忽远走,难寻踪迹,再次出现却已在凌成眉间!
而此时凌成却连剑才刚刚抬起三分,甚至来不及回身抵挡,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叮!”
剑尖飞速颤动,止步于凌成眉心前半寸,其间剑气已将四面气机搅动得一片紊乱,然而剑尖所指之处却无声无息,毫无一丝力量外泄。
齐小奇在此状态下,对飞剑的操控可以说几近完美。
萧崇琰这时才慢慢点头,说了一句:“不错。”
场内场外一片哗然。
剑气外放,收放自如,如臂使指,这何止是不错?
齐小奇可才刚刚成为一个剑修!
从他问剑到此刻出剑,可有过去半炷香时间?
一时间,人人皆以看怪物的目光看着那魔族少年,心想这般剑道天赋几乎闻所未闻,若是比之曾经的北地魔君,又当如何?
萧崇琰觉得齐小奇的剑道天赋,犹在自己之上。
但是齐小奇的脑子,恐怕是真的不大好使。
“美人公子,我会用剑了欸!”
便如此刻,凌成尚未认输,傻乎乎的魔族少年便乐呵呵地转过身,仰着脑袋向他看来,一双眼睛亮晶晶,活像是一只摇着尾巴想要被夸奖的小京巴。
萧崇琰看了眼齐小奇背后,慢吞吞站起身,退后几步,微笑叹息:“你真是我教过最笨的学生。”
齐小奇:“???”
“吼——!”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蓦地自身后传来,魔族少年这时才后知后觉感知到场间可怕威压,随后直觉般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扑倒在萧崇琰脚下,回身向后望去。
演武场内已升起漫天黑雾,凌成身后众人前一刻还满面惊讶,此刻却已经软倒在地,不知生死。
那怪物嘶吼着重重踏前一步,演武场内顿时地动山摇,结界寸寸崩裂,眼看着便要坠下高空。
“吼呜!”
凄厉嘶鸣声响彻天地,齐小奇浑身炸毛一般,“嗷”得一声抱住萧崇琰大腿,飞剑早不知被他扔去哪里,闭着眼睛大声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萧崇琰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
河畔已然陷入一片混乱。
演武场悬于高空,肉眼可见正在坠毁边缘,下方学府生却碍于重重黑雾,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不明所以,只好远远避开。
有几个至虚境学府生欲一探究竟,却未近演武场便被其间威压逼退,重重落于河畔,此后也不再逞强,而是纷纷送出青鸟,以期师长与学府生前辈前来救援。
无名峰顶,白衣少女俯瞰脚下,秀眉紧锁,知道演武场内形势极为危险,恐怕根本等不及旁人来救。
凌成如今模样,以及演武场内漫天黑雾,初看像是鬼化,但仔细追究,却又完全不同。
——更像是尝试禁术却失败,被反噬所致,丧失理智,开始无差别攻击眼前的所有人。
又因为禁术到底已经被动用,凌成此时境界提升极快,几乎堪比九转境。
如今演武场内还有数十个学府新生,其中最强者齐小奇也不过只是个十五岁少年,剑道天赋再强,也只有知常上境,自然远远不敌。
场内学府新生,性命危在旦夕!
白衣少女深吸口气,双手持剑,自高空重重坠落,向凌成径直斩去——
即便不敌,她是前辈,又身为场间境界最高者,怎可袖手旁观?
剑光乍起,一袭白衣携着一线光亮自天边而来,刚及雾中,还未见任何动作,便被那黑影怪物扬手拍落,如同断线风筝般被高高抛起,重重落于地面。
白衣少女“哇”得吐出一口血,一袭白衣脏污不堪,她勉力以剑拄地,撑起身体,望着眼前怪物,眼中闪过决绝神色,已经下定决心要以命相搏,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低低咳声,接着有一道充满活力的少年声音响起。
“哇哦,天边飞来了一只大白鹅。”
白衣少女垂首望了望自己的白衣,默然无语:“……”
她侧首,看到齐小奇与萧崇琰正从一旁巨大岩石后走出,那岩石背面横七竖八躺着所有在场学府生,虽昏迷不醒,看着却无性命之忧,顿时松了口气。
她虽然讨厌萧崇琰,但危机在前,这个病病弱弱的美人却能做出如此举动,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白衣少女咽下喉间血腥气,神情微缓,低声说道:“你们退后,不要妨碍我出手。”
“美人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谁料那两人却没一人听白衣少女说话,魔族少年大大咧咧将那少女往身后一拍,挠着头一脸憨厚发问。
“他动用禁术,已经被反噬致死,眼前不过是具被禁术驱动的躯壳而已,杀了便可。”另一道轻缓安静的声音响起。
萧崇琰似乎有些疲惫,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如何,打得过吗?”
“那当然打不过啊!”
齐小奇毫不犹豫开口,恰与白衣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重合。
“你当这是过家家呢?这可是九转境!你们都给我退下,两个新生逞什么能——”
白衣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萧崇琰蓦地侧首看来一眼,脸色虽一片苍白,神情却极为平静,那沉静的黑色眼睛里一片安然,却仿佛蕴藏着莫大威压,让她瞬间便再无任何质疑念头,不由自主便想要服从追随。
那一刻,白衣少女甚至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只要这个满身病弱的黑衣少年愿意,他一个人便可撑起一座沧澜天下。
“既打不过,那便借力。”
她的耳边响起那人低声轻语,轻缓从容,淡然沉静,如眼前危机,身后绝境,都不过只是寻常而已。
那道声音轻咳数声,低低问道:“你们可知道落河大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