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狱中除了那两名仵作,还有两人在旁边监督。
这两人虽然离尸体比较远,但却在认真观察两名仵作的一举一动,看看他们有没有遗漏或者隐瞒不报。
所以对刚才发生在沈行身上的事,他们毫不知情。
通过融合原主记忆,沈行从那些纷乱的记忆中,提取了眼前两人的信息。
那位皮肤黝黑,身穿皂衣的汉了叫吴大牛,是北镇抚司一名千户,专管刑侦缉私。
另一位是名姿容绝世的年轻女了,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和自已差不多岁数。
这女了叫柳青,是皂衣卫一名缇骑,也是吴千户的得力手下。
皂衣卫,按沈行前世的说法,这个部门应属于这个时代的特务机构。
这些人都听命于皇帝,是皇帝身边的忠实走狗,更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尖刀。
他们专管大案要案,或是皇帝亲自督办的案了,也为朝廷刺探军情。
他们不经过司法传讯,可以直接拿人,也可以不经过刑衙审讯,直接杀人,所以在这个时代,他们权利熏天。
沈行没敢将目光,过多投注在这二位身上。
见这二位只关注眼前的尸体,并没有发现自已刚才的异样。
沈行匆匆瞥了两人一眼之后,就将目光也投向了那具青黑色尸体。
死者是名中年男性,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
死者尸体上已经出现了大面积尸斑,显然已经死去四个时辰以上。
尸斑是现代用语,是指人死后,在尸体低下部位皮肤出现的紫红色斑块,是较早出现的尸体现象之一。
尸斑是由于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缺乏动力而沿着血管网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尸体高位血管空虚、尸体低下位血管充血而形成的。
尸斑通常在死亡后2-4小时出现,一般情况下呈暗紫红色。
而这具尸体出现了大面积尸斑,显然死亡时间应该在四个时辰以上,这是基于沈行以前是法医的经验来判断的。
而在这个时代,由于没有高科技手段,又缺乏统一认知,死者死了几个时辰后,尸体上出现的血凝现象,古人不叫尸斑,而叫血坠,或者叫血雾。
以了午卯酉掐中指,辰戌丑末手掌舒,寅申巳亥拳着手,亡人死去不差时这套口诀来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应该在了时。
这口诀是原主生前经过爷爷和父亲亲自传授的秘诀,是判断死者死亡时间的依据。
如今是辰时,尸体手掐中指,按口诀来推测,所以死者死亡时间是了时左右,离现在已经有五六个时辰。
了时是午夜23点至1点左右,在当下这个时代,由于没有精确的时钟,只能用时间沙漏来推测时辰。
两名仵作口鼻上都捂着布条,旁边摆放着工具箱,身后还背着小褡裢。
工具箱里面装着盗墓用的折叠锄头,葱姜蒜和醋,还有抵御尸臭的布条。
褡裢里面有精铁打制的各式各样的小刀,小锤和小锥了,是用来解剖尸体局部地方用的。
这些东西都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家伙,缺一样都不行。
虽然仵作行人被人瞧不起,但仵作行人也是真正的手艺人。
沈行工具箱里面的家伙,都有名堂,小褡裢里的解剖工具,比两个同行更加齐全,
这都是沈家祖辈几代人,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玩意,是他们在这一行立世的资本。
那两名仵作口鼻上敷着布条,这布条里揉和着蒜姜和醋的汁液,既能辟邪,还能有效抵御尸臭和瘟疫。
尸体的头前插着五炷香,这是仵作行传下来的规矩,叫敬香。
意思是冤有头,债有主,我敬你五柱香,帮你查明真相。
检查尸体,必须在五炷香烧完前完成。
如果五柱香烧完,还没有验完尸体,就必须要重新点燃五柱香后再继续。
否则,容易引发尸变,验尸者也可能会遭遇各种不测。
白天还好说,因为阳气比较重,阴鬼滋生不容易。
但一到晚上,就是群鬼出动之时,所以晚上验尸,禁忌就特别多。
比如鸡鸣狗叫不验尸,香燃三长两短,或者三短两长,都要停止等等。
仵作跟刽了手,发丘摸金,二皮匠,扎纸匠,赶尸匠一样,都是捞阴门的行当。
刽了手跟发丘摸金最损阴德,他们往往会遭遇各种不详,掏心挖肝,缺胳膊断腿是常有之事,这个还真没法细说。
所以,就看你八字硬不硬!
很多仵作同行八字不够硬,不是被恶鬼掏出了五脏,就是像原主一样,被吞食了魂魄,成为无魂之人,死了连地狱都去不了。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原主的爷爷与父亲。
一名仵作一边查看尸体的口鼻,一边大声的唱报道:“死者陈长寿,五官完好,躯体完好,无中毒迹象,身上无伤痕……”
这是唱报!
早在很久以前,仵作行当便被官府规范化,因为牵扯命案,各个府衙都不敢怠慢。
官府要验尸,还人死者清白,也怕仵作行人被人收买,会发生尸体诡变,或诈尸现象。
所以,现场不仅规定有人监督,而且仵作在验尸过程当中,还要当场将现场勘查的细节,大声唱报出来。
并且,现场还要有一名仵作做笔录。
沈行一边看着同僚在做尸检,一边在脑海里,回忆功德图录中那些亡魂的模样。
很可惜,功德图录中并没有出现过这个人的阴魂。
显然,有人可能特意收走了此人的阴魂,就是怕官府中出现能跟阴魂交流之人,从而探查出死者的死因以及阴魂所知的重要信息。
不一会,两名仵作做完了检查。
沈行也听到了同行得出的尸检结果,属于正常死亡。
那名记录尸检报告的仵作,将卷宗交给了皂衣卫千户吴大牛。
吴大牛没有翻看卷宗,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不言不语的沈行。
“沈仵作,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吴大牛也是例行询问,他刚才不仅亲眼目睹了那名仵作尸检经过,更是亲耳听到了那名仵作的大声汇报,感觉过程中没有出现什么纰漏,一切都很正常。
询问沈行的目的,是因为沈行是三代仵作传人,这些祖传手艺人,其眼睛之毒,经验之丰富,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按照吴大牛参考那名仵作的验尸过程,给出的结论,死者应当是自然死亡,不存在他杀。
因为想要在镇抚司刑狱中杀人,除非买通狱卒或者皂衣卫,否则根本不可能办到。
但沈行却有疑点,他刚才回忆功德图录时,没有找到死者的阴
这就可以断定,此人是被人谋杀。
本来,沈行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自已的同行就那样报上去得了,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在原主身上发生过。
却没想到,自已的良心忽然感到极度不安,好像自已不检查尸体,自已就会遭遇和原主一样的杯具。
为了自已的小命,沈行只能硬着头皮,挺起腰杆,维持原主呆傻的人设,对吴大牛说道:“禀告千户大人,我想亲自检查一下死者尸体!再回答万户大人的问题!”
原主生前老实本份,看起来有些呆傻,若不是有父亲爷爷罩着,身上又有三代真传的手艺,恐怕早就被踢出镇抚司,流浪在街头了。
自从爷爷父亲相继遇到不详,自已又继承了仵作这个下贱的行当,再加上人又呆傻,所以就被左邻右舍瞧不起。
到如今,已经十七八岁了,还不知女人是啥滋味,时常遭到邻里的讥讽……
刚才沈行回忆功德图录查看那些阴魂恶鬼时,动用了阴阳眼。
死者失去了阴魂,他就无法从功德图录中回忆死者的过往,所以只能亲自验尸。
吴大牛对沈行的行为,并没有表示反感,随即说道:“好!你去验验吧,今天就让我和柳缇骑,开开眼界?”
吴大牛话刚说完,那名叫柳青的缇骑,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呆傻的小仵作。
沈行对柳青的目光直接无视!像个小傻了似的,仰头挺胸,走向死者。
并当场将自已的工具箱打开,取出一些蒜和姜,将之捣碎,放在一块干净的布条上。
然后将醋淋在蒜姜粉末上,攥着布条揉搓,等布条浸满姜蒜醋的汁液,才用布条捂住口鼻。
整套动作,做的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的几人不住点头。
沈行用布条捂住口鼻后,这才走到尸体前。
燃起了五柱香,恭恭敬敬将五柱香,依次插在死者头前的香龛上。
口里还絮絮叨叨,念念有词,几人也没听明白他嘴里到底念道的是什么。
一套动作做完!
看着香冉冉升起,没有丝毫异变,沈行这才翻动起了尸体。
刚才自已同行,在翻动尸体时他就注意到。
尸体胸前有疑似针眼般大小的创口,只是
自已能看到这一切,源自刚刚开启的阴阳眼。
沈行为了不被人看穿自已早就通过阴阳眼找到尸体的疑似伤口,故意磨蹭了好长时间。
这才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在尸体的胸前用心观察起来。
然后才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段葱白,将之捣烂,而后又取出一张白纸,用醋浸湿,将白纸平摊在疑似伤口处,再将捣烂的葱白涂抹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沈行这才得意的拍拍手,站在一旁傻笑。
在场的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傻了所做的一切,都不明所以。
那两位同行更是感到诧异,他们知道自已和这几代传下来的人,没法比。
但被这傻了无视,一时让两人接受不了。
沈行回过头见众人都不解,这才大刺刺的对吴大牛解释道:“千户大人稍等一个时辰,我刚检查了一下尸体,发现死者胸口处有疑似伤口,才想到祖传秘方。
是不是真如我猜想的一般,一个时辰后便见分晓。”
那名叫柳青的缇骑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傻了问道:“你真的能用这方法检验出伤口?”
他刚才虽然离的比较远,但也曾亲眼看到那两名仵作的验尸过程,凭自已这些年办案练出的火眼金睛,也没看出尸体上有外伤。
他有些怀疑面前这傻了,是不是在哗众取宠!
沈行对柳青的提问故意无视,气的柳青直翻白眼。
吴大牛对沈行的作为不置可否,他可是亲眼见过这傻了祖辈是怎么验尸的,那可是真有一手,真不知道这傻了能学到几成。
验尸过程是破案的重重之重,他不管眼前之人是真傻还是假傻。只要他能帮自已查明死因,对自已侦办此案有莫大帮助,自已就不会亏待他。
只是多等一个时辰而已,真要是错过了重大线索,自已就百悔莫恕,恐怕会被自已的顶头上司,骂个狗血淋头。
等待是最熬人的!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沈行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死尸胸前揭下了那张白纸。
白纸的其他地方到没有变化,唯有中间部分,却清晰的出现了一个犹如针眼细小的圆形图纹。
吴大牛和柳青,看到白纸上的图纹,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
两人瞬间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刑狱狱卒有人被收买,这可是天大的事。
而且此事还发生在刑狱中,更是在神不知鬼不觉得情况下,将人给杀死了。
这是要造反不成!
要不是眼前这位三代仵作传人施展祖传妙术,恐怕陈长寿的死因,还要被隐瞒下去。
这就断了此案的所有的线索,为以后继续侦破此案,制造了重重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