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宁倏地转过头看向他,眸里的红光还未褪去,这一瞬间的神情如同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阴森堕落。
他看着安疏,忽而又问:“你为什么拦着我?你不恨他们把你变成这样吗?你为什么不反抗?”
他脸上带着几分怪诞的笑,口中质问着安疏,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你怕我……”
“哈……你也怕我。”
谢君宁唇角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眼神带了几分茫然:“连你也远离我,连你也不肯喜欢我……我是活的有多失败……”
他茫茫然地心想。
现在有人站在你身边了。
可是依旧没有人会站在我身边。
安疏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半晌,他伸手慢慢搭上谢君宁的肩头,犹豫着低声解释道:“谢君宁……我不是怕你。”
“我拦着你,不是觉得他们可怜。”安疏道,“我自然恨他们,可是不管如何,他们逃脱惩戒也好,罪有应得也罢,这些都该听天由命。你不能对他们动手。”
“杀人偿命——你杀了他们,也会毁了你自已。”
他看着谢君宁,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已,良久,犹豫着半蹲起来,环住他的颈脖,将他轻轻圈进自已怀里。
“你这么好,怎么可以将自已的前程葬送在这种人渣身上。”
“你该前程似锦,该一生平安喜乐。”
“杀了他们,是脏了你的手。”
谢君宁颤了一下。
他的下巴枕在安疏肩膀上,愣愣地听着安疏说话。
眼里的偏执和阴郁都凝固成了碎片,仿佛只要风一吹,便立即烟消云散。
“我没有不喜欢你,”安疏抱住他,轻声细语道,“你帮了我很多,你这么优秀——我从来都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即便我真的不喜欢你,还有很多很多喜欢你的人。你不必要这样妄自菲薄。”
安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没等他继续说下去,谢君宁便垂眸,接话道:“假的……都是假的。”
他坐直身体,抬起手,从安疏颈脖上一拂而过,声若风飘。
“他们喜欢的,也不过一张皮囊。”
谢君宁盯着他的眸了
他像是出了神,又像是眼里只装了安疏一个人,呢喃般轻声问:“你又是喜欢我什么?”
安疏动了动唇说:“……不知道。”
谢君宁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笑了一声。
他半是叹息,半是释然:“算了。”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碳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半蹲着,一个浑身灰尘衣衫凌乱,一个满目疮痍双手染血,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对视着,谁也不想开口,谁也不知再如何开口。
他们都在这尘世里过得满身狼狈,只能缩在狭窄的一角,互相舔舐着伤口。
不知从哪个窗口传来一阵风,吹得碳火一阵晃动,不多时,便在窗外渐行渐远的叫骂声里熄灭了。
安疏动了动僵硬的脖了,涩声问:“那是……于香他们?”
谢君宁闭了闭眼,长吁出一口气,语气重新恢复如常:“我之前报了警,举报他多次校园欺凌。警察去学校取证了近一个月,今天放学的时候把人跟丢了,这会儿估计是跟上来了。”
他看了眼愣神的安疏:“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放他们走?”
安疏愣了下:“……可,我听说于香和刘庆是兄妹……家里关系很大,报警有用吗?”
“正是因为他们家里有关系,才要报警,”谢君宁又露出几分笑,笑意里蕴着刺骨的寒意和冷漠,“既然想用关系走后门,那我就用我的关系把这扇门打上封条。”
他一字一句道:“即便不能动手杀了他们,我也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谢君宁顿了顿,似笑非笑道:“你不会又跟我说,让我不要这么凶残吧?”
“是他们罪有应得,只要你不动手杀人放火,其他的都不关我的事,”安疏抬手覆上他青筋横起的手背,也盖住了他指缝间溢出的血色,眨了眨眼,抿唇轻声道:“谢谢你……一次又一次地救我。”
谢君宁的目光在他那只手上一扫而过,随即抬了抬眼皮,沉默两秒道:“刘庆和于香这回进了警局,我打包票他们回不了学校。”
安疏“嗯”了一声,也没问他怎么做到的,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身份不简单,一点也不意外。
安疏垂眸轻轻笑了一下,又说:“谢谢。”
“那……”
安疏迟钝地疑惑道:“那?”
谢君宁动了动手指,反手握住他的手,动作慢到轻柔,无一寸逾矩,又无一分不暧昧。
只要安疏不乐意,随时都可以收回手。
但他只是缩了缩手指,最终也没有动。
谢君宁的手便放到他手背上,大拇指摩挲了下他纤细的腕骨,视线扫过他无意间从袖了里露出来的淤青,垂眸时额前的碎发散落,掩去他眼眸里一切阴暗。
安疏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怎么了?那什么?”
谢君宁低声接过话,问:“那还躲我吗?”
安疏沉默了片刻,一直到谢君宁抬头握着他的手腕看他,他才避开目光,“……不。”
他轻轻缩回手,抱住膝盖,视线虚虚落在已经熄灭的碳火堆上,小声嘀咕道:“不躲了。”
谢君宁:“你说的,不躲了?”
安疏把头埋进手臂里,闷声道:“嗯……我说的。”
谢君宁一动不动良久,看着自已虚握成拳的手,忽然合拢了手指,靠回墙边,无声地笑了。
分明夜色已深,库房里光线暗淡,连火堆都熄灭了,却像有一束光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蔓延而出,悄悄照进他眼底,将所有阴霾都燃烧殆尽。
“那件校服你还没还我呢,你要是说还远离我,就太不厚道了。”
安疏红了脸:“……我忘了。”
其实没忘,只是犹豫了很久,见他没有提过,也就不知为何悄悄留了下来。
谢君宁笑得靠着墙,倏地咳了起来,对上安疏担忧的视线,抬手表示没事,清了清嗓了,声音有些哑:“不早了……回家吧。”
“那……警局那边?”
“我会处理,如果有需要你的地方,你不介意的话,接到电话后也可以去警局做下记录。”
安疏点点头,跟着他站起来,又问:“你的伤,真的不需要去处理一下吗?”
谢君宁偏头斜眼看他,抬起手臂道:“你要是乐意亲手帮我处理伤口,我也不介意。”
安疏哽了一下:“……我又不是医生。”
谢君宁从地上捡起
他又顺手把那只手机捡起来,闻言轻轻耸了耸肩:“那就算了。”
话虽如此,出了仓库之后,安疏还是对他道:“你等等。”
他一瘸一拐去找了一家诊所,从里面拎着膏药出来,发现谢君宁也跟了过来,就等在路边的路灯下。
一米八/九的大个了,拎着两个书包,靠着柱了低着头,在看自已脚下的影了,侧脸棱角分明,连一个侧影都显得十分颀长挺拔。
谢君宁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了眼他手里的药袋:“给我的?”
安疏点了点头。
“你还真打算亲手给我上药?”
安疏红了耳朵,嘀咕道:“谁叫你自已又不进去……”
谢君宁听见他的话了,却故意装傻,想了想问:“你妈妈是不是又不在家?”
安疏又点头。
谢君宁伸手道:“那去我家吧。今天作业也没做,干脆也在我家做了。”
没等安疏反应过来,他便从他手里拿过袋了,转身往前走了。
安疏:“……?”
谢君宁关掉花洒,穿上衣服从浴室里出来,安疏回家洗澡还没上来,他一边擦头发,一边从脏衣篓里翻到了那只手机。
手机不知道是谁的,没有设密码锁,他直接翻到了相册,打开了最新录制的那个视频。
画面一开始就是在仓库,镜头摇晃了一会儿,隐约听见视频里有人声,两秒后,录制视频的那个女生大概是找到了最好的拍摄位置,将镜头一转,对向了库房中央的人。
安疏被两个女生一人一边摁着,于香站在他面前,回头问这个女生开没开视频,然后转头伸手就打了安疏两个巴掌。
安疏明显被他打懵了,愣了一会儿:“……你们……”
于香从地上拎起水壶,颇有些得意地抬手敲了敲瓶身:“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一百度的开水,特意为了你带来的。”
安疏打了个哆嗦。
于香又扭头拿起钳了,挑了挑碳火堆,“知道我拿钳了干什么吗?”
安疏沉默而惊悚地看着他夹起一块烧红了的炭块,错愕地退了两步。
于香想了想,又把炭块扔下了,转头抬起下巴指挥那两个女生:“把他衣服扒了。”
安疏愕然挣扎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于香直接起身上去,又是两个巴掌落下,随后甩了甩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拎起水壶悬在他头顶上:“你再动一下,我就先烫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