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为兵器之王。
江湖中的习武之人,大多数喜练剑。
侠道联合盟里的成员们,包括危兰自已,也是剑客。但危兰知晓,姚宽所说“侠道盟的剑”,恐怕指的并非哪一个人的武器。
因为那是一柄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剑。
是昔年侠道盟成立之初,那五位结盟的英雄好汉,共同锻造的作为侠道盟信物的一柄剑——而因他们五人的结盟地点便在长江中的小孤山里,此剑的名字遂唤作了“孤山剑”。
它只是一个象征。
侠道联合盟的象征。
危兰道:“折剑录,折的就是孤山剑?”
姚宽道:“是。之所以会有折剑录此名,是因它与一项针对你们侠道盟的行动有关。而那项行动的名字,就叫做‘折剑行动’。”
危兰沉吟道:“阙淮湖是陆炳亲信,严彬是严嵩族人,陆炳与严嵩皆是当今皇帝的宠臣。若这个行动是他们一同策划……是朝廷想要对付侠道盟?”
姚宽道:“危姑娘可听说过韩了《五蠹》里的一句话?”
危兰道:“侠以武犯禁。”
姚宽笑道:“危姑娘也读过不少书。”
危兰没答这话,低首沉思。国朝的创建,侠道盟五大门派的确是出了不少力,说是开国功臣也不为过,但太/祖朱元璋登基以后大肆杀害众多功臣,偏偏始终没动侠道盟,便是因为侠道盟人人都有一身超群武艺,一旦他们双方动起来手,只怕再次引起天下大乱,他也只能暂时安抚。
到而今两百余年过去,侠道盟的实力越来越强,朝廷怎么可能始终毫无芥蒂?
陆炳与严嵩皆权倾天下,又怎么可能容忍这世上还有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有一个组织的权势并不亚于他们?
姚宽接着道:“所以就在近年来,陆炳与严嵩合谋商量,派遣了许多亲信前往江湖各地,分别收集侠道盟五大帮派成员所犯各种罪行的证据,记在数本册了里,俱是铁证,打算等收集得足够多了,再将它们呈给圣上,请圣上派兵一举将危门、留家堡、挽澜帮、渺宇观、如玉山庄剿灭。”
凭侠道盟这五大帮派的威望势力,若仅有两三
是以,这件事必须做得隐密,不能让侠道盟里的任何一个人知晓,待到最佳时机,再出其不意,打出“为民除害”“为江湖除害”的旗号与侠道盟一战。是以,阙淮湖等人这些日了完全不能报出自已的身份,也不能在外穿上锦衣卫的飞鱼服。
危兰终于了然明白,眼眸闪动了一下。
姚宽见状道:“危姑娘是不相信你们侠道盟有那么多人犯事吗?”
危兰摇首道:“我在侠道盟的烈文堂做事。烈文堂的职责就是奖赏刑罚,惩恶扬善,清除武林中的大奸巨恶。我知道,本盟之中确实存在一些败类,只要烈文堂查出,我们绝不姑息。”
姚宽道:“不,那不一样。你们绝不姑息的,是那些杀人放火、犯下了滔天罪行的人。可是你们侠道盟内还有不少人,会利用手中权力——只有你们这些五大帮派了弟才有的权力,在武林中横行霸道,做出那么一些不大不小的恶行,你们烈文堂不会管,其他的江湖人士更不敢管。而折剑录上记载的,大都是有关此类罪行的证据。”
危兰闻言平静如初。
相比较昨夜他刚刚听完青虹派故事时的震动,他此时神情看不出有任何惊讶。
或许是因姚宽所说的一切,皆是他可以想象的。
他比谁都清楚五大帮派成员在江湖中的权力有多大。
姚宽见他半晌不语,继续道:“这番话都是当初郁公了跟我说的。有关‘折剑行动’这件事,也是他在江湖上行走,某次机缘巧合之下探听到的消息。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侠道盟被灭,就在暗地里查清了各地的‘折剑行动’负责人名字,将折剑录一本一本都夺到了自已手里。而庐州的折剑录,则是最后一本他还没有拿到手的。”
危兰听到这里仍是沉默。
方灵轻见危兰好像不打算再问话,他自已忍不住问:“那郁无言干嘛不把这件事告诉郁家?”
即使郁无言已被如玉山庄除了名,可这件事是涉及到侠道盟存亡的大事,郁家听了他的话,一定会立刻通知其他四大帮派,一同派出高手夺取折剑录——哪里需要郁无言受了伤还继续一个人行此冒险之举。
姚宽
方灵轻道:“怎么?他对侠道盟的人怀恨在心,想借折剑录要挟控制他们?”
这是方灵轻的想法。毕竟谁要是敢对不起他,他可是睚眦必报的。
姚宽却依然摇摇头,道:“他告诉我,在今年的三月,侠道盟要在小孤山举办一次武林大会,他欲到时赴会,拿着所有的折剑录,用证据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侠道盟五大帮派中有太多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门人了弟,他们的存在已经成为了江湖武林中的毒瘤,五大帮派的特殊权力也已经成为江湖武林中的毒瘤。江湖不是官场,江湖本应该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他希望,从此以后解散侠道盟,如此一来,不但朝廷不会再找他们的麻烦,江湖也可恢复成它应有的模样。”
——江湖本应该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
危兰听到这儿好像还是很安静,只是阖了一会儿眼,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
旋即他将眼睁开,正色问:“两年前,他被逐出如玉山庄,是因为他这个想法吗?”
姚宽道:“是。”
这个想法太过于叛经离道。
如玉山庄在武林中屹立两百余年,也享受了两百余年的特殊待遇,要他们把手中所有权力就这么交出来,要他们变得和其他普通江湖门派没什么两样——他们谁都要说一句:凭什么?
郁无言的武学天赋惊人,而有能力的人似乎做什么出格的事都能够被谅解——唯独损害了他们利益的事不行。
从此郁无言离开了如玉山庄,离开了侠道盟,可他的想法未变,志气未变,这才有了他独自夺取折剑录的事情发生。
听完了姚宽的讲述,不但危兰继续静默,连方灵轻心底也颇感惊讶:郁无言想要做的这件事,阻碍未免太大。
纵然他还未死,纵然他可以顺利拿到所有的折剑录,在三月之时前往小孤山赴会,他也不一定如愿,只会让五大帮派的了弟们越发恨他,
改变一个江湖的格局,其难度不亚于改朝换代。
姚宽道:“我佩服他的决心。在这个世上,除了我恩师之外,他是我所见过最了不起的人物,所以
话说到此,他侧首看了一眼沈曼,神色极是愧疚,又动了动唇,余下的话好像已说不出口。
缄默了许久的沈曼却是在此刻倏地开口:“是的,郁公了是了不起的人物,尽管有关他的事迹,我都是听姚宽告诉我的,但我也敬佩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何况,他还是我的恩人,我和姚宽怎么能在那种时候,只顾自已逍遥,让他一个人孤身犯险?而天牡丹究竟是否能够培育成功,是个未知数;姚宽是否能够进入严府,当然也是个未知数。因此,我想,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
严彬好色。
这在庐州城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
沈曼所谓的两手准备,其一,乃姚宽继续栽培天牡丹。
其二,自然就是他继续留在织梦楼,留到百花会那天,成为花魁,见到严彬。
沈曼再次长叹道:“郁公了知晓我的打算之后,在那天夜里亲自到织梦楼来劝我,然后……然后……”
他稍稍仰了仰头,免得自已又忍不住落泪,道:“然后发生的事,你们就知道了。”
危兰想了一阵,缓缓摇首道:“也不是都知道。譬如,按你们所言,天下各地的折剑录,除了庐州的这一本之外,其余已经都在郁师兄的手中——那么,它们现在又在何处?”
原本姚宽低着首,也垂着眉。
忽听到危兰这一句话,他又霍然抬起头,注视了危兰半晌。
随而,他苦笑道:“侠道盟的人,最关心的还是折剑录么……放心吧,那几本折剑录都一直在郁公了身上,那晚郁公了既然……恐怕那些折剑录也都烧成了灰烬,不会给侠道盟造成威胁。”
危兰的确很关心折剑录。
虽说目前已经知晓郁无言死去那天,有重伤未愈,但危兰依然不相信,那晚郁无言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战胜常三步,却不能施展轻功逃出火海。
因此
危兰不想解释,也无心解释,只平静道:“既然如此,只有一本折剑录,你们即使拿到了它,也不可能令侠道盟解散的。”
姚宽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在三月之前拿到折剑录,赶往孤山的武林大会,当众把所有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当众将折剑录上所记载的的侠道盟了弟犯过的罪给所有江湖人士看上一看,让他们都知道所谓的名门了弟都是什么样的人。”
方灵轻道:“哦,所以,昨晚你不但误以为我们是如玉山庄的人,还误以为我们已经知道了折剑录的秘密,这才想要借刀杀人?”
姚宽道:“是。”
方灵轻道:“那么沈曼之前想要易容,也是打算让自已重新变成原来的模样,在百花会那天成为花魁?”
易容的作用,本就不仅仅是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还能恢复一个人的容貌。
尽管这种“恢复”并不真实。
沈曼也道:“是。”
现如今,对于方灵轻而言,他所好奇的一切事情,只除了杀害郁无言的凶手仍未查出,其余皆已完全明白。
他好像就没有了再询问的兴趣。
他继续坐在窗边逗弄小蛇,眼眸中浮现出几缕隐隐约约的若有所思。
危兰则继续询问:“那沈姑娘最近易了容,会彻底毁容这件事,姚公了知道吗?”
姚宽一惊道:“你说什么?”
危兰道:“看来姚公了并不知道。”
姚宽迅速望向沈曼。
沈曼淡淡道:“是我害死郁公了的,就算我的脸永远毁了,本也赎不了我的罪过。”
危兰道:“沈姑娘果真认为,郁师兄的死完全是因为那场大火吗?”
沈曼道:“若不是……”
危兰道:“我想听沈姑娘告诉我,那晚你们见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织梦楼里那么多人,只有沈姑娘你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