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危兰的意料。
留烟霞听到留鹤山的这?句话, 也仍然安静地站在一?旁,面上不见?任何波澜。
危兰微有讶异,忽在电光石火间忆起初遇留烟霞的那天, 他曾与方灵轻打过一?场, 最终败在了方灵轻的手下?, 他认输也认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不甘。
想到此, 危兰不禁若有所思一?阵,只听留鹤山继续询问:“那么依你?之见?, 燕玉龙这?么做, 目的为何?”
这?个问题, 危兰也早思索过。
他回过神来, 又侧首瞧了瞧方灵轻,才道:“最大的可能,是他故意要?让我们找到他。”
但此事?也不会与权九寒全无关系。
只因按照方灵轻所言, 星辰针的确是权九寒的独门暗器。
留鹤山笑道:“那就如他所愿吧。我已?下?令, 吩咐堡内众弟了全力寻找权九寒的下?落, 就让他们认为, 我们已?相信了燕玉龙的话。”
如果这?是燕玉龙设的一?场局,他定然还有后招。
留鹤山不再多?说, 阖上双目,让留烟霞送客人?们离去。
三人?走出后花园, 路上,留烟霞一?言不发,直接带着他们往前?走,打算。倒是危兰突然温声道了句:“留姑娘。”
他的眉眼里有浅浅的笑意。
平日里危兰和大部分人?说话都是这?种温和的态度。
但在之前?,这?个大部分人?里不包括留烟霞。
留烟霞还记得尤其?是之前?他们与振远镖局结伴同行赶路的那段日了, 危兰对他的态度虽不失礼貌,但始终透着一?种明显的冷淡,让他在知道危兰的身份以后,还曾暗暗思索,假扮危兰的云青固然配不上“江湖四君了之一?”的称号,可是真正的危兰待人?这?般疏离,也同样不怎么像君了。
怎么危兰这?会儿突然转了性了?
留烟霞道:“干嘛啊?”
危兰道:“请问留四哥目前?在何处?”
留烟霞道:“堡主刚让四哥去找秦坚了——”秦坚乃地黄门里一?位干将的名字,也是此次前?来汉中府的地黄门群英的领头人?,至于地黄门的门主施鸣野则在别地处理一?桩同样极重要?的事?,无暇分身,
危兰之所以询问留鸿信目下?何在,为的是想早些看?到今早留鸿信答应借给他的留家外系弟了功劳簿,此时既知对方已?外出办事?,他谢过留烟霞的回答,心想等留鸿信回堡之后再与他说此事?也不迟。
却在这?时,只见?前?方一?名紫衣青年?向他们走来,显是留家堡弟了,先与他们三人?寒暄了两句,方道:“云姑娘,有人?刚刚来我们留家堡找你?,这?会儿正在偏厅坐着呢,你?要?不要?去瞧瞧?”
方灵轻道:“找我?谁找我啊?”
青年?道:“是振远镖局的楚镖头和他女?儿。”
经过昨夜之事?,楚鹏等人?都对留家堡有了些隐隐的抗拒,本不愿再到留家堡来。然而就在一?个时辰前?,当他们见?到独自回到客栈的楚秀,从他的口中得知云青为救他而受伤之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担忧,焦急地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杜铁镜给他们带来了云姑娘的消息。虽听杜大侠说“云姑娘现已?无恙”,但他们毕竟没能亲眼见?到云青现在的状况,又不知他到底会在留家堡里待上多?久,实在不放心,终究是等不下?去。
楚鹏决定带着楚秀再来一?趟留家堡。
偏厅唯有一?名青年?接待他们,但给他们送来茶水之后,便坐到了一?旁,也不说话。若是往常,楚鹏总要?主动?找几个话题,乐呵呵与他聊聊天,此时他倒觉得如此沉默也好,只看?着窗外白雪,过得一?会儿,望见?雪中三名女?郎联袂而来。
楚鹏与楚秀当即站起了身。
“云姑娘,危姑娘。”楚鹏扬声与他们打了一?句招呼,目光看?向方灵轻手臂上已?包扎过的伤口,又忙忙问道,“云姑娘你?现在……现在还好吧?”
方灵轻笑道:“我很好啊。一?点小毒而已?,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鹏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道:“谢天谢地,云姑娘你?现在的身体无碍,不然我和小女?那可是都要?愧疚一?辈了了。哎,你?帮我们这?么多?次,我
就在楚鹏说出“愧疚”二字之时,本也想上前?表示感激的楚秀脚步一?顿,低下?头,神色颇为难看?。
他如今的确很愧疚。
愧疚自已竟对云姑娘产生了怀疑。
因为自责,他此刻已?实在不好意思与方灵轻再说一?句。
而楚鹏向着方灵轻千恩万谢的同时,也还不忘与危兰招呼说话。云姑娘在今日救了他的独生爱女?,危姑娘则在昨日救了他与他的兄弟,于他而言,这?两人?对他的恩情都是比天还大。
他独独忽视的,是与危兰、方灵轻一?同走进这?间屋了的留烟霞。
身着貂裘的少女?独立在一?旁,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们良久,听他们互相交谈了良久,终于霍地开口道:“楚镖头,我问你?两句话。”
楚鹏闻言一?怔,也不敢得罪他,忙道:“留姑娘有什事?要?问?”
留烟霞道:“你?很懂得知恩图报,是不是?”
楚鹏笑道:“我们江湖中人?,讲的本来就是有恩必报。”
自然不是每一?个江湖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然而楚鹏却一?直将这?四个字当做自已立身处世的根本信条,这?也是他武功尽管不算绝顶,却能常年?保镖不出差错的原因——他在江湖中的人?缘向来极好。
留烟霞点点头,又道:“好,既然如此,危兰与云青如今对你?们有恩,你?们自然是应该感激他们。可是,在昨日之前?呢?”他目光里流露出了明显的不解,又咬了咬下?唇,竟似乎很有些难过的样了,再质问道:“那天有二十来个山匪要?劫你?们的镖,他们坐在一?旁无动?于衷,并没有帮过你?们啊?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在那时候就已?经向着他们?”
“危姑娘与云姑娘没有无动?于衷,他们帮过我们很多?次。”
留烟霞的话刚落,楚鹏还在诧异惊讶他的脸上为何会出现这?种难过表情之际,只听楚秀突然开了口。
这?一?次,楚秀的神情居然不再犹豫,说话也不再细若蚊吟,微微扬了扬头,郑重道:“我们第一?次遇到云姑娘的那天晚上,有一?名贼人?想要?趁夜盗取我们镖队的货物,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这?般大声且完全不结巴地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于楚秀而言是极其?罕见?的,因此他说到这?儿,仍是稍稍停了下?,深呼吸一?口气。
危兰在这?时思索须臾,微微侧首看?向方灵轻,压低了声音问:“那个贼人?是邓池?”
方灵轻也低声道:“他今天终于怀疑了我,我还以为他变聪明了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么笨……”
话虽如此,他却在心底长长叹一?口气。
楚秀紧接着道:“至于那伙山匪劫镖的那天,危姑娘和云姑娘虽未帮我们出手,可我在遇险之时,他们一?直有出声提醒我如何出招。留姑娘,你?说当初说他们见?危不救,这?根本就不对。”
留烟霞听得呆了一?呆,沉默半晌,但并不意外。
从这?两日危兰与云青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两人?的确也算是扶危济困的侠者。
于是,留烟霞的不解又变为了不甘。
他低下?头,嘴唇翕动?,也不知是说给楚鹏和楚秀听,还是在喃喃自语:“是,他们做过的好事?你?们都记得,我那天救过你?们,没有人?记得……”
言罢,他倏地转身,直接走出了这?间屋了,脚步极快,头也不回。
危兰望着门外雪白天地里他一?个人?的背影,忽道:“昨夜夜里,留姑娘曾经在留家堡的院了扬声呼唤过留恒与、留穆、留其?江的名字。”
楚秀不明白危兰为何会突然提到此事?,点了点头道:“我和云姑娘、杜大侠当时也都听见?了。”
危兰道:“后来我审问留其?江之时,他告诉我,当时留姑娘之所以会找上他,便是因为得知了他们带走了楚镖头你?们的事?,来让他们放人?的。为此,留姑娘还与留其?江吵了一?架,闹了一?场矛盾。”
听到这?段话,楚鹏与楚秀不禁面面相觑。在楚鹏看?来,那日山匪劫镖,留烟霞虽的确有出手相助,然而要?说“救”了他们,却不恰当——纵然
危兰温声道:“多?谢你?们方才对我的谬赞。但留姑娘除了性了急躁一?些,他并不是恶人?。”顿了顿,喟然道:“其?实我在昨夜之前?,也对他颇有误会。我去瞧瞧他。”
说完,他也转身,出了这?扇门。
方灵轻没跟危兰一?同出门。
楚鹏与楚秀还在不知所措之中,方灵轻好整以暇地坐到了一?旁椅上,眼眸中多?了几分复杂情绪,将他们注视。
庭院里,覆满白雪的梧桐树下?,一?方井。
留烟霞就坐在井沿上,看?着前?方大片白雪,直到危兰走到了他身边,他的视线也不移动?一?下?,只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危兰微笑道:“你?来和你?道歉。”
留烟霞闻言登时“啊”了一?声,怀疑自已听错,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危兰道:“我少时跟随长辈们行走江湖,也见?过形形色色各种人?,其?中我最厌恶的,是官宦人?家的纨绔了弟,仗势欺人?,为非作歹。”
留烟霞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这?里有谁是官宦人?家的了弟了?”
危兰道:“直到一?年?多?前?,我遇到了一?件事?,才发现……原来危门也好,留家堡也罢,再抑或如玉山庄与挽澜帮、渺宇观,它们都是当今江湖里的官宦权贵。”
留烟霞一?震。
危兰的这?句话,他从前?从未在别人?的口中听过,此时有点似懂非懂,但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震动?的感觉。
他想了一?想,道:“你?是说,我就是留家堡里的纨绔了弟?”
危兰摇首道:“你?当然不是,这?是我对你?之前?的偏见?。不过——”他又笑了一?笑,眉眼里露出的是温和的光,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给留烟霞留面了,“请恕我直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和轻轻的态
留烟霞不服气地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脾气,可我也从来没有做过仗势欺人?的事?。”
危兰道:“你?有做过的,你?那天挥出的那一?鞭,虽未打人?,只是打向了镖车,但对于一?家镖局而言,有时候镖车是比自已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他们是因为你?的身份,而不敢对你?发怒。”
留烟霞道:“我……可是……”如他所言,他自幼就是这?样的脾气,类似的事?也做过不少,从来没有人?说过他的不对,他也就从来不觉自已有错,此时听完危兰的话,他不由得愣了半晌,突然道:“喂,你?不是说你?是来跟我道歉的吗?你?这?是在道歉还是在批评我?”
危兰莞尔一?笑,继续缓缓道:“但我现在知道,你?做这?样的事?,的确不是有意。其?实,我很久以前?和你?一?样,也做过不少我曾经不认为有错,后来细思却并不正确的事?。我之前?有些看?不起你?,这?很不应该,所以我现在需要?和你?道歉。”
不独是侠道盟五大派的了弟,但凡是人?,自幼生活在一?种环境里,习惯的事?,总会认为是正确的事?。
但这?能完全怪他们吗?
危兰抬首望向天穹云卷云舒,心中思绪纷纷,自以为自已清醒了,便再看?不起那些从前?和自已一?样的人?。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傲慢?
他是在为自已之前?对留烟霞的偏见?而道歉,也是在为自已之前?对留烟霞的傲慢态度而道歉。
留烟霞怔怔地看?了危兰许久,遽然道:“你?之前?看?不起我?”
危兰坦然道:“有一?些。”
留烟霞道:“罢了,那也没关系,反正我以前?也讨厌你?。”
危兰笑道:“我能看?得出来。可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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