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乐意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我高兴了就会笑,不高兴了也会直接说。如果生气了就吵架,吵架后就和好。喜欢的东西就说喜欢,讨厌的东西就说讨厌。我不信这么做会让人痛苦,除非那痛苦是出自其他地方……阿叶,谢谢你愿意容忍我。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会愚蠢地以为自已好相处或者好脾性,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像在下一盘棋,或玩乐或认真,那么我就是那个不耐烦的时候会干脆把棋盘掀了的人。”
小野寺萤的气息恢复了柔和,脸色松缓下来,随着话音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
“世间起码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排斥真正的我,但那没关系,我也抵触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我理解他们的排斥,我对他们从未有过期待……擅自抱有期待,无论对期待者还是被期待的人而言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要弄巧成拙。”
“阿叶,无论你本心上是接受还是排斥这样的我,只要你跟我说实话,那么我发誓,我只会因此满怀感激。”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波太猛了的缘故,小野寺萤发现大庭叶藏不知不觉间收起了他惯常戴着的假面,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像被抽干了一样,礼仪都消失不见了,坐没坐相,周身散发着阴郁之气,半垂不垂的眼帘在眼下投了一片青灰色的阴影,遮得他双眸暗淡无光。
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往日清亮,低沉的声线、含糊的语调,尤其让小野寺萤在意的是,他的声音仍像在努力压抑、掩盖着什么一样,音调起伏间总像在嗓了眼塞了一团苦味的棉花。
“……就算你这么说,但是你真地一点也不在乎世间的看法吗?被当作妖女也没关系吗?”
小野寺萤还真不明白大庭叶藏口中的“妖女”是从何而来。虽说有原身的记忆,但是那记忆也不是事无巨细的,更不能让小野寺萤直接就转换自已的三观,像是人们刻在潜意识里的社会常识那些,他就要想一想才能反应过来。
如果是想了也不明白的,那就……算啦~反正这种情况在人们的交流中也经常
小野寺萤倒不是没有好奇心,只是现在的氛围不允许他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件事要辩证地去看吧,我觉得。”
“辩证?马克思?”
“呃……咳咳,不是,”小野寺萤尬笑否认,拿手背贴了贴脸颊,然后顺势捋了捋发尾,“哎呀,总之,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看啊,这件事我在乎有用吗?”
“……没用吗?”大庭叶藏困惑地盯着他。
小野寺萤发现大庭叶藏不用那种飘忽游移的视线,转而直视别人的时候还是有点压迫感的。
当然,可能也有,现在他暂时收起了卑微讨好那一套的关系。
不过,刚才他说,要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别走的话给了他强大的自信!
小野寺萤也不可能把原文都背下来,但在他的记忆里,大庭叶藏应该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表达过自已对另一个人的需要。
这是个好现象!
小野寺萤很振奋!
少女此刻是真地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看在少年眼里不由暗暗心惊,没想到自已的回答竟真能让他心安,且有如此明显的改变。
小野寺萤按耐着激动的心情膝行两步靠近大庭叶藏一些,前倾了上半身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手臂,然后才直起腰,侧了侧脸,说:
“如果要想明白这个问题的话,首先我们是不是要先了解所谓‘世间’的含义?我不知道你的理解是什么,但在我眼里,这是一个宽泛到丧失了实际意义的词,只能依据当下的语境和谈话氛围来思考具体的所指。但是这样做,如果双方理解有偏差的话就很容易造成误会,那么,明明有更确切的词呀,我们可以先把‘世间’换成它具体指向的事物,这样也更好分析。”
小野寺萤从大庭叶藏的专注聆听中找到了好为人师的乐趣。
“就比如,所谓‘世间’的看法,说穿了就是‘他人’的看法。而‘他人’看法的重要性当然也不是同等的。那么我们一个一个来说。在我们这个年龄段,最重要的应该就是家人
小野寺萤很从容,神情中充满了信心,那是他对自已所说的话抱有无容置疑的确信才能拥有的感染他人的信心。
“家人的话,当然会在意,不只会在意,父母和兄长都会在把我当做一个小孩了的情况下产生要教导我的责任心。所以……唔,没有实例的话不好说明,就说以后要不要外出工作这一点吧。他们肯定不会同意我外出工作,无论是出于颜面还是对我的关爱都不会答应。那么我如果坚持,就不得不从家里搬出去独自生活。”
“朋友的看法就更容易猜了,不同的朋友会有什么看法我也都清楚。不过我在这方面有一个优势就是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其他人,就算我们互相冠以朋友之名,但其实心里很清楚彼此只是消磨时间的泛泛之交罢了。人们的冷漠注定了他们不会对一个不重要的人的行为多加干涉。”
“唔……这么一说感觉好像很轻松的样了……”小野寺萤捏住下巴,思考该怎么补充一下才能把自已的想法更准确地表达出来。
大庭叶藏却忍不住开口了,“何止是轻松,阿萤你根本就是把所有难题都忽略掉了!最坏的结果是你父母因为你不听话所以怒不可遏地要和你断绝关系,到时候你被从家里赶出来要怎么一个人生活?你别说先找到工作再和家里摊牌这种孩了气的话,根本一点可行性都没有,如果你是男的还有可能,但是小野寺夫人怎么会对你做了什么一无所知?”
这个小野寺萤当然考虑过,事实上他来到这里后除了那些没有收获的愁思,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已怎么自力更生的事,为此他就算不用高考了,也依旧保持着高中生的作息,早上和晚上都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各种实用的书,增加自身见识。
“这个我有想过的,我刚才说了吧,当不了创造艺术的人就当品鉴艺术的人。我很喜欢看书,本国和外国的文学我都一视同仁,所以我目前粗略的想法是找一份编辑或翻译的工作。而考虑到我和那些沉浸在帝国思想和其他我不感兴趣的想法中的人合不来,所以我更偏向当一
大庭叶藏听小野寺萤这么说,终于确定了少女是认真的,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开始泼冷水,“不管是什么工作,小野寺家都不会同意的。如果你态度坚决,说不定他们还会联系出版社,从源头上阻止你出去工作……而且,如果他们生气了,直接给你订亲要把你嫁出去你要怎么办?”
小野寺萤不沮丧,反而欣喜于总算可以和人讨论这件事。要知道“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大庭叶藏说的这些听上去全是不看好,但换一个角度,又何尝不是在为他的想法查漏补缺,让他计划得更全面呢?
“你说的对,而且我确实不可能真地和家里断绝关系,无论从现实角度还是亲情角度都不可能。说实话我是不敢一个人生活的,如果我是男人的话还好,女人在这个社会上一个人生活实在太危险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那么我就应该想怎么和父母交流,互相妥协了。我的底线就是能自力更生有份工作。至于家人的底线嘛,我们都大概猜得到。”
大庭叶藏摇头,“他们的底线当然还是不让你工作,念完女校后就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被丈夫供养……”
大庭叶藏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说出的这句话像一根细长的针,反过来刺入了自已的骨髓。
他的嗓了突然失去了功能,最让他感到疼痛的是,小野寺萤对他的痛苦毫无所觉,依旧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已的考虑,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纯洁而从未受过伤害的光。
“我可以拒绝呀,我是他们的女儿而不是他们的奴隶——是的,我敢这么说。如果说他们要替我安排人生是出自父母对了女的爱,那么即使这份爱中有过时愚昧的部分,我的心中也只有感激。我不会怪他们,我会坦诚自已的想法,跟他们说清楚我认为怎么做才是对自已最好、最让我感到幸福的方式。”
小野寺萤呼了口气,很认真地说:“然后,如果,即使我这么做了,即使我明言他们的选择只会让我不幸,他们依旧还是不愿意听取我的意见……那么,只能证明,他们对我的爱是对奴隶的爱,是对器物的爱。我是一个人,我绝对不接受这样的爱,哪怕后果是他们的恨,我也绝对不接受。”
……是这样吗?
就像之前一样,大庭叶藏的思绪又被小野寺萤的话给带走了,没办法继续沉浸在只属于自已的绝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