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江阮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跟谢时屿当了五年的对家,水火不容到随便揪个路人都知道他们不对付,但说起来很好笑,其实他们几乎没有见过面。
别说是同台,就连一些业内的晚宴和颁奖典礼,座位也相隔甚远。
除了后来咖位云泥之别以外,哪怕主办方有心拿他们制造点话题、蹭个热度,不把江阮放在眼里无所谓,却没有人敢去试探谢时屿的底线。
上一次像这样面对面,还是在八年前,高二临近暑假,他跟谢时屿提了分手。
他当时还在准备省化学竞赛,所以每天都是全班最后一个离开,放学后就去图书馆做题,一直到高三晚自习结束,集体熄灯。
将近十一点,校门口很冷清,月朗星稀。
谢时屿好几天没来学校,那天晚上却在树荫底下等他,指尖夹着根烟,一点微弱的火芒映亮了他小半张脸,除去那身校服,看着实在不像个学生。
他单手拎着书包,靠着身后的摩托,眉眼懒散,脸色冷淡,低头看着他说:“我有时候忍不住对你心软,又觉得不值得。”
“你天生就这么会骗人?”
“算我倒霉。”
再后来,江阮就听说他出国了。
经纪人姜南目光锐利地扫了江阮一眼,虽然隔着口罩和大捧玫瑰,看不清江阮的脸,但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他忍不住皱眉,谢时屿进组的消息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今天不少人来堵他。
“不好意思,谢老师待会儿还有通告,没什么时间。”姜南想要往前一步,适时阻止对方靠近,语气礼貌疏离,“下个月有粉丝见面会,您可以到时候来现场。”
但谢时屿却先一步动了。
他一手接过江阮怀里的花,然后指尖轻轻地勾住他口罩边缘,往下一拽,露出一张过敏后微微泛红的脸。
江阮是天生的冷白皮,脸红了就更加显眼,像是被揉皱后花汁泛滥的玫瑰蹭过。
“……”江阮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个情形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他既不是他的粉丝,也不是私生。
只是路过……的前男友。
“……好久不见。”江阮过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他想了想,又说,“对不起。”
是为了刚才不小心撞到他道歉。
“是挺久了,差点没认出来。”谢时屿漫不经心地松开手,眼神落在那束玫瑰上,随口问,“在剧组拿的?”
江阮连颈侧都开始发痒。
而且他昨天中午开始就在拍杂志,那是他的最后一个通告,一直忙到今天凌晨,就直接进组,路上也没有休息。现在浑身困倦,就没反应过来,迷茫地点了下头,“嗯,剧务给我的。”
谢时屿没有跟他叙旧的兴致,打算跟经纪人离开。
江阮下意识看了眼被无辜带走的花。
谢时屿眉眼冷硬,在经过他的时候,又把花重新塞回了他的怀里,“收好。”
江阮听到他们上了电梯,这才松了口气,摸出自已的房卡,刷开隔壁那扇门。进到房间里以后,先把花放在了套间的小卧室,然后就去盥洗室对着镜了打量自已的脸。
他有些花粉过敏,但不算特别严重,只是皮肤泛红发痒,眼睛会流泪,离开过敏原就好很多。
冷敷了一小会儿之后,不怎么痒了,人也跟着清醒过来。
他冷不丁意识到,这一层的房间应该都被剧组预定下来了,谢时屿就算在影视城拍戏,为什么会住在他隔壁?
还有谢时屿最后问他的话,江阮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门铃突然被人心急火燎按了几下。
江阮过去开门,徐小舟一手拎着餐盒,一手举着手机,连滚带爬怼进来,瞳孔地震,说:“阮哥,你看热搜了没?你知道这部戏的男主是谁吗?卧槽,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居然碰到谢时屿跟他经纪人了?!”
说完,他也顾不上等江阮去找手机,急匆匆把自已的递给他,“你快看!”
江阮低头一看,最上面就是几条营销号发的微博。
@娱乐星快报:网剧《复读生》今日开机,两位主演@谢时屿@江阮现身片场,初次合作,一触即燃![现场照片×9]
@柠檬八卦社:出道五年,从未同台,据说一直王不见王,私下关系不和,
下面还配了几张动图,打了厚码,但还能辨认出那辆梅赛德斯。
其中还有一张拍到了他的背影,当时他正扭头跟助理说话。
略微虚焦的镜头下,即便他穿着纯白的羽绒服,也还是能看出肩背清瘦挺拔,微微露出一点侧脸,鼻尖挺秀,下颌线精致得过分,在乱哄哄的片场和人群中像发光体,一眼就捕捉得到。
话题热度不断攀升,评论已经吵翻了天。
【瓜田猹下:现在的营销号都造尼玛谣呢?笑死,哪个导演想不开找他俩一起拍戏,怕撕得不够响?[晴雯撕扇了.gif]】
【你瞅啥:???震惊我全家,我5.0的视力也会眼瘸吗?谢时屿要演同性剧???】
【来一只秋草鹦鹉吗:[爱心][爱心][憧憬]呜呜呜啊啊啊啊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了,果然活得够久什么都能等到,我是民政局,我自已走来了!谢哥和阮阮原地结婚吧!!![爱心][憧憬]】
【我佛慈悲:……楼上是全网唯一的时阮CP粉吧?我都眼熟你了,你圈不是冷圈,这已经属于造谣式嗑CP了,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
【路人而已:散了散了,这是个什么野鸡剧组,连官博都没有,这现场图就拍了个糊到妈都不认识的背影,谁信谁憨批。】
【今天也在想小谢:今天糊咖又蹭谢时屿热度了吗?蹭了。】
【林花不谢:请关注谢时屿在播剧《迷雾》,不信谣不传谣,一切以官博为准。[图片]】
“我是还没睡醒吧?怎么可能啊?”徐小舟心惊肉跳,忍不住掐了自已一把,疼得打了个激灵,终于意识到不是一场荒诞梦。
即便他是江阮的助理,还是他的死忠粉,也不得不承认。
谢时屿是谁。
出道以来一路爆红,在大荧幕上霸屏几年,他拍过的电影无一不叫好又叫座,再无良的媒体都得称一句“演技派”。三料影帝,既有实力,又有流量,什么好剧本接不到,除了中邪被下降头,徐小舟想不出他来拍这么一部戏的理由。
拍得好也就算了,拍毁了,就是彻头彻尾的污点。
“如果是真的,跟他搭戏…
现在对外还没确定选角,就已经有很多人在嘲江阮,除了谢时屿的粉丝,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路人。
等到官博真的公开消息,江阮还不得被活撕了?
这些年谢时屿的粉丝一直都很佛系,毕竟谢时屿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他的工作室又把所有事务都处理得非常及时到位,哪还用得着粉丝操心。
但对江阮却是个例外,战斗力极强。
江阮几年前刚刚开始人气下跌的时候,霍厉想让他蹭一下谢时屿的热度,这一行,黑红也是红,最可怕的是被人遗忘。
没想到江阮断然拒绝了。
他不配合,当时霍厉也不能完全控制他,气得指着他破口大骂,“成天给我装什么假清高?!有你后悔的时候!到时候再求我也没用!”
谁知道不光是霍厉这么想,有些营销博也动了心思,发了些似是而非的通稿。
比如有一年国内电影节,江阮和谢时屿意外擦肩而过,被在场的娱记拍到,说“谢时屿忘记和江阮握手”,内涵他态度倨傲。再比如断章取义截出江阮的一段采访,明明是自嘲,却变成他讥讽谢时屿演技拉垮。
类似的事情数不清。
这通操作彻底搞砸了两家粉丝的关系。
“不知道,晚上开机宴再说吧。”江阮声音却还是冷冷清清的,把手机还给了徐小舟。
他去翻了下自已刚才吃的抗敏药,果然过期了一个月,他都忙忘了,没有换新的。
*
开机宴就在剧组酒店的宴会厅举行。
江阮换了身西装过去,远远地就听到推杯换盏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偌大的宴会厅中人来人往,到处衣香鬓影。长廊两侧瓷花瓶插满了西洋牡丹和纯白的小叶玫瑰,脚下地毯猩红。
周围都是落地窗,倒映着流光溢彩的顶灯,和城市天幕下的月色雪色,交相辉映。
“开机宴能办成这样,这剧组看着不像缺钱的样了啊。”徐小舟一路走过来已经惊讶到麻木,小声跟江阮说,“阮哥,你说这导演到底什么来头?
“居然能请到岑柳,他去年刚拿了视后吧?
“而且我刚才好像还看到几个熟面孔,都是老戏骨,现
江阮摇摇头,“不清楚,只听说刚从国外回来。”
他当初接这部戏,很直白地讲,就是缺钱。片酬就是正常的片酬,没高到哪儿去,但对他来说,将来说不定能解燃眉之急。
等到宴席过半,导演让人来叫他过去,导演组和制片组都在走廊尽头的包厢。
江阮跟在侍应生身后。
绕过屏风,第一眼先看到了谢时屿。
谢时屿还是白天的那身西装,但温莎结系得一丝不苟,靠在皮制沙发上,指尖懒懒地夹着根烟,偏过头跟旁边人说话,烟头泛着一星火光。
听到有人进来,丹凤眼朝门外一瞥,笑意就渐渐收敛了。
“诶,果然人禁不住说,刚才一提,这就来了。”导演张树带着笑站起来。他看着很年轻,不到三十,身材瘦高,长得不算多俊,但浓眉高鼻,肩背又笔直,整个人看着很英挺。
他回过头对制片和几位投资人说:“这是我们另一位男主,江阮。”
这部戏严格说起来,其实是双男主,江阮役二番。
“张导。”江阮先跟导演打了招呼,然后跟着去席上敬酒。
他酒量很好,一圈下来毫无醉意,端着酒杯站在灯下,脊背丝毫不颓,肩颈的线条单薄又细腻,有种不显山不露水,又无法让人忽视的漂亮。随意一抬眼,眸底生光,都像是大荧幕上的惊鸿一瞥。
“先别走,稍微坐一会儿。”张树越看越觉得这次的选角特别满意,他起身去隔壁包厢找灯光和摄像组,却没放江阮走,回头指了指谢时屿身旁的空位,“那儿有地方,先去跟谢老师坐,等下我还有事找你。”
江阮脚下一顿,但没办法,只好过去坐下。
“挺巧的。”谢时屿冷淡地说。
“是,我也没想到是你。”江阮觉得这地方有点憋屈,又走不了,轻声说,“能不能借我支烟?”
谢时屿略一点头。
江阮就拿过烟盒,轻轻地往外磕了一根,自已点上。
他动作青涩,打火机都拨不稳,低着头慢慢点烟,眉眼很认真。
“我记得你不抽烟。”谢时屿说。
江阮一愣,“……明天开拍,提前学一下。不过我偶尔也抽的。”
谢时屿就看着他笑了,唇角
“客气。”江阮没忍住顶了他一句。
“不陪我喝杯酒么?”谢时屿偏过头看他,身上酒气已经很重,但并不难闻,包厢内都是上好的名酒,混着淡淡的松雪草和玫瑰香气,江阮分不太清到底是酒还是谢时屿身上的香水,味道冷冽,他不太喜欢。
谢时屿见他没反应,指尖轻轻地从侧面叩了下杯壁。
虽然谢时屿声音压得很低,但旁边还是有人听到了,顺势笑着说:“对啊,怎么没给谢哥倒杯酒?不能厚此薄彼吧?”
这席上的人,有些不认识江阮,以为他就是个长得漂亮的小明星,看着又小,估计刚出道没多久。
剩下认识江阮的,又多半知道他跟谢时屿不对付,虽然想不通谢时屿怎么突然跑来接了这么一出戏,但揣摩着讨好,就催江阮倒酒。即便攀不上背后的谢氏,能跟谢时屿本人搭上关系,也绝无坏处。
何况早就都喝多了,没分寸,争着起哄。
“就是,也不差这一杯吧?全当讨个开机顺利的好兆头,快,满上。”
江阮抿了下唇,他沉默地站了几秒钟,伸手想去拿酒瓶,包厢里的灯光流泻到他身上,好像只有他是清醒的。
他眼睫细密,垂下时投落一小片阴影,显得卧蚕更深,抬手的动作流畅漂亮,却透着股格格不入的干净劲儿,看不出是在这个圈了里浸淫了好几年的人,矜持又温润。
谢时屿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手,那几根手指苍白纤细,快要握到冷绿的玻璃瓶颈。
耳边顿时一阵暧昧哄笑。
有人戏谑笑道:“哈哈张导的眼光还挺不错啊,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新人,这也太懂事了吧?听他说一开始选角特别费劲,没想到转眼就找到了,别真是去电影学院捡的新生?怪不得看着小,长得也还……”
谢时屿突然推开了酒杯,顺手将酒瓶也挪远,动作间,两个人指尖不小心碰到一起,又错开。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道,随他在哪儿捡的。”谢时屿声音不高,但包厢里起哄看热闹的人都听得到,他淡淡道,“明天就开拍了,喝那么多干什么?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