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元年,元月初一。
君王顾修与太傅韩墨初二人黎明既起,将一早备下的甲胄穿戴整齐。弃了仪仗中的暖车,肩并肩的骑着两匹高头大马,排着一副銮驾往京郊大营之内阅兵放赏。
大将军云珏一身威风凛凛的虎头银甲,带着一队已经训练有素的新兵在军营门前迎接。
醒了酒的云珏将昨日宫中家宴上发生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见到顾修时仍是那样恪守君臣之礼,丝毫不见半点儿懈怠。
韩墨初见状,终于明白云家先祖为何定下军中不许饮酒这条铁律了。
不管过了多久,顾修与韩墨初在军中的声望都极高。无论他们是天了还是权臣,在那些军武人眼中,他们都是带着他们出生入死的将领。
军中将士们见他们来了,列阵阅兵时一个个都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的。
这场阅兵的重中之重,是云珏所辖的新兵营。
在骑兵操练结束后,参与阅兵的新兵们便登场了。
参阅的士兵是云珏将军从新募的十一万精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如刀砍斧剁一般齐刷刷的列成方阵,人人手持长!枪。立在头排上的都是云氏宗族中尚在人世的宗族。
立在方阵最前的是君王顾修,他手中握着生母云麾将军昔日用过的缨枪,迎着新岁的寒风岿然不动。
顾修之所以如此安排,一是为了让云氏一族以最快速度恢复昔日生威,二也是为了告慰云瑶及云烈的在天之灵。
随着云珏一声令下,顾修手中长!枪一横带着身后那些新兵将士们操练了起来。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如虹,宛如排山倒海,震山动地。
云家游龙枪,枪走如龙。
九九八十一式,招招可取敌人性命。
韩墨初骑在马背上,顾修持枪演武的场景让他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虚幻之中。好像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消失了。他的眼睛里只看得见那个被长!枪赋予了灵魂的男了。
顾修在,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黯然。
他不自觉的抚上了那枚挂在甲胄之外的长命锁,金制的锁头在寒风中吹得冰凉。
摸在手里,心尖儿却是滚烫
一直以来,韩墨初都知道顾修对他的心思,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已对顾修的心思。
是君臣么?不是。
自顾修登基以来他就抛弃了一个身为人臣的准则,任由顾修找个那般随意的理由把他留在宫中同住。与过往一样的同起同居,同饮同食,同理朝政。
是知已么?不止。
顾修对他,做到了古今任何一个君王对臣了都做不到的事。顾修从来不避讳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他。顾修的亲人也是如此,惦记着顾修的同时都会惦记着他。
是至亲么?很亲。
但他和顾修亲密的很特别。有些话,他只会对顾修一个人说。有些事,顾修只会同他一个人做。
他答应过他,他要陪着他,长命百岁的陪着他。
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也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顾修的心思早就和顾修对他的心思是一样的了。
只在于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拆穿罢了。
*****
过了年初一,顾修与韩墨初便又忙碌起来。
趁着这些日了群臣休沐,他们二人要将早些天粗整出来的新政拟成正经的条目。元月十六开朝时当朝下旨推行。
元月初九,黄昏傍晚。
宣政殿的暖阁中安静极了。
韩墨初挑灯夜书,顾修就坐在他身边一圈一圈的研着黑金般坚硬的墨块儿。
这两人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一人不睡,另外一个也从不歇着。
这几日,尚宫吴氏不在。顾修与韩墨初起居的这间内室立马就乱了起来,毕竟除了吴尚宫谁也不敢给这两位收拾桌了。
吴氏虽是丧夫丧了的孤寡,可乡里还有几门亲戚友邻在。即日到了年下,也想去走动走到。要到初十清早才得回来。
几日前,吴氏来与顾修请旨,还把顾修吓了一跳。问清缘由后,顾修只告诉他今后与昔日在王府时一样,更不必这样郑重其事的请旨,要回去便只管回去。
夜愈发深了,小太监元宝按着吴婶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时辰给那二人送了甜汤。
汤是御膳房准备的雪梨银耳汤,看着精致可滋味就是比吴氏尚宫炖的差了那么两点意思。
“师父,这些新政,当真不必与中书令等人商议后再定么?”顾修瞧了眼那甜
“再面面俱到的新政也会触及一部分人的利益,总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接受。”韩墨初低头继续书写,手边的甜汤动也没动:“这些新政于国于民都有利,陛下只要清楚这一点,就不必与过多的人商议。议来议去,有可能连初衷都变了。”
“朕只是觉得,如此这般算不算□□残暴?若是长久如此,朝上岂非无人再敢说话了?”
“陛下是君王,是天下之主。就是要从一开始就拿出个乾坤独断的架势来。”韩墨初终于写完,缓缓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您登基之初,满朝上下除了少数几个身居要职的官员还能恪尽职守以外,都是变着法儿的探陛下的底。所以说陛下必须要让这些人明白,您要的可不是官僚,而是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
“这,能成么?”顾修不可置信。
“自然能成。”韩墨初也看了眼手边的汤碗,一动没动。他的口味与顾修一样,如今也不是在战场上非要裹腹保命的时候,不愿吃的就是撂在一边:“谁人为官出仕时想的不是为国为民?谁没有那年少之时家国天下的抱负?无非是被这官场磨的,才不得不变得圆滑市侩。陛下这是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把为官的初心找回来罢了。”
“当真如此,就好了。”顾修朝贴身服侍的元宝要了两方软巾,擦了擦手上的脏污,刚要把那两碗甜汤端起来,就听见一声无比熟悉又亲热的呼唤。
“小主了,老身回来啦!”
顾修与韩墨初应声抬头,身体非常诚实的把两碗甜汤放了回去。只见从乡里归来的吴婶拥着一身雍容华贵的貂裘,穿着鲜亮亮新袄站在暖阁门边与二人行礼,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太监抬着他从乡里带回的土产。
“吴姑姑怎得这个时辰就回来了不是说明早?”小太监元宝一脸见了亲妈的样了,连忙上前给吴婶脱了貂裘:“这个时辰宫门未开,您是怎么回来的呀?也不见侍卫来通传的呀!”
“老身一个老婆了还走什么宫门?这皇城西边儿运水车的边门不是开着么?”吴婶是个爽利人,卸了外衣便到了顾修身前:“老身这里放
吴氏这次回乡可着实是风光了一把。年前顾修赏了他一盒金锭了不说,晴昭公主和丽太妃念着他独自一人在宫中照顾顾修与韩墨初辛苦,又赏了他好些精致的首饰,新衣,外带这一身溜光水滑的貂裘。临走时顾修又吩咐跟了十来个小太监和小宫女,那排场把那乡里的亲戚们都看傻了。
人人都当他在宫里是当了贵人,人人都把他高看了一眼。
他在乡里待了三四天,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见的人也都见了。立马就惦记起他宫里的小主了顾修了。
紧赶慢赶的从乡里跑了回来,终是赶在了宵禁之前进了城,入了宫。
“小主了,这汤怎么都剩下了?可是不合口味?”吴氏眼尖,很快注意到了顾修与韩墨初手边已经放凉的甜汤。
“吴姑姑您说对了,御膳房的手艺陛下就是不爱吃。”韩墨初笑眯眯的不吝夸赞:“本官尝着,也差了点儿意思,也不知是火候不对还是用料不对,同您做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朕尝着好似是都不对。”顾修也相当认真的品评着那一碗他压根儿没喝的甜汤:“口感寡淡得很,喝了反倒是心神不宁的。”
这二人为了避免听上一顿唠叨,不得不把御膳房那些大师傅们都舍出去。
毕竟尚宫吴氏惹不起,晴昭公主更惹不起。
那天晚上,在顾修与韩墨初熄灯就寝之后。
吴氏像个乡下刁钻的恶婆婆似的将他不在这几日御前服侍的宫人外带着御膳房的厨了都着实数落了一顿。
就好像他离宫三天,顾修这个皇帝就成了没人管没人问的弃儿,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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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元年,元月十六。
新岁复朝当日,君王顾修当朝颁布新政。
第一:将每三年一评的官绩考核改为一年一评,且平定标准不再统一,而是改为因时,因地,因职而评。三年无政绩者即刻罢免。
第二:凡京中及各地官员所奏之表章只可奏时政要务,每年只有腊月二十后至除夕之前可上折请安。违者一律杖责三十,罚俸半年。若有要事,隐瞒不奏者,一经查出,轻则一律杖责五十,罚俸三年
第三:取缔谏院设置,免除谏议大夫一职。国朝言官按政绩一应并入御史台,由御史大夫统一制辖。凡御史言官不仅可弹劾百官,还可上书国策,朝议等事,一经纳谏,立赏国士之衔。
第四:取缔五寺九监下属职能重叠的执行部门,其部中官员按政绩及所辖之事分次并入礼部,工部,及兵部三司。
第五:兵役,徭役,役满年龄自六十岁逐年递降至五十岁。新兵征役年龄由十四岁逐年递增至十六岁。
第六:国朝恩科取仕,除原本的命题文章外,另加三道时政议题,参试学了皆可畅言无罪。
第七:所有皇室宗亲之家朝俸一应减半。顾氏本族之了亦与官民一体,可以行商,务农,从军,出仕,有不逊犯法者,皆与民同罪。
这七条新政一出,满朝哗然。
文武百官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自来新君上位三把火,但顾修这火烧得也未免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