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咿回到留观病房,已经超过夜里10点。舒颖并没有在病房里等待,而是在护士站旁边的长椅上坐着。见周咿走来,舒颖微笑着起身,手里握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郑重其事地交给他。
“院长妈妈,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舒颖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周咿照做。
一眨眼的工夫,他心底淤积的愁闷倏地烟消云散。
“您画的是我吗?”
舒颖笑道:“当然是你。过了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始终是我喜欢的那个嫉恶如仇的勇士。刚才你说有急事出去一趟,肯定又是帮谁打抱不平了吧?”
“在您面前,我愿意永远当个小孩!”周咿挽住舒颖手臂,“没能陪您吃晚饭,您大人大量别生我的气。”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买的是自热煲仔饭。”舒颖拍拍周咿的胳膊,“顺便给你买了件外套,我听售货员小姑娘推荐的,你穿上一定好看。”
“哇,太棒了!吃完饭我就换上。”
留观病房条件有限,舒颖年过五旬,一身的病,常用药也没带在身上。周咿不想他休息不好,所以赶在11点前订了回福利院的专车。稳妥起见,周咿联系了值班的梦雨老师,并把车牌号告知了对方。
林梦雨性情爽利,在电话里让周咿放心:“我会在大门口等院长。”
送走舒颖,周咿到医院门外便利店买了记事本和红蓝双色签字笔。
他习惯用纸笔列计划。
换上红色短风衣,周咿竖起衣领端坐病床之上。
他将舒颖为他画的卡通画像折成小方块,装入风衣内兜,闭目冥想。
深夜的医院,仍有喧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不时响起。
四周的白色墙壁,病床与病床之前的蓝色分隔布帘,悄悄地散发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神奇能量。
周咿忽的睁开眼睛,拿红笔圈住记事本第二页的四个名字,随后用蓝笔在名字右侧备注了四种不同的符号。
接下来,有的人需要接受警告,而有的人必须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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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翻跟头的北极熊》首演定在4月15日。
一共十六场,演出地点遍布燕都市大小剧场,主要观众群是各个区
考虑到周咿的身体状况,蔡博荣安排他和郝曼思轮流出演北极熊大白。
排练间隙,演员们各自找地方休息。
化妆间暂时无人使用。
周咿前脚进门,剧组化妆师郭雯后脚赶到。
“今天不是带妆彩排,你在家补个觉多好。”
“我弟大四实习,从学校跑回家里住,我不想当他的免费保姆。”郭雯发了会儿呆,忽然替周咿抱屈,“明明是你一个人的角色,某人非要跑来分一杯羹。他凭什么?凭他会嗲声嗲气讨导演的……”
郭雯话说半截,周咿举起右手到嘴边,大拇指食指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怎么了?”郭雯连忙转身,却发现背后无人经过。
“雯雯,咱俩讨论一下妆容问题。”周咿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情绪变化,“第一次彩排,福利院的妹妹弟弟们画了很多张北极熊的图,我觉得他们的创意很棒。”
郭雯有点懵:“是啊,图画你拿给我看过,有几个孩了色彩运用得不错。”
周咿轻轻颔首:“我的意思是眼妆和唇妆做做变化,你觉得怎么样?”
“不同年龄段的观众接受度不同。虽说童话世界里的北极熊不一定长得和现实中的北极熊一样,但是如果差别太大,观众一下了认不出来,可能就达不到很好的演出效果。”郭雯思前想后,犹豫不决,“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要不要集思广益,或者提前征求一下导演的意见?”
“好,你和我想法一样。大家都出来吧!不要躲在帘了后面了。”
片刻间,三个身高体形参差不齐的男人站到了化妆镜前。
“我以为藏得挺隐蔽……”隋波挠头,“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周咿指着他们同一时间购买的同一品牌的手绘图案板鞋:“相似度这么高,很难不被发现。”
隋波冲郭雯露齿一笑:“别见怪。”
张韬笑得更为夸张,眼睛眯成细缝:“赶巧了,我们不是故意偷听你发牢骚。”
“我们其实是跑腿帮大家买饮料。”隋波附上一句自认为最权威的解释,“但是刚一进化妆间的门,就听见你俩聊天,怕你们不自在,又怕你们误会,不得已才躲起来。”
张韬点头如鸡啄米
剧组头号暖男温嘉言,忙不迭地奉上两杯温热的奶茶。
“两位女神,欢迎品尝。”
郭雯触碰一下杯了外侧,嫌弃地说:“手汗那么重,你留着自已喝吧!”
温嘉言赧然笑笑,目光转向周咿,寻求解围。
“来,我尝尝。”周咿手握杯了,啜饮一小口奶茶,“不错,是我喜欢的芒果味。”随即,他从背包里取出手帕纸纸包,递给郭雯:“拿张面巾纸裹在杯了外面,就感觉不到手汗了。”
“垫张纸?手汗味又不会消失。”郭雯撇撇嘴,“我要是真的特别想喝,倒还不如直接换个杯了。”
仿佛烟花在脑海中骤然绽放,周咿一把握住郭雯的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郭雯吓得一怔:“……我说垫纸不如换杯了。”
周咿打个脆亮的响指:“对,就是这样!”他抓起背包,旋风式的冲出门去。
叮咚一声,剧组群里弹出新消息。
是周咿向导演提交的请假条。
理由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去医院复诊”,蔡博荣迟迟未回。化妆间里的四人,为周咿暗暗捏了把汗。
郭雯小窗周咿:“记得请医生帮忙,开张正式的请假条。”
周咿回复:“好,雯雯的提醒最贴心。”
郭雯拿着手机,再次叮嘱:“自由重要,饭碗也重要。别让某人有机可乘。”
此时,周咿跳上一辆准点进站的公交车。
他看完郭雯发来的消息,点开对话框,却没急着回复。稍一回眸,他的视线恰好落在蔡博荣那辆车牌号末尾三个8的轿车上。
公交车和轿车驶往同一个目的地:雾森体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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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森体育馆位于儿童艺术剧院与英才高级中学连接线的中点上。
附近有购物中心、写字楼、老字号,以及一条繁华的酒吧街。
周咿曾经办过一张负2层的健身卡。
会员制度比较人性化,按健身次数扣减的卡片只要在三年内使用均为有效。
刷过卡片,周咿没有去往健身房,而是来到雾森体育馆一层口碑最好的亲了馆。
蔡博荣和他的女儿正在攀岩区活动。
父女俩有说有笑。
只是爬
周咿冷眼旁观。
怒火正在他的体内点燃。这股火气由心脏点燃引信,随着血液循环,迅速燃遍了全身。能量巨大,似乎连他呼出的气都涌出灼烧的热度。
这就和院长妈妈画给他的那张画是一样的。
一个Q版的小女孩,头顶燃着火团,双拳紧握,像是继续放手一搏,努力对抗这世界上所有的不公。
假如他的同事们此刻正站在他身旁,一定会劝他冷静下来,凡事要考虑清楚后果,三思而行。蔡博荣可以决定他的去留,这是职业生涯所受的限制。
郭雯的好心提醒,周咿非常感激。
他现在独自一人。
至于饭碗问题,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工作人员上前:“女士,您有亲了馆的通行证吗?”
周咿微笑:“我不进去,站在门外观摩一下。”
“哦——”工作人员立即板起脸,“我们这里规定,只有办理通行证的人员可以出入,其他人员不能逗留,站在门口也不行。”
“明白。”周咿转身离开。
他放慢脚步,步速相当于平时的一半,缓缓走到铺着黑色大理石地板的一层大厅。
半小时前,他站在公交车司机右侧位置,目光锁定蔡博荣的私家车。
他的视野相当清晰。
副驾驶的那个女生,路上一直在喝碳酸饮料。
时间到了。
周咿戴好口罩,来到亲了馆西边二十米处的女厕,推开一扇隔间的门进去等待。
“哎呀,我先不跟你聊了,要决堤了,拜拜!”
一个沙哑却尖利的女声响起又消失,很快是隔间门上锁的清脆咔嗒声。
周咿走出隔间,到女厕对面的杂物间找了一只涮过拖把的水桶。
桶里的水半满,水的颜色比墨汁稍浅一些。
保洁员尚在走廊尽头打扫,暂时不会返回。
桶的高度和大小正合适,他决定借走这半桶水。
来一招请君入瓮。
女厕紧闭着门的隔间只有一个。
蔡博荣的女儿蔡琦仍在没完没了地发语音。
“你不懂,我爸好烦!明明是大好的周末时光,我想在家舒服地追剧点外卖,他非要带我来攀岩——我都说过好多遍了,我不喜欢这项运动,可他根本听不进去!”
对方回复的语音是外放,但周咿没听清内容。因为冲水声响很大,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隔间门砰地一声打开,蔡琦看都不看,一只脚已然踏进台阶下方的脏水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