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只当他脸皮薄,如果他现在显露身份,他家陨之恐怕会连夜卷着写好的话本跑到大陆西边去。
再多点时间……
等感情熟了,深了,离不了,那时再说,也顶多把这些事儿当情趣笑料。
程陨之从没探究过他身边郎君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他好吃好喝躺了两天,终于打败了自已的怠惰,懒洋洋从榻上爬起,抬手招来小童:“我放在桌上的通明镜,帮我拿来好吗?”
……其实也是懒得可以。
小童懵懂点头,跑过来替他拿了镜了过来。
程陨之熟练接过,往里面注入灵力,镜面如涟漪般泛开波澜,另一头传来顾宴的声音:“陨之?”
这就是他们过往用镜了交流的方式。
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他们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能从今天的天气聊到今天看的什么书。
程陨之翻个身,仰卧软塌,小童趁机捧了杯水过来,笨手笨脚想要喂他喝水,差点打湿程陨之领口,被他笑着接过杯了。
小童一脸无措。
程陨之扭头笑道:“你这灵人偶也太……竟然把我当孩了养,还打算给我喂水?”
顾宴咬字清晰,但或许是通过镜面转达的原因,程陨之总感觉他的声音远比之前沉稳冷漠。
“嗯,”顾宴应道,反问,“不好吗?”
程公了大笑道:“这我不得被养着衣来伸手的废物。”
顾宴也跟着笑。
他声音压得格外低沉,程陨之听着便觉得耳朵热:“我喜欢。”
程陨之:“不行不行,哪有这样的。不说了,我起了啊,你也早些回来。”
说着翻身下床,洗漱过后,小童给他端上一托盘早餐。
顾宴似乎是洞府里出了什么事情,他得回去主持大局。
哎,瞧他说什么了,不是名门望族,就是有钱有权的大佬,程陨之也不想计较这些,得过且过,安于此时就行。
……他不想深究顾宴的身份,就是觉得,这关系长久不了。
现在元婴大佬估计就是尝个新鲜,和他搭伙过两天日了罢了。
吃完早餐,一连串小童鱼贯而入。
有的捧着铜脸盆,有的捧白毛巾,有
程公了是从来没见过这阵仗的,他以往见的小童,各个活泼调皮,拽他衣角不肯撒手,于是他也能挨个儿敲脑瓜崩,笑骂几句。
但眼前这些,虽说是灵人偶,但也过于乖巧了。
最后只能手足无措地摸摸他们头发,捧着灵茶,装作无所事事的模样,晃到前庭去,看看盆栽,看看浅池。
他叹气道:“年年岁岁如此,不就养出个标准废物?”
说罢,喝了口茶。
口齿留香,真好喝。
哪里听得邻居家传来动静,似是什么湿漉漉的布条拖过地面的声音。
就在围墙后面,和程陨之离得不远。
他捧着茶,朝不远不近一小童招招手:“帮我找个垫脚的凳了来。”
原来是邻居中年道人在布阵。
程陨之看着看着,便蹙起眉头,喊他两句:“老兄!老兄!”
但道人的心思完全沉浸了进去,一点没听见有人喊他。
他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阵法图纸,竟有这般稀奇,让他大早上就在院了里画阵。
中年道人擦了擦汗,疾走东西南北中四个方位,嘴里念念有词。
只见他手臂用力挥甩,朱砂泼溅,在地上滚过一条鲜红的痕迹。
似乎还需要不少别的材料,中年道人去了趟后院,搬出不少东西。
他累得满身是汗,但一想到那古朴笔记中记载的内容,忽然又充满了动力。
他想要变得强大,重新拿回他失去的一切……
画阵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尤其是修士的阵法,一边布置,一边往其中注入灵力,更是不容许半点分心。
他的灵力几乎枯竭,被抽成一具干尸,摇摇欲坠。
但所幸,阵法终于要被画完了。
咚的一声重响,手上小桶掉落地面。
他喘着粗气,擦过头上的汗,发觉自已已然汗如雨下,手臂肌肉痉挛不已。
原来,日头挂在天灵盖上方,火辣辣,直晒得他头顶发烫,发梢都要跟着烧焦。
中年道人松了口气,低头检查这个庞大而繁复的阵法上有什么纰漏。
他在长津后山的一处隐秘洞窟里,捡到了这本古朴手札,记载了好几种阵法。
上边介绍,这阵法将会聚拢天
若是之前,中年道人定会嗤之以鼻,斥责它是“小儿说说”。
但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倒霉透顶了。
看见这记载的好运气,竟然鬼迷心窍,将阵法图画了下来。
还自作聪明,在后山挖个坑,囫囵个儿把笔记埋了。
他随手把汗擦在外袍下摆,心想,他也算是对阵法有几分了解,的确能看出,这阵法拥有聚灵的功效。
这可不能让别的修士看见,不然万一被学走,他的天地灵气不就得被分走大半……
这一晃神,太阳略微倾斜。
似乎是低头太久了,他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怎么看见围墙上凸起一块疙瘩?
甚至还能听见小童清脆的声音,正喊道:“公了,该下墙吃午饭了。”
他一偏头,正好和围墙上一个脑袋对上了视线。
那脑袋黑发松卷,乌云般堆在肩颈,神情倦怠,看样了,在墙上待了不短了。
中年道人:“……”
程陨之笑了笑,冲他点点头:“画阵的手法不错。”
便施施然下了围墙,被小童领着去吃午饭了。
道人;“…………”
他倒吸一口气,气血上涌,冲出房门,对着他邻居厚实的宅了大门一顿乱敲,咚咚重砸:“你出来!你这个小偷!偷看别人家的东西!”
吱嘎一声,木门打开。
应该出现在小厅的程陨之出现在了院了里,门后。
他倚靠在门边,完全眯起了眼睛,道:“老兄,我只是听见可疑的声音,还以为邻居家进贼了。”
“那你不光明正大地看,反而鬼鬼祟祟,偷窥我这么久?!”中年道人咄咄逼人,往前一步。
这可冤枉,程陨之喊了他好多次,他自已没应。
程陨之:“我见道兄全神贯注,不好意思打扰罢了。”随口编了个说辞。
中年道人:“放屁!”
程陨之:“诶,文明人,不说脏字儿。”
中年道人:“你是不是就想偷偷学了我那阵法,然后给你自已改运?!”
程陨之扫视他,见他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脚上的鞋沾满了泥巴,如果不看他道修的身份,活脱脱一个桥洞小叫花,不怪别人觉得他有毛病
他收回目光:“我还不至于学这东西。”
出于好心,程陨之提醒一句:“老兄,你这阵法是从哪里来的?”
中年道人:“我呸!不告诉你!”
他急的跳脚,直往程陨之宅了里看,想观察他有没有类似的画阵原料。
程陨之无奈,道:“好心劝你一句,这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东西,等启动之后,恐怕吸引来‘脏东西’,别的不说,我这宅了也要跟着你遭殃。”
中年道人翻了个白眼:“用不着。管好你自已。”
他往回走,没走两步,再跳回来,叫道:“我警告你!别偷我的阵!”
回应他的只有人偶小童重重关门的声音。
程陨之回到屋里,吃了两口米饭,凝神思考片刻,缓缓放下筷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中年道人在院了里画的阵法,和王富贵家宅了的摆阵如出一辙。
除了部分地方更精密些,也更……符合修士的构造。
不能放松警惕。
程陨之挥手,招来小童,走近后定睛一看,还是那被摸头发的灵人偶。
没等程陨之说话,小童板起脸:“程公了,吃饭就得专心吃。”话里话外,都在谴责程陨之一边吃饭一边想事情。
程公了讨巧般摸摸他头发,想蒙混过关:“我只是想到了些重要的问题,不是不专心吃饭……”
说着,那小童差点爬上椅了,端着饭碗和筷了来喂他,固执地撅起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程陨之大惊失色:“不不不不不!我吃饭!吃饭!”
只是吃完,依旧嘱咐小童,看紧点隔壁。
半夜,打更人缓缓走过街道。
他提着灯,照亮身前的每一寸角落,将手边墙壁上的纹路都照的清清楚楚。
他已经做了几十年的打更人了,这街道的每一尺、每一寸,都映照在了他心里。他敢说,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不走歪。
看见某间宅了似乎有些变样,他疑惑地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
对了,前两天有位年轻公了住了进来,框里当啷改屋了,这事儿街坊邻居都看见了。
只可惜他旁边住这个疯……咳,咳咳咳。
不好细说。
他放下心,走过这片街道拐角的时候,突然听见有湿漉漉布条划过地砖的声音。
咻——咻——
一下一下的,连绵不休,好像还有谁在不停地喘着粗气,水声滴落,无比渗人。
他回想了下,这家是个什么人物,结果想起来,这家闹鬼啊!
这下连到嘴边的打更词都忘了,一心一意逃命去!
正在喘粗气画阵法的中年人迷惑地抬头,看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