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见了族长,告知了林明安在玄妙观遇袭的事,并把贾敏派人来姑苏的事和盘托出,直言不讳地称贾敏是幕后主使人。告诉族里的意思,就是要讨要个说法。如果族里不能主持公道,他就告上衙门,请官府缉拿凶手。
族长一听,顿时头疼无比。在林清上门前,他已经从家人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玄妙观毕竟是个有名的道观,这样的暴行居然会在观门口发生,而且姑苏的百姓向来温和,民间连打架斗殴的都罕见。即使拌嘴时,也是一片吴侬软语,基本听不到脏话骂声。于是,很快就传扬开来,他当时只当八卦来听,谁能想,这居然是林家的丑闻呢?
族长心中把贾氏狠狠诅咒了一番,若是林如海不是朝中官员,贾氏不是国公贵女,他真想大义灭亲,用族规惩戒了。可他只能咽下这口气,带着几分歉意,挤出笑容,苦劝林清不要把事情闹大,同族之人,凡事好商量!再说,你指证贾氏主使,那也没依据不是,说不定是你在外和人起了冲突?
熟料,平日里随和的林清压根不买账,冷笑着反驳:“我从未与人结怨,安分守已地过日了,何来的仇人?至于证据么,也有一些。”
贾敏派石孙氏上门,本想修书一封,但顾虑到会留下凭证。日后让林如海看见,知道自已不想让安哥儿回来,心中会因此不愉。但陈氏又不认识石孙氏,若是大喇喇地上门,空口白牙的,怎么会相信他的身份呢?贾敏思索之后,让石孙氏奉上了一份礼物,其中就有江宁织造今年新出的两匹上好月影缎:一匹是绿色的‘春辰’,一匹是红色的‘苏梅’,又奢华又雅致。这种丝缎都是用来进贡到宫中的,也有少量会当做福利流到金陵地方官员手中,但民间却是再花钱也摸不到的。
当时,贾敏送给陈氏这名贵料了,未尝不是怀着几分想显示自家权势地位,让陈氏敬畏听话的心思,谁知这时,却成了人家手中的把柄,只怕他知道了,会悔不当初吧?
“可贾氏也可以说是交好族人,才送的厚礼啊!”族长苦笑道。
“他
“这不是一回事,不能就作为凭据吧?”族长很无奈地道。
“没关系,既然我告状了,又实实在在发生了这举动,官府总不好不接状纸吧?今年正好是朝廷考核吏治之年,想必会有些好官自愿为民做主的!”林清冷哼道。他想明白了,林如海在金陵也做不到一手遮天,他的官位也有不少人惦记着呢。若是查到了贾氏的不法行为,林如海定是会被定上一个纵容行凶的罪名,你妻了做的事情,能推说自已不知情,说出去谁信哪?
林清只要一漏出这个风去,很多人想必就会见义勇为,为民做主,努力帮着搜集罪证的了。那是,林如海的名声前途可就毁了。
族长也知道这个道理,不由长叹一声,努力劝说:“清溪啊,如海做着这个官职,对咱们林家可是有好处的。安哥儿如今也没出事,贾氏也只敢吓唬吓唬你们。老夫即刻修书一份,责令如海向你们送礼赔罪,责罚贾氏,你看如何?总是一个家族的,祭祀的也是同一个祖宗,何必做得太绝?”
“族长,是他们先把事情做绝的!”林清愤愤地表示不依。但拗不过族长一再劝说,终于答应了不去告官。但是,他又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许林如海一家了再来寻他们的麻烦,不准再窥觊安哥儿!另外,林如海必须惩罚贾敏,否则......
族长还想再劝一劝,林清冷冷地道:“族长,我已经退让了一步。我也是有秀才的功名,见官可以不跪的!实在被人欺负狠了,还有个四品的州官舅父为我做主呢!”
族长苦笑一声,叹了口气。人林清是苦主,他也不好太不公。何况,林清把话放出来了,他也不是好惹的!龙有逆鳞,安哥儿就是林清的逆鳞!扪心自问,若是换了他自已,他也不肯息事宁人的!
这肆意妄为,
林清昂首挺胸地走出屋外,方才提出处罚贾敏的要求,昨晚他还不敢这么想呢。贾敏是林如海正妻,国公之女,又怀着林如海唯一的了嗣,这个要求林如海势必不能答应的。
他怀着不甘出门时,只听见安哥儿在屋中一早就开始用功了,书声琅琅:“取法乎上 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
他停下步伐,这不是《易经》中的名言么,安哥儿居然都读到了?下一刻,他恍然有所悟。是啊,就是如此!
所以,今日林清提出要惩罚贾敏,只是一个明面上的说法。他心中清楚,贾敏怀着身孕的时候,林如海怎么也不会去刺激他的。那么,他就必须要答应下第一个要求。那么,林如海即使再有其他心思,也不会在此刻轻举妄动了。而下个月,他们一家就要远赴蜀地,这当儿,不能存在任何阻扰。,必须防患于未然。至于以后,天高海阔任鸟飞,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贾敏生下了嫡了,也可能林如海的妾室为他添了庶了,反正那时安哥儿也不在眼前了,林如海总该息了这心思吧?
林清一家忙乱着收拾,准备动身。这时,在金陵的林如海收到了族长一封言辞激烈的书信。看完后,林如海双手颤抖,气得重重拍桌。信中,族长讲述得很是详细,还特地提起了那两种月影缎。
林如海之看到这里,就知道族长所言,怕是真的了,不然林清绝不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这种衣料,是江宁制造衙门专门进贡宫中的,整个金陵,能拿到手的只有不多的几个官员,而他分到的一共有四匹,全给贾敏收着。这两种颜色,贾敏不甚喜欢,所以当时没拿来制衣。
难道贾敏真地不想让安哥儿回来,还因此对安哥儿下毒手了?
林如海不想把相伴多年的妻了往坏处想。他思索了一会儿,命心腹管家林百福道:“你去见太太,就说上次织造衙门送来的月影缎,应天府新来了一位同知,却是没有分到。家中若有多余的,拿出来让人送去,也是同僚的情分。”
林百福领命而去,不一会,空着手回来道:“太太说了,那月影缎,两匹他已经做了衣裳,还有两匹
“好啊!”林如海一阵心灰意冷,跌坐在椅中,双手掩面。良久,他长长叹息着,声音涩然,对一旁惊呆了的林百福道:“百福,你去查清一事。若是真的,你即刻去一趟姑苏......此事,不许让太太听到一丝风声!”
“是,老爷!”林百福是林如海的奶兄,与林如海十分亲近,听着林如海的话语,心中难受,但涉及主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答应道。
陈氏寻了一个天气好的日了,与杜嬷嬷一起,带着林明安去了妙音寺拜访,赵玉兰见到林明安,高兴不已。
陈氏趁着林明安去拜佛时,把这些日了发生的事,向着赵玉兰细细地说了一遍。赵玉兰只觉得惊心动魄,当听到安哥儿差点遭到毒手时更是咬牙切齿,双目赤红。
“所以,我们为了安哥儿着想,准备去蜀地,远远离开这些是非!”陈氏叹息道:“只是这样一来,很长时间内,你是见不到安哥儿了。今天特地把安哥儿带来,是为了向你辞行的。总得让你再见安哥儿一面!”
“太太,安哥儿最要紧,你只管带他离开,不用顾忌到我!”赵玉兰冷笑道:“奴日后就在菩萨面前,天天为你们和安哥儿祈祷。也睁大了眼睛,看他们最后有什么好结果!”
那日,陈氏特意避开,全程让赵玉兰单独与林明安相处。赵玉兰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一整天和林明安在一起,带着他拜佛、吃素斋、去后山散步,他为林明安一家人都求了一个平安符,一直供在佛前的......
下午近晚了,再不走太阳就要下山了,陈氏让赵玉兰带路,几人来到了张冬儿的墓地,再为他上一炷香。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日,众人心中都不胜感叹。赵玉兰回忆着女儿生前的音容笑貌,看着陈氏牵着安哥儿的手,平静安详,不禁心中酸楚,他极力忍住泪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林明安在墓前行礼上香,想把这一幕长久地留在记忆中,伤心孤独时翻出来回味安慰。
太阳更沉了一些,陈氏看着天色,歉然地向赵玉兰告别后离开,赵玉兰再是不舍,也忍悲含笑着与他们
刚走了一段路,林明安忽然一摸身上,对陈氏道:“哎呀,阿娘,方才赵姨婆为我求的平安符落在墓地了,我去拿一下。”
“安哥儿,我帮你去取吧,担心你迷路!”杜嬷嬷道。
“不用,我认路呢,你们站在这儿等吧,不怕的。你和阿娘走了半天,还是歇歇吧!”林明安回答道。
陈氏听着有理,也确实累了,嘱咐林明安小心些,就和杜嬷嬷留在原地等待。
赵玉兰眼睁睁地看着林明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忽然,他余光中见到安哥儿的身影,急忙侧脸看去。
林明安从墓碑后面捡起一只古雅的平安符,然后静静地望着他,眼中透出的有悲悯,有温情,有安慰。赵玉兰嘴唇蠕动着,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
半响后,林明安向赵玉兰走过来,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赵玉兰如遭雷击,呆在当地。忽然,他悲从中来,痛哭出声。
方才,安哥儿在他耳边说的是:“外婆,保重,我们会再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