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樱被景泓的速度搞出了阴影, 坚决不愿意再与他同行。
景泓也没意见,说那他在明心谷多留几天。
季岚则担当起了护送师妹回云山的职责。
两人上路,漫长归程, 总要聊两句。
季岚不是沉闷的性子,但相较学院大比初见时也有了些许变化——似乎变得更沉稳了。
从若州到云州,以季岚的速度,要走一天半左右。路上唐樱见他御剑潇洒, 心里痒痒,想学, 季岚便教了点儿。
在云山学院中, 金丹期正好是适合学习御剑的修为。一般来说到了这个境界, 对灵气在大方向和细微处的控制都会比筑基期进步不止一点。
然而教了唐樱不到两个时辰, 季岚就累了。他不好打击唐樱兴致勃勃想学习的心态, 只含糊道:“会御剑和会教御剑是两回事,是我学艺不精, 等到了今年秋,大家的修为普遍提上来,剑课先生便会教授御剑,肯定教得比我好。”
唐樱心里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暗叹一声,收了剑。
没有练剑耽搁, 两人速度都快了很多。
夜色黑透时若州和云州间的夙州一家客栈落脚,为了赶路,第二天天不亮便起床。
不练剑了, 唐樱便努力找些其他话题。
耳边风声呼啸,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唐樱问:“季师兄是哪里人啊?”
季岚答:“胥州宋城。”
唐樱说:“哦,西陆那边, 那为什么来云山学习?”
季岚说:“自小喜欢云山。”
沉默。
唐樱说:“云山是挺好的啊。”
季岚说:“嗯。”
季岚也很努力不冷场:“师妹是哪里人?”
“云州珞城。”
沉默。
唐樱:“哈哈,小城,师兄应该没听说过,多是凡人,修士不多。”
季岚说:“……嗯,宋城在胥州,和丹黛城差不多,很热闹,修士也多。”
唐樱:“那真不错。”
沉默。
唐樱:……救命!什么时候能到云山,这十级尬聊她快受不了了。
一时间,只有风声在两人耳畔。他们御剑的高度不低,鸟儿都碰不到一只。
忽然,季岚问:“你与燕无咎关系不错?”
唐樱回过神,说:“还行。”
季岚说:“我还以为,他这样的人在云山,不会交到朋友。”
唐樱顿了顿,说:“这是不是一种偏见?”
季岚笑道:“是吗?我觉得是人之常情。一想到他体内流着一半魔族的血,谁都受不了。你有没有听说过,四五年前,人魔大战将将尘埃落定,象央子从魔渊中救出几位女子和孩子,其中便有燕无咎的母亲燕杨柳。消息传出,天下哗然,夙州燕家很长一段时间在众多家族门派前都抬不起头来,直到燕家家主宣布,将燕杨柳除出家谱,从此不再是燕家人,议论才稍稍止歇。”
唐樱说:“可是燕无咎做错了什么呢?”
季岚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会儿才说:“他没做错什么,但注定没有人会喜欢他。”
唐樱小声道:“我就挺喜欢的。”
季岚居然没有表现出诧异,只说:“珞城肯定很安宁。从未遭过魔族侵扰吧?”
唐樱回忆了一下模糊的记忆,说:“是的。”
季岚说:“被火烧过的人知道疼,见到火靠近会躲,没疼过的人,会觉得火美。当年那些女子,未尝不是因这种心态,陷入魔族织下的情网,结果呢……”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季岚话锋一转:“听那天道君与你的意思,以及传言,你当真能杀死天魔?”
事到如今,这已经没什么可否认的了,唐樱便说:“是。”
季岚说:“有一个天魔,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是在西陆,夕州遇到他的。成晖——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在飞泉斋学习,坐前后桌,他是夕州人,我那时在夕州观澜界学剑,他便常邀我出去放松、游玩。那天我们在夕州有名的甜糕水榭,赏景吃糕点,那个天魔在人群中……身形颀长,一头散乱黑发,原本瞧着并无异样,但忽然间向我们发难,他似乎极其擅长暗器,我们甚至分不清那些暗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是由什么做成。当天,水榭死伤百余人。他大笑三声,说了三次‘好玩’,然后走了。”
唐樱睁大眼睛,饱受震骇。她吸气道:“……丧尽天良!”
季岚回头看了她一眼:“若我能找出他,你能杀了他,为成晖,还有那近百无辜死去的人报仇吗?”
唐樱果断道:“当然!”
说完,唐樱犹豫了一下:“可是天魔毕竟危险,师兄虽然是化神期了,但仍然不是天魔的对手。就连惠虚上君,都被重伤过……”
季岚说:“我知道。当年人魔大战,修士这边粗略一算,死了上千人。前辈没有后退和害怕,我怎会怕?就这么说定了,我会留意那天魔的消息,若是师妹遇见他,也务必记得告知我一声,我要亲眼看他死。”
话题变得太沉重了。
唐樱突然想起季岚和燕无咎那次擂台比试,想了想,问道:“师兄,你虽言辞间说不喜欢燕无咎,可是那次擂台比试,对他还挺有风度。”
季岚笑道:“我毕竟是他师兄,境界高过他这么多,再不风度一些,显得我多难看。”
唐樱暗戳戳地问:“听说是燕无咎主动提出比试的,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季岚顿了下,似是磨了下牙:“他是惦记着我那次被梦魔扰了心绪,想对他出手。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要不怎么说还是身上有魔血,狂傲恣肆,他说既然师兄想打,那就堂堂正正打一场,还说怕我迟迟等不到一战,心魔难结,便来成全我。”
彼时燕无咎面冷如霜,在天玄斋外拦住季岚。
他礼数倒是做得周全,拱手低头,恭敬叫了声:“季师兄。”
季岚心中虽然不待见他,但不被魔障影响时,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到位的,便笑着问:“不知师弟来此寻我有何要事?”
燕无咎抬头,漆黑的瞳子正正盯着季岚,说:“季师兄那日得知我身份,差点儿对我出剑,后来师弟听闻师兄闭关去了,这些天日思夜想,觉得牵扯心魔,还须要郑重对待,既然师兄想打,那就堂堂正正打一场。虽然我不是害死师兄好友的天魔,但身负血脉,便背负其罪,师兄恨也好,厌也罢,都是理所当然……”
“不不,”季岚已经察觉到他语气中的讽刺,便道,“师兄痴长你几岁,也是读过书的,道理还是懂几分,怎会迁怒师弟?”
燕无咎唇勾了勾,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然而那日师兄确然是想与我打一场的,我也有此意。毕竟师兄既然动了杀心,若将它压抑心中不做纾解,日后心魔壮大,于修为无益,倒是与我战上一场,不论结果如何,益处会肯定大于害处。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前来成全师兄。”
季岚:“……”
他险些气笑:“行。”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季岚都觉得自己亏了。
他虽赢了,但赢得憋闷,燕无咎可显得比他痛快多了。表面上说是为了成全他而约战,实际上,恐怕是燕无咎更想打那一场。
当日打完,燕无咎下了擂台,对季岚说:“师兄不愧是师兄。”
季岚微笑:“当然。”
燕无咎说:“不过修道这事,难讲,时日久了,说不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季岚保持住微笑:“再怎么变,师兄还是师兄。”
燕无咎笑笑,行礼离去。
季岚回忆得已经开始生气了。
唐樱却疑惑:燕无咎……狂傲恣肆吗?
细细回想,刚入学时他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还揍过萧未非,但后来就好多了。应该是和云山的学生们熟悉之后,不再那样浑身是刺,顶多不理人。
第二日下午,两人抵达云州。
季岚加快速度,在太阳西沉前到了云山,都是云山人,季岚便直接把唐樱送到飞泉斋门口了。他收了剑,感叹道:“当年我们也是在这屋中、院里,学术法、画符箓、练剑招……”
唐樱冲季岚笑了下,说:“多谢师兄一路护送。”
“客气,”季岚说,“都是云山学子。”
“师兄这就回若州?”
“明日吧,”季岚说,“长途跋涉,我也要休息休息。我也想念芳馔堂的饭菜了。”
他将剑背在身后,冲唐樱挥了挥手:“你进去上课吧,我走了。”
斋内,大家正在听韦照讲数学题。
听得昏昏欲睡。
乐九萤不大乐意听,见到外面的唐樱,眼睛一亮,难掩激动,回头和兰摇风说话:“唐唐回来了!”指着窗外。
兰摇风顺着看去,说:“竟是季师兄送来的。”
燕无咎原本正在写解题步骤,闻言抬头,看过去。
从他这个角度往外看,唐樱与季岚姿态亲密,两人说了会儿话,季岚才离开。
眼看唐樱要进斋,他又垂下头,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写题目。
却发现纸上一滴硕大墨点,不仅污了纸张,连他脑海中原本流畅清晰的解题步骤也模糊了。只听见门口传来唐樱清脆的一声:“报告!”
韦照先生说:“回来了?正好,这是今天的题,去做做看。”
抽给她一张纸。
唐樱双手接过,“嗯嗯”两声,回身往自己的座位上走背对韦照时,脸色却是明显的一垮。
刚出完差回来就要做数学题,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深呼吸一口,唐樱坐定,拿出乾坤袋中的笔墨纸砚,开始写题。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
唐樱正想赶紧回寝室补觉,眼前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抬头,发现是很久没有主动找过她的燕无咎。
她抿抿唇角,尽量平静无波地问:“什么事?”
燕无咎将幽玄玉摆在她面前:“好像坏了,能修吗?”
唐樱看去,发现幽玄玉……屏裂了。
“它……怎么会变成这样?”唐樱吃惊地问。
幽玄玉推广至今,鲜少出现过这种情况,根据天道的说法,玉的结实程度,胜过现代手机。
燕无咎睁眼说瞎话:“好像就是摔了一下。能修么?”
唐樱拿起来看了看:“应该是可以的,但需要点时间。”
燕无咎说:“放你这,修完给我。”
唐樱说:“好。”
燕无咎在她面前站了片刻,没有出声。
唐樱等不住:“还有什么事吗?”
燕无咎摇摇头。
他只是仔仔细细看了她一遍,发觉她似乎瘦了一些。
“不着急,”燕无咎最后说,“慢慢修。”
……
次日清晨,北舍门口,季岚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回若州明心谷。
“师兄。”
燕无咎和鬼魂一样,在晨雾里倏地出现。
季岚:“……有事?”
燕无咎说:“武场这会儿正空。”
季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