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尝到吃鸡的甜头之后, 在辛苦的劳作之余,大家便时不时宰只鸡鸭鹅解解馋。猪倒还在喂,薛仲正每天都要踱步过去与它们交流感情, 恳求它们长得肥点再肥点。再长肥点就可以宰了!
生活维持了一种平衡。
虽然种地很辛苦,但是每隔半个月吃一次鸡鸭鹅让众人有了盼头,看着种子发芽抽苗,也让大家有了十足的成就感。
随着时间愈久, 事情便愈渐走上正轨。生活规律,正如天气与田中作物生长的规律。
“孵出来了孵出来了!”薛仲正狂奔到众人围起来的院中, 叫道, “八只, 还有些正在破壳中!”
他这么一嚷嚷, 大家便放下手中的活计, 赶去家禽圈看。
当日他们反驳燕无咎说蛋很重要,原因就在这里。一是鸡蛋鸭蛋鹅蛋作为蛋可以有花式吃法, 二是可以孵出小鸡小鸭小鹅,不出意外,以后可以良性循环,只要控制好,就不愁鸡鸭鹅吃。
唐樱趴在篱笆上,看着鸡窝中拥簇在一起的蛋壳和冒头的毛茸茸小黄鸡。
她说:“好可爱啊。”
大家纷纷附和。
葛清尘盯着小鸡仔看了会儿, 认真说:“这定然就是凤乖院长想叫我们体悟的,从鸡蛋中孕育出生命,着实不易……”
他发表了一番关于修道的感悟。
邵龙丽幽幽道:“你还记得修道啊, 我都快忘记灵气在经脉中流动是什么感觉了。”
燕瑾若小声说:“小鸡真可爱……但是我们却要把它们养大,然后吃掉……”
葛清尘说:“这就是自然界的法则,弱肉强食!”
他又发表了一番为了活下去不管是吃鸡鸭鹅还是鱼, 吃大米土豆还是野菜树皮……都是值得的。
燕瑾若皱了皱眉,不喜欢他这样直白的说法。
唐樱安慰道:“那让我们永恒地记住它们!”
燕瑾若好奇:“嗯?”
唐樱掏出幽玄玉:“拍照,拍视频,出去以后还可以在微言上和大家分享。”
燕瑾若:“……”
唐樱:“你不拍我拍了。”
她咔咔咔连照好几张。
小鸡破壳之后,就要考虑养育的问题。
燕瑾若自告奋勇:“我来吧。”
燕无咎瞥了她一眼,说:“不行。”
燕瑾若:?
燕无咎一般不怎么开口,燕瑾若又高兴哥哥和她说话,又有点委屈:“为什么……?”
燕无咎说:“就是不行,你根本不会。”
燕瑾若低着头,不说话了。她确实不说话了。
蒋刃宜说:“我来吧。”
鸡仔破壳第十天,十二只小鸡,在这期间陆陆续续死了五只。
面对大家的困惑,蒋刃宜叹气道:“以前养鸡都是我娘负责,我跟着看过,但显然没有领悟到精髓。”
晚上温度低被冻病,水喝多了拉稀,硬的小米吃多了无法消化撑肚子,还有莫名其妙生病的……
蒋刃宜开始就如何饲养家禽死磕,薛仲正养猪,葛清尘、穆子津、邵龙丽负责田中相关事宜,应观潮整日钻在林子里收集草药,燕瑾若帮忙。鱼恬负责湖里捞鱼改善伙食,项羿最近发现翻过一座山有更密的林子,里面不少野味,但没有修为有些难打。他常和宫展眉结伴去打猎。
唐樱和燕无咎被分配到做饭。
“没想到你还挺会做菜的。”唐樱一边洗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土豆,一边看着燕无咎沉静忙碌的背影笑。
燕无咎说:“以前,有时候会帮我娘的忙。”
唐樱嗯了一声:“我看燕瑾若挺喜欢小鸡的,你为什么不要她养啊。”
“养出感情,她还下得了嘴吗?回头又哭哭啼啼。”
“你太凶了。”
“我就是这样的,不凶是什么样的?”
唐樱口快道:“就是你在我家的时候——”
她刹住。
顿了顿,慢慢说:“就,多笑笑。”
心里不由地有点失落,本来离春八十日不远了,好家伙,现在一进秘境这个时长直接变二十年。
她观察过,进入秘境之后,燕无咎戴的银链一直保持在黑了一半左右,幽玄玉上显示的时间也动得很慢,唐樱发现它本质是在跟随秘境外的时间流速。
燕无咎抓了两瓣蒜下锅,油滋滋地响,蒜香瞬间充满整个厨房。
“啊,”唐樱使劲闻了两下,说,“饿了。”
*
第一个夏天,久违的,感受到了热。
太阳晒得人浑身乏累,没人想出门,但不出去浇水,田就要被晒干了。
没有风凉阵,没有空调,没有电扇,只有热。
唐樱虚弱地瘫倒在席子上,吐着舌头喘气,喃喃:“古代人民生活真是艰难啊,要命啊,好想念社会主义基建……”
炎热伴随暴雨,湿气蒸腾。
晚上睡不着,早上也睡不着,只觉得难受。唯一的幸运是洗澡供水正常。
第一个冬天,大雪。
给每个人准备的衣柜里有几件厚衣服,唐樱全都裹在身上,尤嫌不足。
屋外狂风呼啸,冷气从屋子的缝隙中钻进来。
唐樱实在待不下去,吸吸鼻子,一咬牙一跺脚,出去敲宫展眉的门。
“谁?”
“我。”
宫展眉给她开门,让她进来,拍拍她斗篷上的雪:“大晚上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唐樱说:“太冷了太冷了,我想两个人挤一间也许会好点。”
宫展眉莞尔一笑。
她屋中点了两只蜡烛,烧着火盆。设施与唐樱屋里差不多,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樱总觉得她这里暖和些。
宫展眉指了指她一张架子,上面摆着书,是她从楼阁拿的:“你挑两本读?”
“我看看。”
唐樱看书,宫展眉就开始泡茶,一整套流程,一丝不苟,和在辛院初见时一模一样。她面容恬静,淡然,行云流水。茶香与滚烫的热水气息激起唐樱的渴望。
宫展眉泡好茶,给她斟了一杯。
她说:“我和项羿在西山外林中找到的一种似茶非茶的植物,比茶略甜,味道还行。”
唐樱尝了一口,只觉得浑身都舒畅了:“好喝!”
“那多喝点。”
唐樱喝完一杯,唏嘘道:“有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有时又觉得好慢。”
宫展眉深有同感。
她抬头望着窗外,低声道:“从没觉得冬天这样漫长过。”
唐樱说:“下完雪,世界银装素裹,是我以前没有看过的、觉得一定极美的场景。现如今看到了,也的确美极,但还是更喜欢春天。”
“万物复苏,阳光灿烂,的确招人喜欢。”
第四年。
一切逐渐走上正轨,大家学会了夏天下水解暑,冬天把屋子缝隙全堵上烧他十个八个火盆取暖,挖了地窖储存冰块和新鲜蔬菜,这样夏天可以拿出来用冰块,冬天也有菜吃。
唐樱从楼阁挑了两本小说,准备作为接下来几天的消遣。
路遇项羿。
顺口打了个招呼,问他:“去楼里?”
项羿嗯了一声:“挑把趁手的剑。”
“之前那把又折了?”这几年折在项羿手上的剑不少。
项羿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唐樱说,“反正库存超多。”
项羿点了下头,说:“对了,今天上午运气好,打到一只狼,燕无咎应该正在处理。”
“哇,”唐樱说,“我还没吃过狼肉。”
回到院中,正巧薛仲正穆子津挑着担子去施肥。
处理肥料这件事,起初大家也是抗拒,后来都麻木、习惯了。大家轮着来,谁也不偏袒,心理也就诡异地平衡了。
唐樱举起幽玄玉拍了张照——进入秘境四年,她已经存了无数张照片。幽玄玉需要联网的功能受限,但记事本和拍照还是能正常用,也是唐樱为数不多的消遣来源了。
上午的阳光刚好,唐樱坐在院子里晃荡着看书。
岁月静好,唐樱脑海中倏地冒出这个词。
然而当晚,这四个字就被惨烈的现状撕得粉碎。
狼群越过西山,寻崽来了。
*
放在以前,大家还是炼气期、筑基初期时,在东山林对付濒死之魔所化身的魔狼也不在话下,这样普普通通的狼,挥手就能碾碎之。
然而现在他们肉/体凡胎,听到群狼嗥叫,嘴里的肉手里的汤瞬间不香了,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项羿霍然起身道:“我去楼里拿刀剑。”
他一路奔跑。
此前种种经验,已经让他们知道,他们在这里,是会受伤的。
因为气候交替,燕瑾若和应观潮在林中受寒,发过高烧;葛清尘田间劳作用锄头时钉伤过自己的脚;项羿追猎物摔过悬崖,躺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床……
没有人敢赌,他们会不会死。
狼群是带着杀气来围剿的,尤其是看到院中那一锅狼肉汤。
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一团鬼火。
项羿背着七八把刀剑,沉得他腰都被压弯了。他分发武器,抿了抿唇说:“时间紧迫,只拿了这么一点。”
分完背上的,他还从怀处拿出三把匕首,环顾一圈,给了燕无咎和宫展眉。
应观潮握紧项羿给他的砍刀,喃喃:“考核啊考核,差点忘了,这是学院的考核。”
如此数遍,像是在给自己勇气,提醒自己是云山学子的身份。
宫展眉绷紧心神数了数,低声道:“十二只。”
唐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我们一人对付一只?”
宫展眉说:“如果可以的话。”
狼步步逼近。
项羿说:“我对付头狼。”
唐樱缓缓动了动,走到熬汤的篝火边,慢动作捡起一块未烧尽的木头,火焰跳跃,她小声说:“我觉得用火逼退是不是更好?”
宫展眉说:“可以一试。”
“大家这是干啥呢?”
一道响亮的男声打破了人狼对峙的平静。
薛仲正刚系好裤腰带,眯着眼睛在夜色中分辨自己的小伙伴傻站着在干嘛,谁料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动了,不仅人动了,还有奇怪的东西也扑了过来!
“小心!”蒋刃宜叫道。
虽然变成了凡人,但在云山时训练的本能还在,薛仲正一个翻滚躲去攻击,嗷嗷叫着:“这什么情况啊??”
蒋刃宜说:“我们大概吃到狼王和狼后的崽了。”
薛仲正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大喊:“那我们怎么办啊?”
蒋刃宜一刀甩过去将追着薛仲正的狼钉在木屋上,有点儿狠地笑了一下:“加餐啊。”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只狼扑到在地。
其他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唐樱手心都是汗,和一只狼正做周旋,她的刀在月光下闪出锃亮的银色,朝着那只狼示威地挥了两下。
狼幽幽的,鼻腔中发出震慑意味的呼噜。
唐樱下定决心,朝前踏步,挥刀斩去!
狼同时一跃而起,向她扑来!它的爪子露出来,比刀刃还要锋利!唐樱转动手腕,调整角度,向上、向这只狼的腹部削去!
刀刃与狼皮肉相触的瞬间,唐樱后背被猛地撞了一下。
她和狼一起摔在地上,狼血流了满地,奄奄一息。唐樱撑着站起来,刀从它腹部抽出,握紧在手中,回头,看见燕无咎倒在地上,狼的爪子抓紧他脖子与肩膀相连的位置,他的匕首则刺进了狼的额头。
唐樱一瞬间了然,那只狼刚才一定是在她背后准备偷袭她!
她喘得厉害,握刀的手微微发颤,她使劲咽下口中所剩无几的唾沫,只觉得很干,走到燕无咎身边,半跪下来,却只能茫然地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伤口。
燕无咎闭了闭眼,说:“我把它爪子抽出来,你离远点,别被血溅到。”
唐樱:“……”
她忍不住说:“你是不是有病?”
燕无咎:?
唐樱不知道是害怕更多还是生气更多,她一边脱自己薄薄的春衫外套,一边干涩道:“你知道人失血过多是会死的吗,我还躲远点?躲远点你颈动脉的血就不喷我一脸了?你不会躲吗?就非得拿脖子就迎它的爪子?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她说话的嗓音都是颤的。
燕无咎脸上也有痛色,但语气淡淡:“我拔了。”
他干脆利落,说拔就拔。血霎时喷出,唐樱连忙拿裹成一团的衣服去按住。
燕无咎把狼的尸体拨到一边。
“你的手也来搭一把,”唐樱说,“我总感觉我好像力气不够,血流得好快。”
大约是失血导致他神志有些不清,燕无咎的手覆上唐樱的手,按住她的春衫。血把青色的衣衫染成红色,燕无咎的手上也是血。
他有些迷糊:“感觉好像不太对……”
唐樱问:“哪里不对?”
燕无咎说:“好冷。血怎么还在流,我还以为很快就好了……以前都很快……”
“笨啊你,”唐樱说,“你现在就是个普通人类的身体啊。”
“是吗,”燕无咎的瞳孔微微涣散,“也好。”
他渐渐没有动静了。
唐樱呆了呆,感受着燕无咎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越来越凉。
“……燕无咎,燕无咎你醒醒,别睡。”
“燕无咎。”
“燕无咎。”
“燕无咎!”
不知道从哪生出的一股气,唐樱仰头冲天大喊:“先生!!院长!!救命!先生!院长!凤乖!兰峤!岑依然!……”
她喊得嗓子都要劈了,却听燕无咎笑了一声,声音很小,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
燕无咎说:“我醒着,我不会睡,只是有点累。”
他说:“我很清醒,这是考核,我得凭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应观潮猜到情况,连滚带爬地拿着止血和促进伤口愈合的草药过来:“樱姐,樱姐,别急,给我看看,别着急。”
……
*
秘境之外,凤乖撑着下巴说:“我就说,肯定还是燕无咎最先遇到死境。天赋高,心魔重,不是他是谁?”
先生甲啧道:“还以为会是蒋刃宜。”
先生乙:“或是唐樱。”
先生丙:“其实项羿那次坠落悬崖也很险,得亏宫展眉拉了他一把。”
先生丁:“其他区也都是小打小闹,许多死境都被错过了。”
凤乖笑眯眯道:“说明心魔轻,有前途。”
先生甲说:“不过唐樱那姑娘,对燕无咎是真上心。”
先生丙:“唉,那样子,怪可怜的。”
先生丁:“谁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惊恐狼狈,他们又不知道,不论伤势怎么重都不会死。只有心魔得解的痊愈和心魔不得解的久病之差。”
*
久违的金海,久违的天道,久违的文字和视频框。
唐樱面无表情:“我还以为你也被限制了,四年多了,再不出现我就要忘了我还有这么个金手指了。”
天道:【:)】
祂关掉凤乖与几位先生讨论的视频,说:【怕你想不开,赶紧来安慰你一下。】
唐樱捏捏指骨,说:“现在没有想不开了,只有想揍人。”
【燕无咎不是真的人,凤乖他们是真的狗啊。我支持你!】
唐樱:“……你是不是在我们现代互联网有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