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内斋外, 霎时间寂静无比。
唐樱强撑着,无辜道:“什么意思?”
燕无咎合拢手掌,说:“夜里醒来, 在枕侧看到。我以为是某人托梦赠糖,原来不是么?”
唐樱决心装傻到底,皱眉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燕无咎点头“噢”了一声, 笑笑没有再说,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一天的课, 唐樱都上得心不在焉。她冥思苦想, 怎么也想不出来, 那颗糖是怎么真真实实地到了燕无咎手上。
放学回寝室, 唐樱一摸挂在衣架上的华裳口袋, 发现宫辞露给她的那颗糖分明好好地在她口袋里!
燕无咎故意诈她的!
幸好她稳住了。
唐樱得意了一瞬,很快又蔫了。
就算并不是她真的送出去的糖, 燕无咎敢来试探,一定也多少察觉梦境不对。她还是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再也不乱搞了。
没几天就要秋考,唐樱埋头苦读。
秋考的前一夜,陈此夜回了游苑。
蛮霓和惠虚同他一起回来,空成、空和也来了。空和唏嘘感叹:“陈施主是个受上天眷顾的, 年纪轻轻,竟然就晋升大乘之列。不若吾等,徘徊世间几百年, 还在历劫。”
陈此夜谦虚笑道:“许是这些年被雷劈得太多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空成念了一句,便率先告辞。
他说他还有事, 先走了。空和紧随其后,然后是惠虚。
蛮霓在游苑坐了坐。
陈此夜问她:“当日雷劫受的伤都好了吗?”
蛮霓颔首:“自然。我在渡劫九层卡了多年,那次雷劫于我也有益。”
陈此夜道:“那就好。”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蛮霓青葱指尖拿着露天棋盘上的棋子敲了敲,正要开口,游苑突然闯进两人来。
是兰峤和唐樱。
多亏兰峤,唐樱进游苑才没花那冤枉的一千菱。
唐樱拎着裙角,跑得气喘吁吁。
“诶?”到了陈此夜的院子,唐樱惊讶,“蛮霓姐也在啊。”
蛮霓笑道:“就要走了。”
起身之后,却又顿了下:“今年学院大比在权州,我从我学院中挑了几个好苗子去观战。”
“蛮霓姐……你开学院了?不是说是刀派么?”
“思来想去,”蛮霓说,“好像还是学院有意思些。学院好就好在练一批走一批,我是不大乐意带徒弟带一辈子的……与你说起这个,是想购置三十块幽玄玉,上课时用。”
唐樱当即就拿了幽玄玉出来。
她把幽玄玉数给蛮霓,蛮霓就数给她灵石。除了灵石以外,还搭一把宽阔大刀并一本秘籍,秘籍封面写着“虹贯刀法”四个字。蛮霓道:“它虽然粗犷了些,但练起来威力无穷。”
唐樱感动于蛮霓对她这样好,连声道谢。
蛮霓笑道:“说不定我以后还要常来云山呢。学院不好做啊,处处都得学习。”
她没有久留,和兰峤问了句好,便离去了。
陈此夜笑眯眯地看着唐樱,态度奇好:“师妹找我何事啊?”
唐樱拿出一沓书册,“砰”地放在棋盘上,拍拍手上灰尘,说:“特地来将你的游记还给你。”
陈此夜仿佛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抚摸那摞书册。
唐樱目光在他和书册之间来回两下,说道:“你精心写就,自然要你自己发表,别人的肯定赞扬也好,批评挑刺也罢,都由你自己去看罢!”
陈此夜笑了一声,说:“好。”
唐樱撸了撸袖子,说:“来找你还为第二件事。”
“什么事?”
唐樱把幽玄玉递给陈此夜看。是红衣落尽新发的视频,标题起得骇人听闻——“诛杀魔尊实录”。更骇人听闻的是,这并非之前学院大比那样的标题党,而是事实。距离视频发布已经过去两三个时辰,往常总是第一时间跟上的魔族账号渔樵江渚全无动静。
于是天下沸腾。
点开视频,里头大多数时候都由音乐遮盖了人声,但也有些时刻,人声乃至呼吸声都清清楚楚。譬如陈此夜英勇就义的时候。再譬如他在毒雾中喊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
陈此夜:“……”
拿住幽玄玉的手微微颤抖。
他抹了把脸,嗐了一声:“当时受伤太重,脑子不清楚。”
唐樱抿唇忍笑道:“景泓道君要我和你说,他这是助你圆梦,回头你得谢他一谢才是。”
陈此夜笑叹:“定是要的。”
唐樱收回幽玄玉,说:“你的微言涨了不少粉,快要和惠虚平分秋色了。”
陈此夜貌似谦虚实则得意:“我早知道,迟早的事,我与惠虚之间,只差一个机会罢了。”
唐樱在屏幕滑动两下,给他看了另一个应用:“有多大的力量,就要做多大的事。当年上君们帮我带起了微言,道君们让载道热闹了起来,现在……”
“轮到我了?”
唐樱点头,问:“师兄愿意助师妹一臂之力吗?”
陈此夜大气道:“这是我的荣幸!”
唐樱说:“这个应用,我还未发布出去,先给你看看它的模样。待会儿我给你讲讲它的核心用法。”
陈此夜盯着那绿色的图标,缓缓念出它的名字:“绿、江、文、学、城。”
*
华韵听说了魔尊的事。她有些疑心魔尊是否真的死了,不过这点想法在脑子里搁了不到半刻钟,就被她抛之脑后。
这些日子,她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替唐樱画画。
也不全是替唐樱画。唐樱提出了许多很有意思的绘画方法,是华韵之前从未想过的,她是真心爱画,因此一旦沉浸其中,就难以自拔。
那个叫空成的佛修从起初悄悄的盯梢,换成了大大咧咧、光明正大地盯着她。
华韵烦过,空成只笑道,这是他的任务,不能不做,反正她于唐樱还有用,一时之间大家不会对她出手。华韵不再理他,不够偶尔想到他这句话,心里还有点奇异的思绪——以为唐樱是大乘期时,她都没怕过“道君”,如今确定唐樱只是个修真界普普通通的金丹期,到头来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吊在了这么个小姑娘的一念之间。
不过,天魔纵横修真界的日子到头了,华韵也不奇怪。
就像再绝色的美人,也终会至暮年。
华韵不画画的时候,就在丹黛城中逛一逛。
云州繁华迷人眼,偶也会遇见美人。她向来是见到心仪的美人就要画的,近来又从唐樱那里学到了新画法,连不那么美的人也愿意画上一画了。
空成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除了盯着她,最近也开始留意丹黛城中的话本、小说摊子。
华韵讥诮:“怎的对这种俗物起了兴趣?”
空成还是那套说辞:“都是任务,不能不做。”
这种私下流传贩卖的本子,并不都是原创的角色故事,还常有修真界名人的各种编排。以惠虚为主角的,空成就见了不下三十本,初见时还被其中臆想惊了一惊,笑得不可抑止,后来再翻到惠虚的,便已经麻木了。
这日阳光正好,秋天,仿佛到处都是金灿灿的。
空成收到了消息,云山这两日秋考,唐姑娘秋考完就要验收他们的工作成果了,他便加紧了搜集。
带着华韵一起。
华韵愿意跟着,也是因为唐樱给了消息,问她对一种用画画讲故事的方法感不感兴趣。若感兴趣,想做,那就要先学一学故事是如何讲的,去搜集些流行的话本小说,就不错。
两人就从丹黛城头走到城尾。
在一家狭窄巷院的私印坊,空成发现一众以印小书为生的修士。他们修为大多不高,自己写自己印自己卖,写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原创的,有“同人”——同人这词还是唐樱教授,据说意思是以真人为主角创作故事的作品。
同样的,他们写的,有历险修道的故事,也有污秽不堪、露骨到人乍见之下会脸红的作品。
华韵随手拣了一本,翻开两页,旋即乐了。
空成正挥手扇开院中难闻的纸浆味道,询问这里主事的人是谁,便听华韵在旁,用一把好嗓子悠悠念道:“‘只见那空成上君向前一扑,握住女妖手腕,面露邪笑。那平日清隽克制的脸上,全无佛性,只剩欲念。女妖嘤咛一声,倒在空成怀里……’”
空成劈手夺走那本书册,顺手丢进旁边的盆火之中。
“哎呀呀,”华韵掩唇笑道,“堂堂上君,何至于如此不体面?写这书的人显然连你面都未曾见过,你这张脸,哪有清隽克制,只有桀骜、冷傲。没有佛性,当然,也无欲念……”
空成无话可说,只说:“这种没有根据的东西,不应当留存于世。”
“是吗,”华韵说,“我可听说,你正是与一女妖好过,才被逐出浮空岛……”
“上君?!是有上君来了吗?我正是这风流书局的主事人。”一男子匆匆跑出,不修边幅,唯有一双眼睛极亮,直冲到华韵跟前,握住她的双手,叫道:“上君!我就知道哪,我这匹千里马,终有一日会有伯乐来识!您就是唐樱姑娘吧?”
华韵:“……?”
空成:“……”
空成默默掰开他的手:“你消息倒是灵通。”
“嗐,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只是在采星驰票号有几分关系。”他眼睛还黏在华韵脸上。
空成:“但她不是唐樱。”
“哦?”目光未曾移动半分。
华韵一笑,微微弯腰,凑他近些。那人还来不及高兴,便见眼前的美人脸陡然变成了个硕大的黑色怪物头颅,牙齿锋利,口中垂涎,双眼瞪如铜铃。
他嘶得倒吸一口凉气,心跳骤停,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然而只一眨眼,怪物脸又不见了,美人盈盈笑道:“公子搞错了,我不是唐樱。”
“哦,哦,是我弄错了,勿怪勿怪。”说着,那人忙把脸转开。
……
唐樱本人在准备秋考。
不是她一个人在准备,而是整个飞泉斋在准备。
准备方式:训练小浣熊!
去年秋考有行践考核,今年也是。但云山的行践考核总是变着花样来的,今年的花样就是——不计学生个人成绩、不由学生本人上场,而有守门兽决定命运!
余看霜得知规则,大笑三声:“那我们不是稳赢?没想到啊,这晋升天玄地黄斋所需要的分数,早在一年多前的东山林考核,就被我们攥在手里啦!”
浣熊,白兔,大鹅,梅花鹿。
怎么看,都是浣熊最强啊!
唯有唐樱保留意见,小心警惕道:“先不说大白鹅的战力恐怕远非大家轻视那样,再有兔子急了也咬人这样的俗语,鹿又是极有灵性的动物……我们可是修真学院,守门兽叫守门兽,而非宠物,其中门道,不得不由我们多思虑、多警惕。”
“樱姐说得对,”余看霜转进如风,“要小心阴谋!”
飞泉斋众人商量一番,便决定给小浣熊展开考前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