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白天,贝克莱特意申请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刮了胡子,亲自将头发梳整齐。
总统府中已经没有专为他服务的造型师了,但他也要尽量以最佳的面貌见人,与夏尔这种人打交道,他不仅要依靠学识与才华,还要充分展示个人魅力。
到了晚间领了盒饭刚吃完,他就被工作人员带到一间小型会客室。贝克莱很忐忑,尽量放松的问道“夏尔先生马上就要到了吗?”
工作人员答道“夏总席一个半小时之后到,但是他交待了,贝克莱总统对几里国以及新联盟还缺乏足够的了解,所以现先这里学习一段纪录片。”
贝克莱这时才发现,座位对面的墙壁上放下了一块屏幕,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很小巧的投影仪。
工作人员说完话就把灯关上了,同时打开了投影,播放了一部名为《新联盟与几里国》的宣传纪录片。
这方面的宣传资料,仅仅是文宣部剪辑制作好的正式视频宣传片内容,播放几天几夜也播不完,至于档案库中的存档素材,加起来更是高达上万小时。
自新联盟以及欢想实业成立之初,就十分注重保存各种历史记录,有个两百多人的团队就专门负责此事,其直接领导人是柯孟朝,后来换成了沈四书,由崔婉赫具体主管。
各种详细的记录材料,不仅是是照片和音、视频,还有大量的档案文献以及电子数据,采集也得到了研发部门的有力支持,还继承了原草鞋帮的档案库。
这是柯孟朝从一开始就制定的方针,要让后人知道曾经的几里国是什么样子?新联盟做了什么、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怎样的变化?
留下最详实的记录,不仅时让后人清晰地铭记这段历史,同时另一方面,等到时过境迁,也能最有效地回击各种敌人的污蔑与歪曲。
新联盟的宣传纪录片有很多种,由各类素材编辑组合用于不同的场合,时长也有好几类,比如五分钟、十五分钟、半小时……有的是对外公开的,上网就能查到,有的则是内部学习资料。
贝克莱看的,就是一部时长九十分钟的版本,是供新加入新联盟的成员学习用的,这个版本随着新联盟军的推进还在不断更新中。
原先这部宣传片是没有茵文配音的,只有东国语和当地土语两种版本,字幕都是东国语,可是直接放给贝克莱看他也听不懂啊,所以有关人员又加工赶制了茵文配音及字幕。
所谓内部学习资料,就是在各种培训班和学习班上播放的,学员和干部们现场观看,不得录像,其中的很多内容公开信息中也能查到,但还有一些片段并没有放到网上。
倒不是说这些内容不可告人,它就是播放给普通学员看的,新联盟做的事情也都是堂堂正正。
但是经沈四书和崔婉赫等人仔细讨论,认为有些画面或场景过于挑战普通人的认知,假如被别有用心的人用移花接木的手法重新剪辑配音,说不定可以搞出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谣言报道,国际上有很多新闻机构都是这方面的惯犯。
新联盟在几里国内掌握了舆论武器,但在国际社会上,至少眼下可以说一点话语权都没有,根本没有舆论传播能力。尽管目前国际上几乎没人关注几里国这个破地方,但恰恰在这种情况下需要谨慎。
约高乐这天在瓦歌矿业的油泼面馆里,一直等到吃完晚饭,夏尔和贝克莱的谈话还没结束。因为夏尔很忙,吃完晚饭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所以就先让贝克莱自己先看宣传片了。
这部宣传片不论怎么改版,其叙事结构都差不多,前十五分钟是介绍曾经的几里国,结合大量的实地拍摄资料以及调查统计数据。其一半内容是介绍非索港,另一半内容是介绍几里国的其他邦区。
影片开始后没多久,贝克莱就像夏尔读到他那封信一样,彻底懵逼了!
他当然知道几里国是多么贫困落后,年人均产值不到五百米元,国家的七大邦区曾经被五支地方武装势力分割占据,大势力还管辖着各种小势力……
这些事贝克莱原先都有概念性的了解,可是当各个街区的生活场景扑面而来时,贝克莱既陌生又惊骇,双手揪着大腿裤管几乎都喘不过气来,就像在地狱中穿行。
说是生活场景并不准确,也许那只能叫生存场景。
贝克莱还突然看到了自己镜头,因为影片中不仅介绍了民众的凄惨与绝望,也简练地介绍了这个国家的历史以及统治阶层,现任总统贝克莱当然也不能省略。
记录片的主要部分,是介绍新联盟的成立以及宗旨,打造克林区、建设农垦区,建立新秩序、改造旧社会的一系列举措。重点以非索港为例,展现了短短一年多时间的变化,城市、山河以及人们的精神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纪录片中也介绍了新联盟解放班达市、瓦歌市的过程,以及进行的社会改造成就。在最后部分,则提到新联盟已于年底解放了几里国全境!仅看这个结尾,就知道这部宣传片是最新的版本,是文宣部门刚刚加班赶制的。
贝克莱怅然若失,屏幕已经升起灯,房间里的灯也亮了,他还盯着空荡荡的墙壁在走神,没有意识到又走进来两个人。
“贝克莱,你这么强烈地要求见我,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听见这个声音,贝克莱才猛然惊醒,发现屋中多了一位穿着凉鞋和短袖汉衫的黑大个,正是新联盟的总席夏尔。
虽然听不懂夏尔在说什么,他却像触电般站了起来,低头弯腰伸出双手。
夏尔却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直接转身隔着桌子坐在了对面,其背后就是刚才挂投影屏幕的那面墙。
另一个东方面孔的工作人员也坐在了侧面,开口用茵语翻译了夏尔刚才说的话。夏尔说的是东国语,也是如今新联盟的工作语言,贝克莱听不懂,所以特意带了一名翻译。
翻译很朴实,没有加任何多余的修饰,比如夏尔说贝克莱他就直接翻成贝克莱,没有加“先生”或“总统”一类的称呼。
贝克莱伸手握了个空气,有些尴尬的坐下,面露讪讪之色。
他看过夏尔的材料,知道面前这个人今年将将二十二岁,非索港一所公立中学毕业,从小就混当地街区的帮派,这样的教育背景以及履历,其实也就和文盲差不多。
但是夏尔坐到面前时,却给他一种压迫感,令他觉得局促,与事先设想的很多场面都完全不一样,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而且刚刚看了那样一部宣传纪录片,原先准备好的一些话好像也没法再说了,还需要重新组织思路。
夏尔等了半天也不见贝克莱开口,又主动问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贝克莱开口时语气不自觉就弱了好几分“夏尔先生,请问你仔细读了我那封信吗?”
两人的交谈很有意思,夏尔说的是东国语,需要翻译翻成茵语;贝克莱说的是茵语,夏尔却不需要翻译,直接就能接上话,说明贝克莱讲什么他都能听得懂。
为什么不用当地土语?因为贝克莱不会!他三岁就去茵国了,外语倒是会好几门,但是当地土语几乎不怎么会说。那为什么不用茵语交流呢?因为夏尔不想啊!
夏尔径直答道“我看了,不仅自己看了,还召集在摩旺市的新联盟高层开会讨论了。我们新联盟有个沈秀才,当时直叹气,说都什么年代了,这世上居然还有司马衷?以前读历史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如今居然还能见着活的!”
翻译直接音译人名,贝克莱一头雾水道“司马衷是什么?”
夏尔“司马衷不是什么,司马衷是个人……”
夏尔讲了一番东国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典故,最后又说道“这个司马衷,好像并不是白痴,却很严重的认知缺陷。他还是想解决问题的,并且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贝克莱终于听懂了,脸色涨红道“你认为我是那样一位统治者吗?”
夏尔“是与不是,让事实去评价。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首先问一个问题,你认为一个国家的状况,是由什么决定的?”
贝克莱并没有意识到,这场谈话从一开始,他就被夏尔的节奏带着走了。不是他向夏尔提什么建议,然后进行指导交流,而是夏尔坐下来就主导了话题。
贝克莱沉吟了几秒钟,正在思考怎样回答得完美。然而夏尔却没有等他回答,又接着开口道“我想有肯定包括三个要素。首先是它的制度体系。
其次是建立在这种制度体系上的,具体的内政、外交措施。
最后是维护这个制度、实施这些措施的人,包括各级行政管理单位和国家机器。
你给我写的信当中,建议我要坚决维护这个国家现有的制度,要延续你所采取的内政外交措施,并继续任用那些官员来管理这个国家、保留原有的管理体系。
就是这些因素,决定了几里国的状况。那么我想问你,这和你当总统的时候有什么区别?我再问你,曾经的几里国是什么状况?它就是人间地狱!”
贝克莱被这一连串的话问得噎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我上任以来,一直在努力改变这个国家,只要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这是他以前经常说的话,下意识地就出口了,可是刚刚看了那部宣传纪录片之后,已实在没有多少底气。
夏尔“我刚才问你的问题,是什么决定了一个国家的状况?在你上任之前到你上任之后,这个国家其实什么都没改变,再给你多少时间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不是没有等待,但曾经的等待只是在毫无意义地承受苦难。我的父辈从出生等到了死亡,我从幼年等到了成年,可是我们没有等来任何希望,反而滑向越来越深的深渊。
是新联盟将这个国家拉出了深渊,让曾经绝望的人们可以做另一种选择,我相信你不是没有看见。”
夏尔日常交流中的口才,比贝克莱想象的好多了,在面对面的交谈中,简直就是演讲视频中的那个夏尔,而且思路非常清晰,反应也很敏捷。
贝克莱终于重新整理了思路,定了定神道“首先我代表几里国的第二十五任总统,祝贺夏尔先生领导的新联盟嬴得了新一届中央政权。
我刚刚才了解到,新联盟在很多方面,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对此表示祝贺。想见夏尔总席,我只是想在治国思路方面提供一些经验与建议,毕竟我曾真正领导过这个国家。”
夏尔“请直接说,我听着呢。”
贝克莱斟词酌句道“夏尔先生,我知道,您和我一样,都是一位理想主义者。但有时候理想也要屈从于现实的状况,我提的很多建议,其实都是从现实角度出发的。
比如我建议你,尽量留用原有的官员,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官员,因为他们是最了解这个国家的人,也是这个国家受教育水平最高的一个群体。
我知道其中有些人并不称职,很多人也不够清廉与正直,那就敦促他们变得清廉与正直,处理其中触犯法度的官员。
但你不能处理掉所有人,因为我们实在找不到另一个更称职、更有能力的团体了,假如全部弃用,那么谁来治理这个国家?
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哪怕最坏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一万倍!”
夏尔“我还真听说过。有人告诉我黑帮的出现,就是因为有秩序真空需要填补,却用了一种最野蛮的方式。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忍受这种最坏的秩序?为什么不去建立更好的秩序……这些待会再讨论吧,我不打断你,你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说。”
贝克莱的思路稍微被打断了一下,顿了顿才接着说“又比如我建议,一定要重视几里国公立大学,它培养的是这个国家为数不多的精英,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
有人认为,我对这所大学投入了太多的资源,每年的预算占到全国教育经费的一半。其实这需要解释,它的很多预算,都来自于海外校友的捐赠。
几里国太缺乏人才了,尤其缺乏能有效治理这个国家的人才。打造这样一所大学,培养一批最高端的精英群体,就算进而再发展基础教育,可以通过他们再去培养教育人才……”
夏尔刚才说了不想打断贝克莱的思路,此刻却不得不打断道“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几里大学的全体师生,眼下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贝克莱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失声道“为什么?你把他们全部逮捕了!”
夏尔摇头道“不是逮捕,就是暂时控制,接受全面的甄别调查,因为一起严重的犯罪事件,还有根据这件犯罪事件,随后发现的很多违法犯罪线索……”
夏尔简单介绍了那起恶性案件的经过以及调查结果,然后说道“我们新联盟有位沈状元,我刚才对你说过。
他专门负责对几里大学的调查,这个人很有学问。我以前认为他还有一肚子无聊的学问,比如我刚才讲的司马衷的故事。但是后来才渐渐知道,那些学问一点都不无聊!
但是他最近又干了一件很无聊的事。新联盟正在给各个社区做居民登记工作,他就布置了一个大家想不通的任务。
他要求现场登记人员制作一张副表,统计范围就是与几里大学相邻的几个街区,不论是姑娘还是媳妇,只要登记人员认为还有些姿色的女人,就做出标记,然后汇总到这张副表上。
总统先生,你猜他想干什么?”谈话进行到现在,夏尔才第一次称呼贝克莱为总统先生,可是语气中却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贝克莱诧异道“难道是给你们新联盟的官员选女人吗?”
远在几公里外的沈四书,正在主持会议布置最新工作呢,莫名感觉耳根发烫、鼻子也直痒痒。
夏尔又接着说道“我们当时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神神秘秘的跟谁都不解释。
但是这种无聊的事,却让工作人员感觉很有趣,反正可以在进行居民登记的时候顺手做了,并不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
虽然具体人员的审美上有差异,但大体也相差不会太多,不就是把他们认为有姿色的女人做个标记嘛。
涉及到的街区总居民共有二十万左右,这张副表上标记出的女人差不多有一万三千名,具体数字是一万两千九百四十三人。
然后沈状元下了第二个命令,让调查人员就拿着这张表和居民登记信息,逐个走访这些女人,只问一个问题,她们是否曾受到过几里大学在校生的侵犯?你知道结果吗?”
贝克莱懵逼道“什么结果?”
夏尔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厉“一个都没有!”
贝克莱“一个都没有?虽然是个很好的结果,但我觉得也不太可能吧。”
夏尔“你理解错了,那一万三千人,没有受过几里大学在校学生侵犯的,一个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