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课, “姜未”就被班主任叫出去了,陈仰坐在椅子上没动,脑子里转得飞快。
“陈先生!”白棠从后门冲过来, 气息很喘,“出事了!”
陈仰跟着白棠跑下楼,停在一棵老梧桐前,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抹了一把僵硬的脸。
那四个女生全死了, 她们被无形的绳子挂在树下, 风铃一样随风飘荡。
四个女生触犯死亡禁忌之后,陈仰的心里就有了预料, 但是真的发生了, 他还是会有一种溺水的感觉。
陈仰的手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抓,抓到了一条胳膊, 没有他熟悉的力量感和薄肌, 软绵绵的,他骤然清醒。
白棠在陈仰尴尬解释前开口:“我明白。”
陈仰点头:“那就好。”他末了又犹疑道,“你真的明白?”
“我的智商有那么低吗……”白棠转过身背对着四具尸体,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厉鬼是姜未吧。” 笃定的口吻。
“嗯。”陈仰提了夏乐日记本里新加的内容和那张照片, 以及照片背后的字。
白棠还没回过神来, 耳边就响起一声惊叫, 是找过来的杨雪,她跌坐在地上,眼睛望着老梧桐方向,四肢止不住地发抖。
四具尸体挂一排是很骇人的。
杨雪一只手挡在眼前,一只手里攥着什么东西:“陈先生, 白教授,你们看这个!”
陈仰一过去,杨雪就把纸团丢给了他。
“这是曾进给我的。”杨雪两只手捂眼睛,她真的没勇气一次看那么多尸体,太恐怖了,这个任务能完成,回去了也要看病吃药。
“陈,陈先生,借我躲躲。”杨雪哆嗦着缩在他身后。
“你要习惯。”一边的白棠对杨雪说,也是第N次提醒自己,必须习惯。
“去那边吧,亮点。”陈仰带着两条尾巴去路灯下面,他把皱巴巴的纸摊开,发现是高二的春季运动会报名表,铅球那一项的名字是——姜未。
陈仰看到姜未报了铅球,有种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觉。运动会的时候,一个项目没人报,班长会填上自己的名字。
尤其是一个要求很高的班长,对于集体荣誉和个人荣誉都很看重。
林承业尸体姿势的提示就是这个。
当确定同桌不是姜未的那一刻,陈仰脑中的毛线团就理出了线头,现在他手里捏着报名表,眼前豁然开朗。
王阳死之前看到了姜未,他肯定感觉很奇怪,班长不是在班上吗,怎么会出来的,所以他死时会出现震惊的状态。
而夏乐的确是在暗恋姜未。
有暗恋经验的杨雪和钱汉之所以觉得有问题,并不完全贴切,是因为夏乐在透过“姜未”看姜未,情感上拐了个弯。
陈仰把报名表收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盘旋在他心头的所有违和感和矛盾全部消失了。
任务目标不是“你不写不要耽误别人”这句提示里面的“你”,而是“别人”。
现在陈仰往回想,会发现有很多小细节都对准了任务目标,真相破土而出的时候,他没有感到半分诧异。
“那教室里的那个人是谁?”杨雪忍不住问。
“笨,都长一样了,还能是谁,双生子啊。” 后面冷不丁响起一个笑嘻嘻的声音。
杨雪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张放大的乖宝宝脸,这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文青就跟杨雪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问陈同学,他知道。”
见杨雪看过来,陈仰心不在焉道:“差不多一分钟前。”
陈仰在想双生子的事,其实要不是得知常超做了鬼都不敢上楼,他真以为同桌是对方变的,目的是体会学霸的待遇,这是有一定的逻辑在里面的。
陈仰转而又想,不对,没什么逻辑,因为常超不论是变成姜未还是附身,都不可能从一个倒数的差生变成真正的学霸,性格可以伪装,智商不行。陈仰啃了啃嘴角,然而他的同桌是名副其实的学霸,霸中之霸。
因此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是双生子了。除了这个没有其他可能。
“双生子的话,那教室里的那个是弟弟姜来吗?”白棠思索着说出一个词,“未来?”
“未来?”文青啧啧,“父母取名这么随便的吗。”
陈仰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白光,他不适地闭上眼睛,不远处有叽叽喳喳声传来。
等陈仰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范围里多了一群学生,他们或扎堆或单独地站在台阶上面。
“那些学生是干什么?”杨雪问完就知道了答案,他们在拍毕业照。
陈仰望了望台阶上的学生,“姜未”也在其中。
班主任的喊声传来,催促陈仰一伙人快点站队,不要磨蹭!
于是陈仰他们也站在了队伍里面。
陈仰的右边是靳骁长,左边是“姜未”,他抬手碰了碰胸前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校徽,余光往“姜未”那扫。
“姜未”站得笔直端正,他的姿势在队伍里格格不入,不止站姿,许多方面都是。
陈仰挑眉, “姜未”扮演的是真正的姜未。
真正的姜未就是这样的人,在意气风发青春洋溢的光阴里自成一派,成熟而骄傲地孤独着。
班主任点了点人数:“人没到齐。”
陈仰的脸色一变,他的队友少了十一个,很显然班主任不管他们的死亡人数,班主任只在意自己的学生。
没来的是指常超和姜未。
“大家都回班上去吧,毕业照今天不拍了,明天这时候再拍,一个都不能少。”班主任拎走了三脚架和相机。
班主任的这句话透露的信息犹如平地一声雷。陈仰心头微震,这次的任务竟然是让班主任弥补职业生涯的遗憾,遗愿。
台阶上只剩九个任务者。陈仰神色凝重道:“明天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钱汉懵逼脸:“啊?为什么?”
“看来时间线是班主任的。”白棠揉了揉干涩发红的桃花眼,“拍毕业照的时候,常超和姜未都要在,只要少了一个,时间线就会重来。”
“重来?再从高一开始?”曾进抓着头发满脸惶恐,“不行,我不行了,再来一次我真的撑不住。”
“不止你,我们都不行。”杨雪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常超好办,他不敢回去上课是害怕姜未……”
“只要我们摆平了姜未,常超就会回到班上。”杨雪眼里的光芒只持续了一两秒就暗了下去,说得容易,执行起来太难,他们到现在都没见到姜未本人。
陈仰突地出声:“姜未是怎么死的?”他不是问的队友们,而是自言自语。
“常超他爸投毒啊。”杨雪说。
“那姜未的怨气为什么这么大?”钱汉嘀咕,“想不通。”
陈仰想起了夏乐在日记里写的三句话。
——我知道你很不开心,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真没用……
——不要管那些人!!!不要管!!!他们不值得你在意!!!
——你是最好的,你没有错!
陈仰把“不开心”“那些人”“不值得你在意”这几个字圈起来,作为琢磨的重点。
姜未不开心的原因是什么,那些人指的是谁……还有最后一个重点,夏乐写“不值得你在意”,说明她看到姜未很在意,他在意那些人的看法或态度。
陈仰朝着这个思路往下顺,他半晌道:“我大概知道姜未怨气大的原因。”
“什么原因?”钱汉好奇地询问。
陈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了个问题:“假如你在这个班上,你的同学常超留遗书自杀了,你会不会认为班长有错?”
“我不会。”钱汉呆了下,他小声嘟囔,“但有的人会那么想。”
陈仰又问道:“那如果常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爸总是来班上闹,无差别怪罪呢?”
钱汉咳了一声:“那我就会吐槽了……”
“可能会不理智的认为都是班长的错,要是他当时不说常超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钱汉试图站在那个班级其中一员的角度思考,他的话声一停,挠挠头说,“好吧,我也知道原因了。”
其他人没有讨论,很显然早就想到了。
常超自杀之后,他就从一个自己不学好还影响别人的差生成了弱势群体。
舆论会向弱势群体倾斜。
常超一死,姜未就成了间接害死他的凶手。
当年姜未要面对的除了常超他爸的仇恨,还有多方的责怪,譬如同学,老师,其他班其他年级的学生,甚至看到新闻的亲戚们,带节奏的媒体和网友。
这对一心只知道学习,一路朝着目标前进,即将面临高考的姜未来说,不亚于是生活全毁了。
没人知道陈仰说要证实的是,投毒的究竟是常超他爸,还是……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陈仰就没办法忽略。
“时间还在跳,随时都有可能跳到明天拍毕业照现场,我们要快点了啊,夏乐什么都知道,我们去问她!”吴玲玲撕裂着刺疼的嗓子喊。
陈仰不那么认为,夏乐估计跟班主任一样,知道一些东西,却不知道所有的事。
问还是要问的。
“分头吧,一半人对付夏乐,另外一半去找‘姜未’,行吗?”陈仰提议道。
“我同意。”白棠说。
文青在用树枝戳蚂蚁屁股:“我无所谓,哪边需要我,我就去哪边。”
剩下几人都没反对。于是大家分成了两组,陈仰和文青,杨雪,吴玲玲去找夏乐。而白棠跟曾进,以及钱家兄弟负责从“姜未”那里获得信息。
靳骁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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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四人在操场找到的夏乐。
夏乐一个人绕着操场散步,没有管陈仰他们。
“你们去吧。”陈仰对身边的杨雪和吴玲玲说,“女生跟女生有话聊。”
“可我们跟她不仅是同性,还人鬼殊途。”吴玲玲全身都在抗拒。
陈仰没有强迫吴玲玲,他只是用一种无奈又温和的眼神看着她,任务进行到最后一环了,大家都在努力,我们是一个团队,每个人都是被需要的。
“那我试试……”吴玲玲从陈仰的目光里受到了尊重和鼓励,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就离开了,杨雪跟上去。
“阿仰,你的脾气太好了。”文青说。
陈仰不认同道:“那是最有效率的沟通方式。”
“任务越往后,大家的精神状态越差,硬来会适得其反。”陈仰有感而发。
文青摇头叹息:“每次跟你做一个任务都好没意思。”
“这是我们的第三次合作,对我来说,占比很大。”陈仰说,“可对做过无数个任务的你而言,占比小到忽略不计。”
陈仰认真道:“没我的其他任务能让你玩个尽兴,有我的任务就算了吧,老实一点。”
文青 “哼”了声,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身子却往陈仰那靠。
“我怀疑投毒的事有其他名堂,这只是我的直觉,没有什么依据。”陈仰躲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文青,“你觉得呢?”
文青又靠向他:“怀疑就查呗。”
“既然是食物中毒,那就查食堂,查那个厨师,再不行就去校长办公室,那地儿你还没去过的吧。”文青很难得的没有表演,给了个正儿八经的答案。
陈仰扶他:“说话就说话,你站好行不行?”
“这世上竟然有你这么狠心的人,利用完我了就不管我了。”文青假哭。
陈仰:“……”
没过一会,两个女生就无功而返。
“没用,我们说什么她都没反应。”杨雪无能为力。
陈仰被这个结果砸得头疼,他看向文青:“那只能换我们……”
“先说好。”文青打断他,“我去可以,但我不会说话的喔,我不喜欢那样的女孩子,不是说长得普通,是她的性格我不喜欢。”
陈仰翻白眼,我又不是带你去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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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乐垂着头走路,黑色发夹没有别在她的头上,而是被她攥在手中。
文青嘴一抽,狠人。
夏乐停下脚步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活人的光泽。
陈仰坦诚地和她对视,他是任务者,她是困在学校的鬼魂。他要从她身上找出通关的线索,他们算是对立关系。
“你喜欢的那个姜未还没回来,我的同桌是他的双胞胎兄弟。”陈仰从校服里面掏出照片。
看戏的文青:“……”阿仰真是个神奇的人,既可以谦和温柔,也可以简单粗暴。
陈仰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撕开,抽两张递给抱着照片的夏乐。
一滴泪从夏乐的眼里掉了下来。
陈仰观察夏乐的情绪变化,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尽可能的做到了友好,但愿她能给他点线索,多少给点。
文青踮起脚凑到陈仰耳边:“你纸巾不是都用完了吗?怎么还有一包整的?”
“白棠给我的。”陈仰说。
文青的小眼睛夸张地瞪圆:“什么?我问他要,他都不给我!”
陈仰无奈地瞥他一眼:“行了,别在这时候闹。”
文青哼哼两声,继续找蚂蚁戳屁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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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乐一直哭一直走,陈仰安静地陪她走了快五圈,她的哭声才停。
“你救了我一次,谢谢。”夏乐的声音又小又冷。
陈仰愣了好几秒:“没事。”
面前的女孩不是活着的夏乐,是死了的夏乐,她的眼中没有怯弱和羞涩,有的是浓郁的死气和怨念。
“可你救晚了。”她说。
陈仰没有反驳也没承认,他知道那不是一句完整的话,一定还有后半句。
果不其然,女孩又说:“救晚了也是救。”
陈仰听到这句就做好了接收信息的准备,他摆出了一个听众的姿态。
片刻后,夏乐给了他一个小故事。
夏乐从高一开学就喜欢上了姜未,一直暗恋他,偶尔会忍不住在放学的时候跟在他后面。
有一次,夏乐无意间看见一伙男生打篮球,其中一个男生长得和姜未一模一样,气质却完全不同。
那时候夏乐才知道姜未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单方面觉得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她比其他女生要离他更近。
黑色发夹是姜未给她的,无关爱情,只有身为班长的职责。
因为那次她剪了齐刘海被风吹起来露出很大的额头,同学嘲笑她是寿星公,她趴在桌上哭,姜未就去小卖铺给她买了一个发夹,让她把头发别到一边。
他是一个好班长,很好很好。
“本来都好好的,直到常超自杀,姜未成了众矢之的。”夏乐的眼睛往外凸,脸色青灰,“他什么都没做错,却被很多人说,可他偏偏又在意那些人的看法,他是个傻瓜,他钻牛角尖,那会害了他的。”
陈仰眯了眯眼,这起悲剧里面缺少的部分被夏乐补上了,那同时也是他的猜测,现在被证实了。
可还不够。陈仰等了又等,夏乐却没有再发出声音,似乎她只知道生前的事,死后的并不知情。
陈仰回过神来的时候,夏乐已经消失了,他对着空气大喊道:“你是不是还在等姜未?”
周围没有半点回应。
陈仰一字一顿:“他就在学校里,在班上!”
依旧没声响。
陈仰不确定夏乐知不知道姜未回来了,以厉鬼的身份。他抿嘴,算了,这不重要。
感情的事太复杂了,不论是现实世界还是任务世界,只要跟任务无关,陈仰都不想费心了解。
陈仰把戳蚂蚁的文青和观望的杨雪吴玲玲叫过来,简短透露了夏乐的小故事,她给的线索其实没多大的价值,都是他们猜到了的。
“去找其他人。”陈仰捏了捏喉结,嗓子有点哑,刚才那两声是硬扯出来的。
两个女生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陈仰不明所以地笑道,“有话就说。”
“我们想知道与人沟通的秘诀。”吴玲玲的手指绕着身前的一捋假发。
“沟通的秘诀?有那东西吗?我也想有。”陈仰拍开文青的爪子,对两个还眼巴巴等着他答案的女生说,“真诚吧,能感受到的。”
“感受不到呢?”杨雪提问。
“…………”
陈仰四人在两栋教学楼中间的空地上碰见了白棠他们,得知“姜未”不知所踪。
白棠拿出一物:“这是从他书包里搜到的学生证。”
陈仰接过学生证一看了眼:“还有别的吗?”
“没有。”白棠说,“我们连他的桌椅底下都找了,没有其他收获。”
陈仰把学生证收起来。
“陈先生,你是他同桌,肯定比我们要了解他。”钱汉说,“你能猜猜他在哪吗?”
“没法猜,只能用笨法子,地毯式搜索吧。”陈仰扫视两边的教学楼,幸好这是高中不是大学,面积没那么大。
“班上有学生吗?”陈仰问道。
“没有。”白棠轻轻摇头,“都不见了。”
陈仰仿佛听见了任务倒计时,那他很快便能回去了,回去了说不定就可以见到朝简了,他顿时充满了干劲:“快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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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里寻找目标。不知过了多久,曾进从科技楼里冲出来,又喊又叫。
不多时,散开的众人集中在科技楼的一间阶梯教室外面。
“不太合适。”杨雪说,“我们跟里面那人没说过话。”
多道视线落在了陈仰身上。
“行,我进去,你们在外面等我。”陈仰没有耽搁,他很爽快地走进教室,朝着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年方向迈近。
“姜知。”陈仰喊。
少年没有戴眼镜,他支着头看窗外,一动不动。
陈仰把学生证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兄弟俩不是未来,是未知。未来代表希望和憧憬,而未知则是对命运的敬重和畏惧,以及父母的叮嘱,叮嘱他们时刻警醒自己。
以上是陈仰对这对兄弟名字的自我理解。
陈仰坐在了姜知的旁边。
“难怪我感觉你笑起来的时候像变了个人。”
姜知的脸依然对着窗外,像是听不见陈仰的声音。
但陈仰知道他听得见。
“装得再像也不是本人,总会露出违和感。”陈仰双手交握着搭在腹部,“你应该是个阳光开朗的性子,爱打篮球,喜欢大笑,而你哥不苟言笑刻板沉稳,你和你哥的共同点只有优秀的成绩。”
“姜未是你哥吧?我寻思他是未,长子,你是知,弟弟。”陈仰的语态里没有丝毫令人戒备的尖锐东西,朋友闲聊一样。
姜知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陈仰,他还是没有开口。
陈仰从姜知身上感受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气息,他是活人?!
陈仰没有在“姜知是死是活”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他走过去和对方并肩,发现窗外是宽阔的操场和蔚蓝天空。
“这里的视野不错。”陈仰扭头看少年,对方也刚好看过来,他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乌云散开,阳光普照。
这才是真正的他。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打篮球,你……”
陈仰话说一半,身边的少年忽地出声。
“我哥是完美主义,他做班长做学生,做儿子做兄长都做到最好。”姜知抓了抓头,整齐的头发变得凌乱随意,他整个人充满了鲜活的少年感。
陈仰没有当场拆解这番话,他先记了下来。
“完美主义啊,那就是容不得瑕疵和缺陷。”陈仰说,“我通过你了解到的你哥是一个对未来有缜密计划,并且会去严格实行的人,他有强迫症,高中缺了一小块就不完整了。”
“你装成你哥在班上上课,就是为了弥补他的遗憾吧?”
陈仰的尾音还没落下,姜知就不见了。
陈仰的第一反应是,姜知和夏乐一样消失了,当他发现窗外太阳西斜的时候,他才知道姜知不是消失,是时间点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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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你保佑保佑我啊,大雨……”吴玲玲神经质地东张西望,“死了的任务者也在这里吧?”
没人理她。
任务已经到了紧急关头,必须想办法平息姜未的咒怨,让他去拍毕业照。
“我们给姜未一个高考?”白棠突然说。
陈仰的呼吸一顿:“可以试试!”
“我们选一个或者两个人当监考老师,其他的都是考生,陪他考试。”陈仰激动地看向队友们。
“过家家啊。”文青兴味道,“那卷子呢?”
“资料书上有历年的高考试题,我们可以参考一下,差不多就行。”陈仰说,“出完题去办公室找打印机打印出来,不行就手写。”
白棠第一个配合陈仰:“我出文综。”
杨雪自信满满:“我负责语文。”
“你们干什么呢,这么团结我真不习惯。”文青转转硬币,歪头一笑,“那我就凑个数好了,英语我搞定。”
钱汉握住他哥的手举得高高的:“数学我哥来!”
陈仰一掰手指,学科齐全了,他心口的大石头瞬间掉落:“那你们赶紧去整理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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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像一座孤坟。
白棠跟杨雪,文青,钱秦四人忙着出题,他们都不需要别人打下手。
陈仰一下子闲了下来,他坐在花坛边发呆。
就在这时,靳骁长出现了,他不知道从哪睡醒过来的,额头还有睡觉压的红印。
靳骁长站在了陈仰面前。
陈仰的心跳快了几分,他的直觉告诉他,靳骁长要主动告诉他一些东西。
有陈仰熟悉的细微声响从靳骁长指间溢出,陈仰抬头一瞧。
靳骁长在剥奶片,苍白的唇微启:“低血糖。”
“知道。”陈仰说。
门里的文青吹了个粉色大泡泡,老靳那样一看就是觉得时机可以了,该办事了。
呵呵,果然是带着目的进来的,都被他猜对了。
青蛙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伙夫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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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骁长没走,他将奶片抵进口中:“先前你问我,我的身份号是多少,现在告诉你,无。”
陈仰的眼皮一跳:“黑户?”
靳骁长:“嗯。”
陈仰咽了咽唾沫,他竟然蒙对了,靳骁长真的是第三个黑户。
其他的事出去再聊吧。
陈仰刚这么想,头顶就响起靳骁长慵懒散漫的声音。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说。
陈仰愕然,他维持着坐在花坛边的姿势仰视靳骁长。
这一刻的靳骁长让他想到了丁会春。
靳骁长像是和丁会春一样,也要帮他揭开蒙在眼前的那块布。
只不过丁会春是愿意的,而靳骁长不一样,他很有情绪,仿佛是一边帮忙,一边咬牙切齿。
陈仰正要站起来,靳骁长单手拿出手机划了划,将屏幕对着他。
手机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无声的。
陈仰就这么看见了思念很久的人。
视频里的朝简缩在角落里,一会呆滞痴傻,一会扭曲疯狂。
陈仰怔怔地看着朝简把头往墙上磕:“他说过他不自残……”
“他说过的,火车站那个任务,他还卷起袖子给我看了。”陈仰不知所措。
靳骁长丟了一根尖利的冰凌过去:“疤去掉了而已。”
陈仰的心脏被冰凌扎透,说不出话来了。
“再者说,他也没骗你,那确实不是自残,那是治病。”靳骁长勾起唇角,眼里没一丝温度。
陈仰红着眼睛,声音嘶哑:“你不是心理医生吗,你支持他这样?”
靳骁长:“他把我的办公室都砸了,我管得了他?”说着就做出要把视频的声音打开的动作。
陈仰立刻捂住耳朵。
靳骁长蹲下来,言语中透着强烈的嘲讽和寒意:“你以为你捂住耳朵,他发出的痛苦挣扎声就不存在?”
陈仰的手只是虚虚放在了耳朵上面,他太想听朝简的声音了,想的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靳骁长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见了。
这人吃着他常吃的奶片,气息里有他熟悉的奶香,却像条冰冷又凶恶的毒蛇,死死缠住他的脖子。
不是直接勒死他,而是收紧一寸,欣赏一番他的痛苦,再收一寸。
“靳先生,我跟你有仇吗?”陈仰放下手,面露苦笑。
靳骁长没回答,他把手机丢过去。
陈仰下意识用双手捧住,眼睛也往视频上看。
“病成那副鬼样子,还想第二天就飞回国,”靳骁长嗤笑了声,“我问他怎么想的,他说他不放心你,又说要治病,治好了才能回去。”
陈仰垂头凑近手机屏幕,一眼不眨地看着视频里的人。
朝简神志不清,瞳孔涣散,他干裂的嘴唇微动,说着什么。
陈仰的手碰到了音量键,他却在那一瞬间全身僵硬。
因为他看清了朝简的口型。
朝简在喊“陈早早”,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陈仰用力闭上眼睛。
靳骁长和朝简不同,他吃奶片不会嘎嘣嘎嘣咬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奶片在他口中安稳待着,生命漫长。
“平复好了告诉我。”靳骁长道。
陈仰的眼皮轻微痉挛,他睁开眼往下看,眼底猩红:“我平复好了。”
靳骁长一副公式化的口吻:“我能告诉你的,都是现在的你能听的。”
之后就没说话,似是在组织语言。
花坛边寂静无声。
视频播完了,陈仰没有再点开的勇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上的人。
靳骁长直起身背对陈仰,面向大楼道:“我最开始给朝简治病的时候,他有十一种人格障碍。”
陈仰按着手机的指尖发白。
“随着治疗的推进,控制懦弱多疑敏感等几个人格都治愈了了,只剩下偏执,狂躁,以及暴力。”靳骁长说,“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套防御系统,会在遭受危险的时候本能的开启,朝简的防御系统让他出现了一个人格,一个完全不记得你的人格。”
“但他却很快就杀死了那个人格,压住了本能。”靳骁长说的轻描淡写。
陈仰的口中泛起一股腥甜:“他那么早就对我……”
靳骁长道:“那是他要亲口告诉你的事。”
言下之意是现在不会透露分毫。
其实这也告诉了陈仰一个信息,有关他和朝简的过往,他忘记的那部分……靳骁长是知情的。
陈仰不敢想,靳骁长这么不待见他,是不是因为他曾经伤害了朝简……
“他这次的病情复发看起来很难熬,实际比以前要好很多。”靳骁长捏了捏鼻梁,“以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疯疯癫癫的,没有生存意志,他最后能挺过来,完全是因为他分裂出一个人格,救了他。”
陈仰艰难开口:“什么人格?”
“你。”
靳骁长转过身,俯视眼睛湿润的陈仰:“他分裂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