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胜蹲在一块巨石后,几百米开外,烈火映红半片夜空,橙红色洗褪星光,浓烟如滚滚洪流冲向天际。
那是一处私建在荒原的生化研究所,鹿胜原本是想查自己打哪出生的,但沿着线索找了小半年,最终却查到这里。
没查到他母亲是谁,也没查出他爹是怎么将他弄到这个世上的。
鹿胜瞄着远处的火光,他想明白这一切,也许那里就有答案。
这半年来,鹿胜几次试图潜入研究所都以失败告终,所以今天干脆不做不休,干票痛快的。
荒原的夜本该寂静清冷,眼前方圆百里都是平原,连点植物也欠奉,只剩地蔓藤如漫无边际的网,铺张在干涸龟裂的大地上。
但今晚这场烈火,足可以让寂寥的荒原突然变得亢奋。
火焰伴着夜风将浓烟卷起,由远及近,铺天盖地。
研究所里由最初的躁动变成慌乱,全包围式闸门伴随着震天的警报声缓缓打开,人们不断向外涌。
鹿胜被火光晃得微微眯起眼,待大门完全开启后,他提起半边嘴角笑了下,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倒要进去看看,这个私自建在荒原地下的耗子洞,到底做了什么见不了光的研究。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炭味,火势越来越大,坍塌声夹着时不时传来的爆炸声,在空旷的平原上宛如恶魔弹起的奏鸣曲。
音律越来越快,气氛越来越热烈。
鹿胜的心情也随之变得亢奋,他从怀里掏出块方巾,仔细掩住口鼻,快速向那抹烈火跑去。
就在这时研究所传来闸门响动,一个庞然大物平地而起,外表毫不起眼的研究所里居然还藏了架重甲。
很多人匆忙进出,呼喊的、搬资料样品的,火光将人影勾勒成一个个清晰的小黑点,没头苍蝇般来回乱窜。
鹿胜绕到重甲后方,奔着火光矮身跑了过去。
烟尘滚滚,围在口鼻上的小方巾显然不起什么作用,浓烟无孔不入,呛进他嗓子,喉咙瞬间干痒难耐。
这种感觉鹿胜太熟悉了,他心中暗骂一声:该死!
鹿胜立刻蹲下身,手下意识伸进上衣口袋里翻找哮喘药,呼吸困难的感觉迅速席卷而来。
喉头像呛进根羽毛,他没忍住,咳了起来,随后气管如同被什么夹住,迫使他不断用力喘息。
方巾死死闷住口鼻,胸腔里如同装了个破风箱,鹿胜用力抽着气,哮鸣声越来越响。
终于在窒息感几乎达到极限时,他抓住了口袋里的救命稻草,鹿胜一把拽下方巾,举起药瓶按下,猛地长吸一口。
时间倏然被拉长,一切都变得恍惚,耳边有隆隆重甲启动的声音,火光与夜色相交,晃到世界模糊得只剩光影。
鹿胜瘫倒在地上,刚刚大脑缺氧让他感觉天旋地转,身子发沉,双耳也被堵住般,一切都是含混的。
这种感觉很久没出现过了,大概有三年吧,最后一次犯病还是在家里。
那时还是他俩的家,而现在只是邢澈一个人的。
“咳”烟尘被吸进去,他又接连呛咳几声,药物缓缓起效,鹿胜躺了会儿,依旧浑身发软,他勉强喘匀呼吸,暗骂了句倒霉。
没有时间让他耽搁,他咬牙坐起身,直直向前看了一眼,原本停在院子里的重甲已经驶上轨道,不需五分钟就能离开那片火海。
他小心绕到重甲旁,院子里还有人不断向内搬运资料,催促的、呼喊的,伴随着火势越来越大,乱得分不出个数。
其实混乱场面本应很好混进去,只可惜研究基地里除了穿白大褂的,就是穿黑蓝安保服的,而鹿胜身上穿了件骚气十足的橙黄皮夹克。
他这身衣服顶天能在火堆旁迷惑下别人视线,扎进非黑即白的人群里实在太过显眼。
鹿胜轻轻“啧”了一声,早知道离家出走时该低调点。
当初他买这件衣服完全出于想气他爸,他爸叫鹿辛远,是联盟政府首都星首长,而鹿胜是鹿首长唯一的儿子,首长行事素来低调,鹿胜在他面前就偏要反着来。
眼前火势越发凶猛,研究所已有一半塌陷入地下,催促上重甲的警报声响彻天际。
鹿胜避开人群密集的进出口,本想绕到侧面轨道架,却看见有个小门打开道缝隙,这里正巧没人,他扒着那道缝隙,悄悄钻了进去。
里面灯光昏暗,铁锈、油料的气味很浓,看样子应该是个三级库。三级库是用来装重甲里替换下来的废弃零件,在最底层,空间小且杂乱。
鹿胜刚爬进来就被脚底的棍子绊了一下,也不知这架重甲是多久前的老古董,三级库里居然装了这么多东西,看样子应该从没清理过,废弃零件滚得到处都是。
他还没再次站稳,却猛地被人从身后一把捂住嘴,拉进角落黑暗处。
鹿胜扣住对方手腕刚要挣扎,三级库靠近机甲里侧那道门猝然被拉开。
“快!扔到这!还有没有未转移的资料?”
“后面还有一车,其余的都被烧干净了。”
明亮的灯光从门口照进来,随后似乎有两三个人“咚”“咚”向库房里丢进几个大箱子,机甲内部很嘈杂,催促人员就位的播报声持续不断。
鹿胜脊背挺得溜直,扣在那人手腕上的力道丝毫没松,但此时两人都很默契,一动不动。
身后是平稳甚至有些缓慢的呼吸声,很轻,若有若无刮在鹿胜侧脸上,冰凉凉的,没半点温度。
那群放资料的人还没走,随后又推来一个小车,不断将箱子堆进库房内。
时间一久,捂着鹿胜的那只手稍微松了些力道,呼吸稍微畅通些,鹿胜便立刻察觉出异样。
这人指尖有陈旧又凛冽的木制气味,是一种烟草夹杂着冷空气的感觉,很特别,甚至对于鹿胜来说可谓独一无二。
他微微偏过头,只看到个肩膀的轮廓就能笃定,身后这位是他前夫邢澈。
但邢澈似乎会错了意,捂在他脸上那只手陡然收紧,冰冷的木质味道瞬间灌满鹿胜鼻腔。
搬箱子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好在他们没有向库房里侧放资料的意思,几个人陆陆续续走出去,鹿胜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门口传来个声音:“等一下。”
随后,昏暗的库房亮起一盏灯,虽然依旧暗沉沉的,但有一部分光亮投到他们这边。
刚刚鹿胜被拉过来时太过仓促,现在一条大长腿支在遮挡的铁皮柜外。
他尽量将动作放缓,慢慢把腿抬起来,收进阴影中。
可这该死的破库房太过混乱,鹿胜尴尬的在原地金鸡独立,竟没处落脚。
地上是几根扭曲的角铁,只需轻轻碰一下,绝对能发出异乎寻常的响动。
此时的鹿胜被邢澈堵着嘴,一条腿凌空,和他这位前夫僵持着,不尴不尬地夹在铁皮柜和墙壁的缝隙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腿又酸又麻,牵得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就在鹿胜差点把持不住时,那条悬空的左腿居然被人从身后稳稳搂住。
腿窝处传来温热的力道,惹得鹿胜浑身过电一般,脊背汗毛倒立。
鹿胜:……邢澈!你大爷的!
但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在那个保安即将路过他们俩面前时,邢澈向后一用力,将鹿胜紧紧拽进怀里。
鹿胜:……艹!!!
“后面的门怎么开着?”保安走过去,回头问他的几个同伴。
重甲那边传来声音,“我开的,本来想把这清理下装样本,但刚一忙活给忘了。”
“你小子是想死吗?”这位拉住门栓,将外面那道门关紧。
“队长我错了,谁能想到今天试验室气体管道能爆炸了呢。”
关好门这位摆摆手,忙示意门口那几个闭嘴,“所长已经交代过,爆炸原因不能这么说,否则上头的金主一个活口不能留,你们是不是没脑子?赶紧走,都给我干活去!”
那几位连忙应声说着:“知道了。”很快便从门口散开。
终于,库房顶的灯再次熄灭,只留下最基础的橙色指示灯,而后屋门被重重关上。
鹿胜依旧偎在邢澈怀里,又僵了几秒钟。
时间像被无限拉长,一呼一吸都漫长到让他怀疑人生。
他和邢澈结婚那阵也没做过这么暧昧的动作,现在两年没见,再见面却以这种方式,未免有些太过刺激。
屋外脚步声渐远,确定不会再有人闯进这破乱的库房后,鹿胜终于揪开邢澈的手,一步跳到屋子正中,躬下身子撑住膝盖,低低骂了句:“靠!”
邢澈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眉头蹙着,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暖色光影里依旧冷硬。
鹿胜抬头斜睨着,显然对刚刚邢澈的行为很是不满,微扬起的眉眼尽是痞气,一张口语调不善,“邢澈,你跑这来干嘛?”
这位是出了名的大少爷性格,天大地大,鹿胜最大。他对人说话从不客气,即便眼前这位刚刚才救了他一命。
半明不暗的灯光打在邢澈侧脸上,利落五官只展露一半,而他深黑色眸子此时却是亮的,正直直盯着鹿胜。
他似没听到那句问话般,开口时并不像外貌那般冷,“这两年,你去哪了?”
鹿胜站直身,笑了,好看的眉眼笑起来愈发显得张扬,“我呀,玩去了啊,咱俩婚都离了,还不让我到处散散心?”
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拖腔拉调,显得格外不正经。
邢澈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深吸口气。离婚这事,错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