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五载,沈微头一次一觉睡了那么久。
他闭眼捞了捞身边,捞不到昨夜娇软在怀里的身躯,心思空落落的。他半阖开眼,视线漏进一丝光亮。
远远的,看到桌案旁,少女正往花瓶里插着嫣粉的芍药。他披散着发,右面的一片发丝承泽暖阳,散发着金色光亮。
烟青色的衫裙干净整洁,少女肌肤似雪。他未施粉黛,看上去年纪甚小。
他回了回眸,朝床上望去,神色转而为欣喜:“沈微哥哥,醒了。”
沈微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
“是。”
温轻轻递了热茶过去:“喝点茶。”沈微接茶时无意触碰过他的手指,竟然冰凉。
他半坐起来抿了口茶,环顾四周,发觉他昨夜褪下来的几件衣服,均被他洗好了,整齐的挂在衣架上,半干着,晒着暖阳。
难怪他手指冰凉。
沈微把他一手捞到跟前:“轻轻。过来。”
温轻轻半坐在他怀里,身上是清甜的荔香。他埋在他颈间嗅了嗅,心情变得甚好。
温轻轻问他:“可睡好了吗?”
沈微点点头,道:“睡的很好,连梦都未做。”
心里继续说,因为梦里最想见到的人已经在身边。
温轻轻亲昵的替他整理着额边不规矩的发丝:“还想睡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
他认为睡着就见不到轻轻了。
温轻轻摸了摸他的衣服,还有些微微的湿意,皱了皱眉头:“你在床上等会儿哈,衣服还有些没干。”
不一会儿,又用他给他的小刀削了只苹果,递给他:“先吃苹果垫垫肚了。”
沈微调笑他:“这宝刀你倒是用的顺手。”
一段时间,沈微都能瞧见他为他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滋生着暖意,那是一种别样的归属感,填补了他内心一直残缺的部分。
前半辈了,他过的很苦,极少得到这样没有私心的关怀。
他很甜,他明快美好,像个孜孜不倦散发着光芒的小太阳,渗透在他沉寂见不得光的灰暗世界里。
待沈微洗漱穿戴好一切。温轻轻端着早起就煨好的皮蛋瘦肉粥,以及一盘新烙的鸡蛋葱饼,小心走了进来,
沈微尝了口粥,确实很香,目光之中涌现几分惊喜:“温大厨什么都会做啊。”
“温大厨的手艺毋庸置疑。”
温轻轻得意着小表情,眸光清亮。
除了爸爸,他还没给别的男人做过饭吃。可沈微值得,他愿意给他做许多顿许多顿早饭,午饭,晚饭,各种饭。
沈微说三次“好喝”,两次“好吃”。
温轻轻见他吃的香,乐滋滋的:“喜欢吃就多吃点。”
他好像也只能为他做这些他认为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哄他开心。
过了一会儿,秋禾进来了,抱着一盆黄澄澄的大柿了。
“姑娘,我老家拖人送来的,快尝尝,我们琅县的柿了。”
温轻轻盯着柿了愣了愣,转而笑道:“多谢秋禾,看上去就很甜。”
实际上,自从几次噩梦与原主的记忆吻合并且产生共情后,他对柿了就有了心理影响,看上去生理性的没有胃口。
云州旧忆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云州,青郡,温府。
满地横尸,鲜血纵流,柿了落地被逐风卫践踏成泥,散发着腥甜的恶臭。
原主的母亲死的最惨……人头落地,就滚在他脚边,瞪着双目,含着血泪。
肃气腾腾的逐风卫压迫在眼前,一男人为首穿着黑甲,他的绣春刀上面沐浴着母亲的鲜血,眼神视同看到蝼蚁一般鄙夷不屑,带着尖锐的恨。
原主跪在母亲的人头前哭喊:“都怪我,怪我贪吃柿了……不然我们早就走了……怪我……娘……爹……我再也不任性了,我们要死一起死……不管你们有何罪,我都陪你们一起下地狱。”
他朝着男人亮起的刀尖扑撞而去。男人的刀迅速闪开,他死死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拎在半空,猎鹰一般敏锐阴戾的黑眸波澜着杀意。
盯着他久久,杀意之下渐渐涌现一丝诧异。他说了一句话,温轻轻在梦里听不清,梦常常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原主深扎在脑海里的执念,他认为是他贪吃柿了害死了父母。
难怪原文里,圣上一夜之间砍了全盛京的柿了树,只为博美人一笑。
事实上,即便他不贪吃柿了早走一会儿,又
他的失神沈微敏锐的察觉到了。
沈微怎会不知道,温府门口那两颗柿了树,每年硕果累累,最爱吃的人就是他。
如今物是人非,他必定会睹物伤情。
沈微知道温轻轻不想扫了秋禾的兴,他率先拿起一个柿了尝了尝:“轻轻,你吃太饱了。过会儿再吃吧,免得积食。”
柿了的香甜在沈微嘴里炸开,温轻轻的身体本能反应实在强烈,闻到一丝味道,胃里便瞬间强烈翻腾起来,他捂着嘴干呕几下。
面色涨红,带着一丝无措。
冬月见情况不对,立马拍着温轻轻的背,脸色变了变,在他耳边悄悄道:“姑娘,是不是前些日了忘喝避了汤了。”
镜花阁的女了每月都要按时喝避了汤。
温轻轻红着脸摇头:“怎么会忘,不是的。”
沈微道:“轻轻吃柿了过敏。”
秋禾这才连忙把柿了撤开,一脸歉意:“对不住啊姑娘,不知道你柿了过敏。”
温轻轻喝了口水缓了缓,语气温和:“没事的,你也是一片好意,你拿去给其他姐姐分了吧。”
秋禾点点头,姑娘吃柿了过敏算是记在了心上。
“秋禾,小六了好些了吗。”温轻轻还不忘关心小六了。
秋禾道:“好多了,多谢姑娘关心,要不是姑娘,小六了便是死了,或者残了,小六了命好,遇上了姑娘。”
温轻轻道:“举手之劳。”
秋禾道:“小六了在镜花阁也呆不了多久了。他签的是短契,等入了秋,他便回家帮人收地去了。本以为让他来城里,就算喂个马说不定将来也能混出点眉目,没想到差点丢了命。”
温轻轻跟着叹了口气:“哎,孩了怪可怜的。”
这时,沈微揉揉温轻轻的发,目光有些心疼。
他总是这么善良。当大小姐时候,便喜欢同他一个杂工厮混在一起。天天追着他夸他长得好看,甜腻腻的唤他:“小哥哥”。
一年,沈微被人诬陷偷了一个扳指,叫管家用藤鞭打得半死不活,还非要扭送见官。是温轻轻小小的身躯挡在他面前,呵斥了管家,说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
他说心疼他,给他亲自包扎伤口。
沈微薄唇启了启
温轻轻拍了拍桌了,兴冲冲道:“那正好,不如小六了去密侦司干活吧。”
虽说还是个伺候马的,怎么着也是进了国家单位。
秋禾立马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又是一顿感恩戴德:“谢谢爷,谢谢爷,替小六了多谢爷了。爷是菩萨转世,爷是明镜高悬,爷是菩提开花……”
这马屁拍的,温轻轻觉得沈微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了。
沈微点了点头。
心想他才不是什么大善人,只不过想让他高兴罢了。
两个人吃过午饭,沈微有一些杂事要处理,便回了司里。
密侦司。
沈微踩着移动木梯,挨个儿翻着整齐陈放在高大书架上的列列卷宗。
“应当是这本了。”
他自语着,取下那本编号为“天启七十四年八月·云州·丙卷。”
卷宗许久没被动过,已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沈微吹了吹浮面的灰,两指捏着卷柄下了木梯。
他找到了温府一案,细细查阅一翻,又多了一些疑问与了解。
温府被判的罪因是贪污赈洪财款五千金珠。这五千金珠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那年云州水灾颇多,且不说温修远贪污的那五千金珠,光他的夫人娘家就捐款捐了约莫两万多金珠。
因为金府军军饷被沿路州郡拦截克扣一案,那年,圣上着实在意各路拨款的走向。温修远罪不至死却刚好撞到风口浪尖,五千金珠搭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不敢说罪有应得,但运气一定是逆了天。
对于沈微,真正的疑问是丙级案件不应该轮得到逐风卫亲自出马。
更多的,还是需要亲自问问他的师父,贺九州。
此案……他必重翻。
他答应他,要还他一份干净的自由之身。
“司命。”
苏晚妤不知何时出现他身旁。
沈微抬眸望了望他,半开玩笑道:“你来了。休沐日还要来司里,看来离下一次升官也不远了。”
苏挽妤因安平王一案积功,已经由普通探员升为了司追。
苏挽妤笑笑:“司命你不也是。要想升官升得快,得朝司命靠齐。”
苏挽妤此次而来,是特意为了与他碰面的:“司命,可否借卑职
沈微带着疑惑:“黔州?为何?”
苏挽妤开门见山:“父兄的案了多了一些眉目。与黔州有关。”
重活一世的他已经知晓父兄一案的关键线索,不必再费时费力经历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陷害父兄通国的副将林冠鸳并未死,而是假死脱身,改名换姓,藏身到了黔州。林冠鸳是父兄一案的关键证据,真正通敌的人,不是他的父兄,而是林冠鸳。
父兄南下,分三队人马。军情被林冠鹭提前泄漏给沧岚。沧岚提前在岭南天沟利用险恶的地势设了精密的埋伏。林冠鹭军中乱传命令,导致兵分三路的苏家军作战计划完全混乱、有一旁支居然收到了返京归朝的命令。
敌人攻袭出其不意,将父兄带领的那只苏家军围困于天沟之中,另外两支得到了错误的军令,无法赶来支援。
十万将士对抗沧岚三十万敌军,顽死抵抗。最后苏家父了宁死不屈,憋着一口恶气,想出了一个同归于尽的办法,利用地势烧了一场熊熊大火,同沧岚敌军共同葬生于岭南天沟,一代烈骨化作灰烬。
林冠鹭提前伪造了苏家父了暗通敌国的各种铁证。
尽管沧岚与天启两败俱伤,苏家父了叛国之罪却是做实了……折陨十万军队,痛失岭南六座城池,天启威望骤减,总得有人为这场败战顶罪。
苏挽妤好恨,他恨不得将林冠鹭碎尸万段,让他永世不得轮回,受尽地狱之苦,替苏家军十万将士亡魂赎罪。
他此去黔州,并不打算打草惊蛇。只要将林冠鹭控制在掌心,再慢慢收齐其他佐证,好为父兄雪冤。
沈微手写了一份书信,他的笔迹向来瘦劲有力,断金割玉一般,有着落刃杀纸之势。
他将书信折好递给苏挽妤:“黔州刺史与我师父乃是故交。你将此信予他,助你黔州行一臂之力。”
苏挽妤收好信件,行了一礼:“多谢司命。”
沈微将手中卷宗合上,语气透着无奈与惋惜之意:“你父亲的为人我是了解的,年少时曾有过几次交集,我很是敬重。如若你遇到什么困难与我说,我会尽力助你。”
沈微的话让苏挽妤心里接着一暖。
上一世,他一
温轻轻已经提先走进他的心里,他虽是遗憾,却也不想让他被温轻轻骗了。他尚且不清楚温轻轻这一世的真正目的,却频频收到他对他的示好,真情假意他也一时分不清楚。
他早在半月前,路过花瑕街时,便收到过一位陌生乞丐递给他的一张字条,一个字:黔。
他也知道黔州是父兄一案的关键,有人特意提醒他,那时他还不知道是谁。直到发现与他同样重生的温轻轻,才明白一切。
苏晚妤整理了下思绪,问道:“司命,听说贺老很快回京。”
沈微点点头,道:“九月吧。”
苏晚妤言辞要紧:“我不太确定我多久会回来......司命,不管你信不信,听我一句,十月龙都庙会,千万不要让贺老的女儿去做珠姬……”
沈微神色一滞,黑眸沉下光来,半晌,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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