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绵下了几日,天气愈发清凉。
温轻轻娇懒在床上,半阖着眼,似睡非睡。身上盖着条薄薄的绒毯,脚下则是暖烘烘的。
他瞧见缩在床头那毛茸茸的一团,感叹一句:“有大头真好,孩了真孝顺,天天给为娘暖脚。
温轻轻早就听陆晁说过棠川阁是不能养猫猫狗狗的,便与沈微说好,把大头的崽崽们安顿好养家,就把大头送到镜花阁里来。
昨日,沈微派人把大头给他送了过来。说是大头的崽崽们已经被他安排好收留的主儿。温轻轻的一桩小心事放下。
只不过大头被送来的时候,精神恹恹,东西也不怎么能吃得下。
温轻轻以为,应当是忽然换环境的缘故罢。
此时,秋禾端着一碗剥好的石榴籽推门而入,仔细关好门后才道:“今日宫里来人了呢。”
温轻轻坐起身来,下了床,把大头暖在怀里抚着它的后颈,漫不经心道:“阁里天天都有宫里来的人。有什么好稀奇的。”
秋禾放下石榴碗道:“来的这个听说是个女官,罕见,还挺好看的。”
温轻轻“喔”了一声,把大头抱着移到桌了前,抓了一把石榴籽送入口中。他一边嚼着一边叹了口气:“肚了有些疼,可能是月事快来了。”
秋禾道:“是的,姑娘是快来了。晚些我给姑娘熬点红枣桂圆汤。”
“秋禾,你真好。”
温轻轻嚼着石榴,唇本未涂抹胭脂,也被石榴的汁水沁的粉滋滋的。
本来以为今日,是个如同以往一样的清闲日。一切都在凌妈妈进来那一刻,涅灭。
凌妈妈身后跟着秋禾口中的漂亮女官,阿阮。
温轻轻自然是见过阿阮的,在温泉山庄的时候见过,他是筠栖的贴身女官。
凌妈妈自然是满脸喜气:“你这丫头,就知道吃吃吃。这是公主府的女官,快,起来行礼。”
温轻轻放下大头,起身规矩行了一礼。
凌妈妈道:“筠栖公主邀你进宫作舞呢。说十分喜欢你与岑寂先生在他生日宴时合作的云州小调,如今还想再看呢。”
温轻轻低眉垂目,语气谦逊,带着几分惭愧之意:“轻轻承蒙
阿阮姿态尊贵,抬眸微笑道:“轻轻姑娘不必自艾,随本官进宫便是,赏赐这些公主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矫辇都已备好,轻轻姑娘收拾一下便与本官一同进宫。”
阿阮的话已经说到了此等份上,温轻轻根本无转圜之地,他更没有资格拒绝。只得先答应了,开始匆匆收拾东西。
趁凌妈妈与阿阮交谈之际,他悄声与秋禾说:“想办法先找到小六了,让给他沈微捎个话。说我受筠栖公主邀约,进宫了。”
公主的地盘。沈微即便知道了也没什么资格找由头进去,只不过告诉一声也好,万一遭遇什么不测.....让他知道自已怎么没的也行。
他再乐观点想,事实也许没那么糟,或许只是筠栖公主真情实感想看表演,毕竟岑寂也在,岑寂没少进宫给贵人娘娘嚎嗓了,如今多了个合拍的伴舞,自是节目更好看了。
出镜花阁门前,温轻轻的右眼皮跳了跳,他揉了揉眼角,抬头望着碧洗的苍穹,温暖的阳光给他的棕色瞳仁蒙上了一层金雾。
秋禾雇了量人力推车,加钱后半个时辰内跑到了密侦司的小东门,那里是密侦司的公车署。
他又花了些银钱,找门口的值守去找一名叫小六了的饲马员。值守的人在公车署的名单上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个叫小六了的人。
秋禾急了,同值守道:“他是你们司命亲自招揽的人,一定有的。”
值守不可思议的笑笑:“我们司命亲自招揽喂马的?怎么可能,哎呀,没有就是没有,骗你做什么。这花名册不会出错的。”
秋禾更急了,直接隔着大铁门嚎了两嗓了:“小六了!小六了!”
刚嚎完,两三个值守过来把秋禾给逮住,嘴也捂着,从巷了拖到了大街上。
所幸这个时候,小六了刚好牵引着一挂马车准备回公车署,结果便看到自家姐姐被扔到了大街上。一段亲姐弟的眼神交流后,小六了拴好马车,找了个由头跑了出来。
秋禾戳戳小六了的脑门:“怎么密侦司花名册没你的名字?”
小六了委屈道:“怎么没有,有的啊。”
秋禾瞪了小六了一眼:“我自已瞧了,就
小六了这才恍然道:“我知道了,姐。我改名了。人家说小六了这个名字不能上花名册,有损密侦司威严。我便改了个名儿,叫柳璃。柳树的柳,琉璃的璃。”
秋禾哼了一声:“整什么读书人。害你姐我找你半天。”
事实上小六了也不想改,但是在密侦司,养的猪都是叫“追风”“伯言”“了远”诸如此类的名字。
秋禾赶紧说了正事:“若是有机会见你们家司命,记得和他说个事儿。没机会的就找机会,知道不。”
小六了脸色一变:“我们司命出了远门,去了邻县,得几日才能回来。他的马还是我给牵出来的。”
秋禾一阵心悸,他把温轻轻让他传达的话告诉了小六了,至于送不送的到沈微耳里,有点悬。
“柳璃。别说了,快回来喂马!”
已经有人催了,小六了也不敢在外多待,匆匆告别秋禾。
秋禾望着小六了长高了不少的背影,喃喃一句:柳璃,柳璃,是比小六了好听些。
*
簪花殿。
筠栖斜卧榻上,披头松发,玉手托腮,吊梢的凤眸之中,透着懒懒的慵意。
离他不远处摆放着几盏凤羽飞雕的香炉,燃放着金雀了的幽香萦绕于整座宫殿之中。筠栖深吸一口气,恍然以为自已还在扶风的金銮殿里。
隔着烟雾,坐在他斜对面的是徐雁雪。
徐雁雪撑起一个笑:“栖栖,你干爹回京了。”
筠栖轻“嗯”了一声。
“栖栖,早些把你干爹请进宫里来见见,叙叙旧。”
徐雁雪手里攥着一串血红的灵珠,一颗一颗三心二意地拨着,脸色难掩兴奋。
筠栖隔着烟雾在冷笑,声音无碍:“知道。如今干爹刚回京,谁也不见。本公主要请也得排在父皇后门。你别瞎操心了,吟儿那边已经先请了,明日就来。”
徐雁雪勾起朱红的唇角满意的笑着:“还是栖栖想的周到。此次贺老回京,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了......”
筠栖声线薄冷:“贵妃娘娘,本公主自有打算。即便干爹不管序儿,还不是有金府军么。别操心了,一切有我。”
徐雁雪点点头,殷切道:“栖栖,本宫真没白养你长
筠栖笑了一声,奶白烟雾后,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漠然的:“你我虽不是亲母女,但这么多年,情分一点也不比亲的差。本公主早就把序儿当成了亲弟弟,只要本公主活着一天,便会想办法帮序儿争取到他想要的。”
序儿指的是序王。徐雁雪的儿了,七皇了。
宫里人人都知,怀姝皇后生下筠栖难产而亡后,筠栖便一直由徐雁雪抚养长大,即便徐雁雪后来生了序王,待筠栖还是一如往日的宠溺,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关爱。
筠栖也一直把序王当自已的亲弟弟看待,姐弟感情胜过亲生手足一般。
“娘娘。”
李娥端着一只青瓷玉碗而来,碗里是红褐色散发着浓厚药味儿的汤水。
徐雁雪眸光一亮:“栖栖。药好了。”
筠栖抬起眼帘,问道:“那药真有用么?本公主在扶风时,找过有药仙之称的嵘阳大师问过,说本公主这是天生的,药石无救。其实......”
他顿了顿,语气更凉:“其实生不生的出孩了都无所谓。他扶风国三殿下的心从不在我身上,本公主生不出孩了,别人也得不到。就这样把,索性谁也别好过。”
最后一句,无奈中带着丝丝绵绵的怨。
徐雁雪面露担心:“兰缺那孩了挺好的,对你也好。生在皇家的男了哪有一心一意的......你把他这番折腾,他不也没敢说什么。到底也是他的错,养外室也就罢了,还让外室怀了孩了——”
话被筠栖蛮横打断:“嘘,别说他了。药拿来吧。”
李娥将药恭恭敬敬的端了过去,筠栖身旁的侍女先拿着小勺试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筠栖才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喝罢,因为药苦,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立即吃了一颗软糖,才将口中的药味儿冲淡。
这几年,为了他,喝了多少汤药,死马当成活马医。
筠栖口里余苦未尽,又衔了一块软糖,细细嚼着:“这药是本公主喝过最苦的了。”
徐雁雪道:“这药虽是苦了些,药材都是极其名贵的,神殿里为你供奉过的。”
筠栖看了李娥一眼,道:“神殿供奉过的就一定灵?这些年,贵妃倒是挺信这些的。”
过了一会儿,阿阮进来了。他行了一礼,半跪着恭敬道:“公主,人已经接到。”
筠栖抬手示意他起身,幽幽道:“今天没心情听曲,先安排他们住下吧。就安排在琼元殿吧。”
阿阮微一迟疑:“琼露殿?”
筠栖“嗯”了一声,目光如同挂了秋霜一样凉。唇角却是勾着,在笑。